14、情入愁怀人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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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琐碎杂事一一搞定，天色已晚。
我让菲儿芳儿下去歇了，自己静坐在房间里点着油灯细细研读起师父的行医笔记。师父的字体，苍劲有力又不失飘逸，犹如其人。书中详细记录着众多的病例症状和治疗方剂，更有师父研究疑难杂症的心得，真真是宝贵的紧。
字是繁体，但于我还不成问题。这得归功于我那可爱的老爸。他虽是个商人，却对华夏千年的绚烂文化痴心不已，以收藏古书为乐。我虽嫌繁体迂腐，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有些基础，所以只是读的有些迟缓。
我用心揣摩推敲，不觉间竟已至夜深，才感到眼酸体乏。站起身踱到窗前，双手环胸，抬头仰望。
夜空中，一轮新月泛着朦胧的光。柔和的银丝透过薄纱似的云，让大地蒙上一层梦幻。微风拂过树梢，在黑幕的背景里摇曳，闪着神秘的气息。
耳边飘来若隐若现的萧声，遥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恍惚之余却又声声入耳。音符与音符，悠扬空灵，沁人心脾。
屏住呼吸侧耳聆听。嗬，原是《流水》。
急急从凝潇楼走出，我循着耳边滑过的箫声寻找吹箫之人。穿过紫藤花廊，在枫林里黑灯瞎火的乱撞后，眼前出现一点微光，才发现自己无意间进了另一处院落。
箫声愈来愈近，萦绕弥漫，仿佛流水般温柔。我四下留意，隐约见前廊阴影处有个身影，便悄然靠近。稀薄的月光下，那个人影一袭长袍，与周围的恬静完美融合。
躲在不远处的柱子后，我凝神静听。
一曲终了。
“出来吧。” 身影放下手中洞箫，平静却带着冰冷。是安岳的声音。
“师兄。”我略感意外，闪身而出。
“原是师妹。”安岳的语调恢复平日里的温和，“还未休息么？”
“被箫声吸引了。”我诚实答到，“师兄的箫吹得真好。”
“师妹谬赞。怕是打扰到师妹的休息。”安岳走到我面前。
我摇头，伸手拿过他的箫，借着月光细细打量。这洞箫选用的是湘妃竹，竹质坚硬、拥有纯天然的斑点，显得古朴大气。箫身镂刻着的大概是他的印章，但分辨不清所附诗句。
轻轻抚摩着洞箫，使我想起锈迹斑驳的青铜器，古拙朴实的汉砖，龙飞凤舞的晋唐书法，沉郁苍莽的宋人山水画，精致典雅的清代瓷器……
“中华民族的历史是如此漫长，拥有多少的峰回路转。而民族文化，承载着千年的风骨和情操，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即使是一只洞箫，也蕴涵包容着深远的遐想和岁月的气息。”妈妈的这番话猛然在耳边响起。脑海里闪过孩提时代的记忆碎片，懵懂的我，总是喜欢坐在妈妈身边，沉浸在她深沉的箫声中。
“师妹？”安岳的唤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师兄，我也吹一曲可好？”我抬头微笑，“吹得不好，你可不能笑话我。”
侧过身，对着那轮新月吹起《红豆曲》。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我曾苦苦练过许久。遥远的另一个时空里，我的妈妈，您可能听到？
幽幽一曲终了，我放下箫抬头望月，悄然逼回眼眶中溢出的液体。待情绪恢复了七七八八，才转过身来将箫递回。
“余音绕梁。”他的笑容纯净透明，使我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下来。
“夜已深，我送你回去歇息吧。”他定定看着我的眼，“溪儿，安府就是你的家。”
一股温暖瞬时涌进怀里。我用力点头，跟随其后往回走。
初夏夜，星光点点，微风习习。
一钩新月天如水，箫音缠绵空寂寥。
次日，我便从菲儿处得知这凝潇楼就在师兄所住的逸轩园隔壁。他如此安排，想必是为了更好的照顾我,心里不由得意的笑，再次感叹：师兄真是好人~~摊上个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财大气粗的气质型师兄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啊~~我一定不辜负党和人民的希望，紧紧傍住这棵大树滴~~！
原本是想第二日便出门联络叶辰，但思及我才入了安府，一切都陌生的很，一个人外出既不方便又说不太过去，便忍下出府的打算。
我的身份比较特殊，不算是外客，自然要照着安府的规矩处事，乖乖地收敛了不少野性。连着三天，每日清晨，由着菲儿芳儿伺候装扮后，先前往安老太君的佛音堂请安，再一起用饭。老太君喜欢儿孙满堂的场景，如今身边却只有一个孙儿，故除非万不得已，她都要求一家人一起用餐。现在又算上一个我，不过是多添副碗筷。
安家奴仆甚多，地位颇高的有管家安锦，大丫头安蓉，还有从小陪伴在安岳身边的安华。仆人之间等级也是十分鲜明的。我身边的两个丫头，安菲快15岁了，安芳才13岁，却都已经在安府待了好几个年头。相比之下，菲儿显得老成的多，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会先询问一下她。相处不久，我便再次用我所向无敌的亲和力，和两个小丫头打成了一片。
余下的时间，除了仔细研究师父的笔记，我便喜欢一个人到处随意的逛宅子，无奈经常迷路，总是要别人送回凝潇楼去。安府构造巧妙，千回百转，往往是以为前方无路，却又豁然开朗柳暗花明。每处院落都有其特别之处。雨霖轩的典雅，落笛院的空灵，如此等等，美不胜收，总觉得自个儿成了进大观园的刘某人，一边感慨一边自卑。
待终于稍稍熟悉了新环境，我迫不及待地暗示安岳想出府瞧热闹的心情。他倒是极其爽快地答应安排下人陪我外出逛逛。我赶紧摇头拒绝——若身边有人跟着，我怎么去见叶辰？罗嗦了一大堆，他却始终不肯妥协，说是我一个女孩子家绝不能单身在外。最终双方各退一步，他遣一名护卫随从，我再领上菲儿，这才谈拢。
“估计师兄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会设计悄悄脱身。”我一脸笑眯眯地在拥挤人群中穿梭，手心握着叶辰的玉佩往城西醉仙楼赶去。
方才推托是走累了，寻了个酒楼歇息，先借口想吃酥香阁的特色点心遣走了护卫，再借口护卫来回忒慢嚷着叫菲儿去街口看看。菲儿自然没想过我会甩下他们，乖乖地听话，结果某人就偷偷溜出来了。
“小溪~”
回头便见南宫聿翩翩而立，纸扇轻摇。
暗自蹙眉，我停下脚步欠身招呼：“好巧啊，南宫公子。”礼数总是必要的。
他俊秀的脸庞略显无奈神色。
两人相视无言。
“若南宫公子没什么话，小溪就先走一步了。”我只觉得慌张，讪笑着说出公式套话便准备离去，却在转身的刹那被他拉住了手。
“公子这是做什么？”我徉装恼怒道，“男女授受不亲！请快放手！”
“我们……我只是想与你谈谈。”他压抑声调，直直盯着我，竟使我不由自主点头同意。
找了间雅致的茶馆，点了壶茉莉花茶。我们面对面坐着，彼此都略带尴尬。
我并非真记恨着南宫聿，若细想，我其实还隐隐的怕他。再说与他本属两个世界，一个官场中人，一个贫民百姓，还是少些交集为好。见他只是沉默喝茶，眉宇间似乎有点点落寞，心里竟有些莫名的不安。
“南宫公子……”我试图打破沉闷气氛，刚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彼此直呼姓名么？”
“公子是富贵之人，小溪只是一介草民，怎可直呼其名呢？”我婉转表态，“当日是小溪卤莽了。”
他怔怔看着我，竟让我无所遁形。半响，才一声叹息道：“罢了。姑娘请回吧，今日叨扰了。”表情竟是满满的疲惫。
起身离开，我回头看了一眼独自端坐喝茶的南宫聿，心中也带上黯然。若他不是政客，也许两人还是能做朋友的，只可惜了。
如此想着，慢慢往前走，却被一阵喧哗召回了思绪。前面不知为何围着一堆人，似乎还有打骂哭喊声。我的好奇心蠢蠢欲动，硬是钻进人群里想看个热闹，只一眼，就让我在义愤填膺的同时哭笑不得了——这不是典型的纨绔子弟欺负良家少女的场景么！
人群中央是一个穿着华丽的猥琐男，一看就知道是某家不成器的儿子，身后还围着几个狗腿子。地上跪着一老一少，那少女眉清目秀，身量虽小，却带一番气质，似乎是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
我拉过旁边的路人甲：“抢人事件？”“哎呀，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嘛。被苏恶少看上的女子，有哪个逃的出去？”路人甲痛心疾首状。“没人出头？”我瞟了几眼那个苏恶少，啧啧，真是龌龊的男人。“谁敢啊？他可是户部尚书苏大人的独子！”路人甲诚惶诚恐。
户部尚书是谁？我不认识！
“喂，你老人家不要欺负祖国的小花朵好不？”我高声喊道。
苏恶少猛的转过身，眼神刷刷刷一扫，我周围的人就齐齐往后退了三步。大家做证，我不是故意做出头鸟的。
“哪来的小贱人，敢管我的事？不想活了！”来势汹汹啊，我心底有些发毛，可是事到如今退也退不得了。
“天子脚下，皇城之中，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我憋出一句极无创新的台词。
“本少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怎么着？”倒~~他还真配合，难不成要与我来一段经典对白？
“我也看上她了！”我挺起平胸，看似威武不屈，实为心惊肉跳。
“找死！”苏恶少三角眼一眯，“本少爷看你是个丫头才打算放你一马，谁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缩了缩脖子，看来今天是要鱼死网破了。正鼓起勇气准备直面惨淡人生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苏公子。”竟是南宫聿！
苏恶少瞥了眼站在我身边的南宫聿，傲慢的点了点头。
“我家小厮放肆了，请苏公子大人大量，不与她计较。”南宫聿拱手说道。
“客气客气，我怎么敢跟你的小厮计较呢？打狗还要看主人不是？”苏恶少话中带刺，惹得我牙痒痒直想上去咬一口。
“还请苏公子给在下一个面子，改日必当上门赔罪。”南宫聿的语调说不出的寒冷，我直觉冷风飕飕。如此看来，他对我倒一直和颜悦色，算是客气了。
“南宫公子的面子大如天呐。”对方拱拱手，冲狗腿子们挥了挥衣袖，大摇大摆离开。
人群渐渐散去。
那一老一少泪流满面，跪爬到我们面前，直喊着“救命恩人”。
我手忙脚乱把他们扶起，看着不由心酸：“南宫聿，你再帮他们一次吧。要是那个猥琐男再为难他们怎么办？”抬头却见他原本的冷漠神色换上笑意，点头说“好”。
这祖孙二人原为历州人氏，因战乱前来京都投奔亲戚，不料亲戚早已搬走，只得流落街头唱曲谋生，却没想到今此一劫。战乱，苦的从来都是百姓。
“也算是朴实之人，跟我回府罢。”南宫聿思索片刻，叹息道。
祖孙俩又齐齐跪下，叩拜不已。
“那个，今天谢谢你。”我扭捏开口——刚才的确是冲动了，要不是南宫聿，今天那猥琐男是绝不会如此简单放过我的。我向来不够冷静，小孩子脾性，一时半会是改不了的。
他眉宇含笑：“你还是直接唤了我的名字。”
嘎？蓦然想起刚才的情景，挠头傻笑道：“我们不斗气了。以后我唤你名字就是。”
南宫聿领着那祖孙二人回府安排，我们便就此别过。
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我驻足回头，见他笑容灿烂，仿佛是得了棒棒糖的小孩子，不禁宛然笑道：“怎么啦？”
他但笑不语。
我立在原地片刻，见他依旧温和笑着不说话，颇为哭笑不得。转身往前走，却始终感到一抹目光追随。
“我还没有那么大魅力吧？”我哆嗦一下，赶紧闪进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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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情入愁怀人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