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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天快乐 ...

  •   ——绫子,又回来过年啦!
      ——对啊,我又回来了。

      十岁那年,我和爸妈一起搬到了南方的城市,每年冬天,我都要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有最爱我的姥姥。
      姥姥会做很好吃的馍,浅浅的绿色外皮,里面是香喷喷的肉馅,小时候的我常常吃得满嘴流油。可是姥姥说,现在的我还是这样的吃相。
      姥姥家在一个小镇上,街道两旁一排排的两层楼的白色房子,每一幢的门楣上都刻着吉祥如意、富贵盈门之类的四个字的词语。房子里的邻居们很可爱,大概是看着我长大的原因吧,他们一见到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塞给我许许多多古怪亲切的小吃,也不管正值21岁妙龄的我是不是要保持身材。
      车筐里装满一路收集来的食物,我使劲踩着单车穿过小镇,浅浅的雪地上留下一溜车辙,幸好,一大早的还没人来。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小镇尽头一个小小的篮球场。真的是小镇啊,什么都小小的,也就够三五个人斗牛而已,平时没什么人来,镇上的年轻人都出去见世面了,中老年人不兴打篮球这项兴奋的运动。也就是说,这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我了。
      球场两面环树,很高的松树,挺直的姿态很是招人喜欢。一面连着我来的这条路,端端地伸向那些白色小屋。剩下的一面是一条灌木遮掩的小路,隐约露出一片蓝色的屋顶和二楼的窗户。
      我站在篮架下,冲窗口挥手,知道他肯定在玻璃后面看见我了,因为每次我来球场,他总是好象等了很久一样。
      一分钟后,他站到了我的面前,厚厚的蓝色毛衣,浅浅的微笑。这是在第一次遇见后,被我勒令必须经常出现的微笑。

      那年冬天特别冷,是我离开后第三次回到小镇。绕着球场转啊转的,就钻到了那幢蓝色屋顶的门前。也不能怪我对这屋子特别感兴趣,镇上所有屋子的屋顶都是黑咕隆冬,它偏偏被刷成了蓝色;别人家的门上刻的都是常见的表达吉祥的成语,它的门上偏偏刻着——冬天快乐。
      我嚼着花生米,上上下下地打量这幢奇怪的屋子。二楼的窗户拉着窗帘,叮叮咚咚地传出单音钢琴的旋律,很简单,很好听。
      我仰着头正陶醉,琴声嘎然而止,哗——窗帘拉开了一半。
      咳咳咳....花生米卡住了我的喉咙。而罪魁祸首正冷冷地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使劲儿吞了一口口水,把那颗罪恶的花生米咽了下去。
      “喂,下来吃东西。”我决定充分发挥三分钟即可拐卖人口的哈拉功力,攻陷这幢奇怪的屋子和奇怪的主人。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
      “喂,下来呀,好多好吃的。”我把怀里的零食抖啊抖啊,把与人同乐的精神发扬到极致,“好吧,你不下来,我进来啰。我真的进来啰?我进来了。”他以沉默认同了我的要求,于是我登堂入室。
      房间大得很过分,床大得很过分,钢琴漂亮得很过分,人也漂亮的很过分。
      窗帘完全拉开了,外面是雪白的篮球场,和我这个入侵者两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喂,我们出去吃东西吧,屋里多憋气呀。”估计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的人类,就已经被我拉到了球场上,坐在了篮架下。
      “喂,吃吧,我最喜欢吃这个了,我姥姥刚蒸好的。”我大口咬着热乎乎的馍,顺手递一个到他嘴边。
      “冬。”
      “啊?”
      “我的名字,冬。”他很轻地说,接过馍。
      “我叫绫子。”以一个14岁的自认见过世面的女孩子的眼光,我再次确定他真的漂亮得很过分。皮肤象常年没有晒过太阳一样,白皙得让我想自刎以谢天下女人。
      “喂,你笑一下。”
      “我叫冬,”他似乎对老是被叫做“喂”有点不满意,可是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为什么要笑?”
      “因为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一定比我好看。”我的目光里满是期盼。
      他的嘴角动了一下,“你...也很好看。”
      “笑一下嘛,我把这些吃的全部送给你。”礼尚往来是基本的美德,“但是可不可以给我留一个馍?”
      他终于笑了,那笑容像冬日里的阳光,阳光下是一大片紫色的熏衣草。

      从那以后,每年冬天回到小镇,我都会带上一大包的零食和姥姥做的馍,来到这个小小的篮球场,和他一起坐在篮架下东拉西扯。当然,说话的基本上是我,他只是偶尔回应一两句,再给我一个让我流口水的微笑。
      当我把每年积累的快乐、悲伤、气愤、委屈、努力、收获通通一古脑儿倒给他的时候,他总是用单纯的让人安心的眼光看着我,那眼光里有什么,我一直不明白,也没有想过去弄明白。
      他是个天才,上帝却总想着公平。给了他完美的音乐才华,让五音不全的我常常听得魂飞天外,也给了他一个病弱的身体,做生意的父母觉得小镇辟世的环境会让他的健康有所改善,送他来这里养病,这一养就是八年。
      他只弹琴给自己听,后来,还弹给我听。每当待到很晚的时候,我总是趴在那个二楼的窗台上,透过玻璃,看树梢上点点的月光,暖暖的呼吸给窗户蒙上一层薄雾,再用毛衣的袖口细细地擦干净。琴声在屋子里回响,这时候的他和看着我笑的他又是另一幅模样,整个人像清晨刚浇了水的绿色植物,叶子舒展开来,蓬勃而生气。
      因为实在不想这么好的东西一个人独享,今年夏天,在我的百般怂恿和独断专行之下,我帮他报名参加了国内一个很有名的钢琴大赛,不负我望的得了个第一名。正当赞誉铺天盖地而来时,主角又躲回了小镇。我的唠叨还没得及出现,就被爸妈拎回了家,因为大学毕业已经不务正业几个月了,爸妈实在忍无可忍,下了最后通牒要我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卖掉,月薪多少无所谓,只要别当米虫。
      所以这个冬天回来的我,已经是一名小白领了,每天穿套装上班人见人爱的office lady。
      我迫不急待要将新的社会险恶论灌输给他。

      “回来了。”他很自然地接过我怀里大包的零食,拂去石头上的雪花,让我坐下。
      “喂,你怎么也不穿件外套啊,不冷啊?”我捧着热乎乎的馍暖手,呼出的气也白茫茫的。
      “我忘了。”他给我拍掉肩上的雪花,雪慢慢停了。
      今天的他有点奇怪,好像想说什么,又耐心听我长篇大论。
      “绫子,你这次回来会呆多久?”
      “20天吧,老板不比校长,没有那么长的寒假放。”我开始进攻第二个馍。
      “可以多呆几天吗,过完元宵再走好吗?”
      “不行,会被扣奖金的。”扣掉的你补给我啊,我看着他偷笑。“说吧,什么事,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拿到了英国那家音乐学院的通知书。”他把零食放在一边,手插进裤子口袋里。
      “哎呀,太好了,恭喜你呀!”我顾不上吃东西了,使劲摇他的肩膀,“喂,说同喜同喜呀,干嘛绷着个脸,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吗?”
      “要去三年,过了年就走,你...”他低着头,声音很轻。“...你说我该去吗?”
      “当然要去。”我很用力地点头,“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啊。”
      “你会等我吗?”他终于抬起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在哪里,这里吗? ”这个问题也很奇怪,“我还是会每年冬天回这里来呀,除非我死了。”我一向是口无遮拦的,不过看样子这句话把他吓得不轻,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要说这样的话。”
      “厄...对不起,开个玩笑。”
      “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他居然很严肃,这样子太少见了。
      我沉默了几秒,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你的身体好了吗,能不能适应那边的气候?”
      “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已经好多了,医生说只要多注意就没有问题。”他看起来还是一幅犹豫不决的样子,让我很是奇怪。要是我可以去英国学自己喜欢的东西那该多美好,可惜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估计没有一个学校能收得下我。
      “进屋里去吧,我想听你弹琴了。”我抱起零食,他拉起倒在雪地上的单车。
      还是我最喜欢的窗台,还有我最喜欢的单音钢琴,不过是一支新曲子。很缓的旋律,有一点淡淡的哀伤。
      “喂,很好听,什么名字?”我开始在窗上哈气,又擦干净。
      “昨晚刚写的,还没有名字。”他一遍遍的重复,越听越好听。
      “就是有点悲,改改吧,我喜欢快乐的旋律。”虽然不懂弹琴,但他的音乐是有感情的,我听得懂。
      “我正在填词,填好了唱给你听。”他单手拍拍琴凳,要我坐下。
      “哇,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唱歌啊。”我的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对于他的钢琴才华,我从不怀疑,却怀疑一个平时话都没几句的人居然会唱歌。“好,为了听你这首歌,被扣奖金也值了,你什么时候弄好了我什么时候走。”

      这个冬天,我没有听到这首歌,当我再一次站在篮球场上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月后了。
      我从医院回来这里。
      是的,我是个乌鸦嘴,差一点就真的回不来了,很普通的原因,车祸。我在医院里躺了足足四个月,听姥姥说,因为血型的特异,找不到可以用的血,我们家几代才出的一个麻烦精几乎香消玉殒。然后,那个血型刚好相同的好心人就出现了,我捡回了一条小命,又能祸害人间了。
      可是,没有人肯告诉我那个好心人是谁,于是我打算来问问他,顺便印证当初那句话真的是个玩笑。
      屋子里没有人,窗帘拉开着,钢琴盖掀着,可是没有人。
      一个星期后,在我锲而不舍的追问下,姥姥终于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好心人。抽完血,他就被送进了急救室,后来被赶来的父母接走,没有了消息。
      我的泪立刻决堤。

      三年后的冬天,我又回到了这里,篮球场已经堆了厚厚的雪,松树又长高了。小路那头蓝屋顶下的窗帘拉着,和前两年的冬天一样的沉寂。在雪地上站了十分钟,我转身打算离开,该死心了。
      这时候,窗户后面传来钢琴的单音,叮叮咚咚很简单、很好听、很熟悉,是那首没有听完整的曲子。我呆呆地站着,再一次地魂飞天外。

      雪让我有点快乐
      那片白色
      和伸向远方浅浅的车辙
      如果这时候飘落
      钢琴单纯的音色
      我会对自己说
      冬天快乐

      我喜欢没有字的窗
      透过它天空很晴朗
      树梢上残留一点月光
      我喜欢关灯的球场
      我独自听日子回荡
      黑夜里凝视一点忧伤

      习惯你
      就把我当作你
      我们就在一起
      呼吸安静而整齐
      习惯你
      就把我当作你
      所以我唱歌或是沉默
      都是在对你诉说
      冬天快乐

      琴声停了,窗帘还是没有拉开,一分钟后,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厚厚的蓝色毛衣,浅浅的微笑。第一次遇见后,被我勒令必须出现的微笑,脸色却是红润的。
      “你没有...你还活着....”我不敢说出那个字。
      “就差一点。”他微笑得好温暖,“我遇到一个好医生。”
      “为什么?”
      “因为我要唱这首歌给你听,所以我们都必须活着。”他拿出背在背后的手,是一大包零食,还有热乎乎的绿色的馍馍。
      “绫子...”
      “嗯?”我的心不知怎么跳得很快,是因为流着和他一样的血吗。
      “冬天快乐!”

      冬天快乐——
      我终于明白,原来冬天可以这样的快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冬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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