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夜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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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祀节。
泰岳形胜，齐鲁都会，济南府地处京畿太行交汇之处，又是齐鲁故地，自古繁华。又到了一年一度赶集的日子，这一天，千佛山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善男信女成群结队往山上的兴国禅寺去烧香请愿，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人平安。通往兴国寺的道路两旁都是卖东西的，新沾的红盈盈的冰糖葫芦，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新捻的五色丝线，式样精致的钗环首饰，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糖人泥人……五花八门，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坊市交错，偌大庙会，不仅仅有吆喝叫卖的摊贩，还有不少打杂卖艺的，说书唱戏的，呼喝声，叫卖声，称赞鼓掌声，还有叮叮当当的音乐声混在一起，杂乱却又和谐。
街的拐角处有个不算起眼的摊子，人倒挤的水泄不通，当中一人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却是个说书的艺人。
“济南泉水众多，号称泉城，诸位可知道这些泉水是怎么来得么，今日在下就为大家讲上一讲……”堂木一拍，说书人就扯开了嗓子。
“话说当年天界的珍珠仙子喜爱济南山清水秀，遍私自下凡来游览，谁料大明湖畔邂逅淳朴的农家少年朱砂，两情相悦，珍珠仙子情愿留在凡间嫁与朱砂为妻，一晃一十五年。这珍珠仙子心地纯善，能治眼疾，她手里有只珍珠宝匣，里面的珍珠只要在患眼疾的人眼上一擦，保证珠到病除。十五年来珍珠仙子救人无数，从不收取回报，四里八乡之人敬她如神……”
说书的是个三十来岁的落魄书生，口水飞扬，见听书的人越聚越多，讲的更加卖力。
“谁料祸从天降，珍珠仙子私下凡间一事为天庭所察，先是派了太乙天尊来劝说仙子回天庭，仙子留恋丈夫和年幼的女儿，向天尊苦苦哀求，天尊心软，放过仙子，还为仙子掬下同情之泪，落在地上，就化作现在的太乙泉……”
说道这里，书生故意顿了一顿，双眼环着场子略略扫视。几个幼童耐不住性子，拉了他的衣襟问“叔叔，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书生叹了口气，接着讲道“天帝大怒，又派了雷神前来抓捕仙子，那日朱砂尚在地里干活，仙子叫幼女芙蓉唤朱砂回家吃饭，谁知道芙蓉刚出门，雷神就气势汹汹赶至，不容分说，抓起仙子就走……可怜仙子都未来得及再见家人一面就被硬拉上天，挣扎中，仙子的珍珠宝匣从袖中掉落，霎时平地涌出一股泉水，就是现在的珍珠泉……”
说道这里，周围有些上年纪的老人都开始叹气，双眼泛红。书生所讲的事在济南府一带流传极广，却并非子虚乌有，胡乱杜撰，乃是真有其事的……
当年济南府乃至周围数县，谁没受过仙子的恩惠？可是那日多少人眼看着仙子在半空哭喊，却都无能为力……至今想起来还是让人难过。
书生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故事仍在继续。
“朱砂和芙蓉眼看着仙子被抓却没法解救，父女俩抱头痛哭，泪水聚在一起，汇成了今日的朱砂泉。仙子被带回天庭后，本是要处死的，却不知为何天庭出了场大乱，仙子便被从轻发落，打入珍珠泉底关押一万万年。据说，只要人间每涌现一件善事，仙子便得减刑一年，在下讲这故事，也是希望大家多做善事，算是为仙子积一分功德……”
书生的故事讲完了，在场的不少老少已经难过的呜咽起来，纷纷解囊。
我麻木的从围观人群中退了出来，心口有些闷闷作痛。抬起头来，怅惘的望着天空。天空很蓝，碧莹如洗，早不见了当初腥风血雨。路旁杨柳氤氲在水汽里，朦胧出一抹醉人的绿。桃花谢了，李花凋了，红白二色的落英躺在路旁，任人践踏。刹那芳华，曾经的绝世风姿，如今又凋落在何方？
聆雪……
这个名字已经有多少年没唤过了，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会钝钝的疼，根本没有随着时间减淡，反而越来越浓，浓的像这思念一样，再也化不开。
我的雪，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天涯尽处，我还在想着你？
到家的时候，娘在榻上躺着，脸色很是憔悴。这个瘦弱妇人吃过的苦太多，积劳成疾，开春就病着了。见我回来，她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气力不济，又倒回床上，用力的咳各不停，像要把肺腑都咳出来似的，双颊泛青，看起来很让人心疼。我赶紧上去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清商……你回来了，咳咳，还……顺利吗？”娘挣扎着问我。
我柔声安抚着她“放心吧，娘，我去寺里替您还过愿了，还抽了个上上签，说您这病很快就没大碍了呢。”
“是么？”娘虚弱的笑笑“那就好。”
我扶她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娘，我先做饭去了，您想先歇着，等会爹回来了，我再喊您。”
出了屋门，我看着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雪，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
晚饭的时候爹说明儿要上历山去找野山参给娘补身子，我连夜为爹准备要用到的药篮长绳之类，等收拾好了，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月光如银，皎洁的铺了一地，点点清辉被庭院中的柳树割成了碎金烂银，泻进窗棂。
又是月圆之夜了……
我悄悄的捧起放在桌上的琵琶，轻轻在上面摩挲。
三十年轮回，曾经失去的龙吟终回我手。
上古桐木经过精心的打制，显得曲线流畅。我小心的碰触着上面细微的裂纹，这还是那场惊天动地的风暴留下的痕迹。
转轴拨弦，乐声清越如玉壶光转，水银匝地，飘飘渺渺的悠远清音让人回想起许多往事……
………………
那年天庭的梨花开得极旺，像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雪。
水镜云天里栽满了梨树，那些纵横交错的枝桠，就在风过时，轻轻的颤。雪白的花瓣翩跹乱舞，仿佛缤纷的蝴蝶围绕在她身旁。
那时的聆雪，就站在梨花树下，温婉的笑。
她说，桐儿，你煞气太重，不适合习琴，还是学琵琶吧。
她把这把名贵的琵琶送了我，告诉我，龙吟琵琶从此是属于我的了。
她的笑容像淡云一样，清清浅浅的，似乎经风一吹就会化去无踪。青色的裙摆被风柔柔的荡起来，总让我联想起瑶池美丽的青鸟。
她并不知道，那一笑，就这样铭刻在我心底，已经千万年……
指间再次划过那道细小的裂痕，心微微缩紧，当时的刀光剑影再度盘旋于眼前，身上的旧伤又在隐隐作痛。
凤凰破空，震慑九宵。
惊天动地的霹雳中，铁弦铮铮，宝剑飞旋。
势如破竹，无人能挡，鲜血三尺溅。
曾经蔚蓝的天空涂满了黑红的血，有别人的，也有我的。哀号夹杂在疯狂的杀戮中，凄厉的足以撼动仙佛的灵魂。
但是，我从不后悔。
反天庭，杀天将，挟天帝……不管犯下什么样的罪过，我都不悔，不惧。
一切都是为了你当初一笑啊，我的雪……
我微微叹息一声，背起龙吟越窗而出，消失在月色下……
轻柔的月色，照见一方端正清池。
泉中有碑，是后人立了纪念珍珠仙子的，明月的素辉洒在上面，映的“珍珠泉”三字闪闪发亮。
相思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天际孤月高悬，月华如水，洒在珍珠泉上，满满都是我的相思。
雪，这个月过的还好吗？
我喃喃低语，对着一池清泉小心翼翼的问。
寂静的夜里，无人回应，只有我的声音飘荡在一片空寂中。
四野悄然，晶莹的水珠从泉眼里汩汩冒出，连缀成串。月辉凝聚在上面，仿佛温润柔和的珍珠一般。
我却总觉得，那是聆雪的泪。
我苦笑，每个月圆之夜都来看你，十六年了，从来没得到过你的回答。
雪，你还在生我气吗？
雪，你过的不好吗？
雪，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啊？
你跟我……说说话啊，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
苍蓝的天空，缤纷的花雨。
你的水镜云天，那个只属于我们的花园，永远那么美丽。
傍晚时分，你总是喜欢静静地坐在花丛中弹琴，暮色燃烧下，只有悠扬的琴声在百花间流淌，引的彩蝶无数，在你身边伴着旋律翩翩起舞。
我就在你身边扑蝶，看你沉静的笑颜。
风致楚楚的花儿就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隐隐有暗香扑鼻，像你温雅的笑容，温和而清浅。
花随风摇，身随蝶舞，此心，为你痴、为你迷。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
那样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了吧。到如今，只剩一颗饱受思念折磨的心。
我对着清冽的泉水微笑，眼泪却不受控制，一滴一滴，带着无数浓厚的苦涩，化入泉水中。
端起龙吟，曲调未成，已先含恨。
《龙吟三弄》，这曲子，还是你执着我的手，一点一点耐心教会我的。
如今，却拿来祭你。
哀婉的曲子在泉畔回荡，倾诉着我的衷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雪，我何时，才能执起你的手，和你坦坦荡荡，逍遥世间？
曲调低徊，如怨如慕。
跌落的泪珠穿越重重阻隔，终于与水珠融在一处，我的泪，和你的泪，也化在一处了吧？
冰冷的泉低，永远禁锢不住的，是你的泪水，我的思念。
聆雪，相信我，总会有一天，我们也会像这两滴泪水一样，重逢在尘世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夜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