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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章八 浅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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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泽绘声绘色讲着故事。烛光在桌角边缘时明时暗。宿琏撑着头杵在桌上,最后听得不耐烦,站起来打断玉泽的话,“天晚了,快些回房吧。”
玉泽的一句“严公子一直喜欢的是秀莲的姐姐来着”刚刚脱口,满是兴奋的表情一刹那黯淡下去。像被一大片乌云遮盖了的白昼。灰败得彻底。
用了一些时间来消化突变的环境,以至于坐在桌边好久没有动弹。玉泽“哦”了一声,缓缓退到房门边。宿琏捡了本书随意翻动了几页。没想玉泽忽然回过头,嘴角挂着浅淡笑容,“那银钗挺好看的,送我可以么?”
还没等到宿琏做出回答,玉泽又跟着说,“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渐隐下去的表情带着无尽的挣扎。分明是痛苦清晰的尖锐边缘。
临行前宿琏又去了趟严府。严元裴难得出来见客,月牙白的单衣外罩着青紫的外衫。面容姣好,就是太过苍白。
“昨日身体不适,怠慢宿公子实是抱歉。”他拉紧外衫微微欠了下身。
宿琏摆摆手,“没有的事。”
严元裴轻咳了两下,接着询问起宿琏刻意过来是为了什么。宿琏没有立刻回答,半晌后来试探的问着,“几年前我与师父前来时曾经留下过一个罗盘在贵府,如今事出有因,不知可否归还于
我。”
严元裴一听笑了笑,神色也放松了许多,“本就是宿公子的私物,自然可以。”
因为谈到了故人所以话题也就自然而然被严元裴接了下去,“冒昧问下,是出了什么事么?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相告。”
宿琏摇摇头,“只不过是与师父的一个约定,若要再次相见,便要集齐曾经留下的物件。”
说到这里不禁回想起一些过往。回过神后带着歉意解释着,“师父玩心太重。不过既然是约定,还是要说到做到。”
严元裴会意点点头,浅笑起来不着痕迹。宿琏望了眼严元裴房前挂的红绸,想起前几日看见的秀莲,手握着茶杯轻轻转了转,“那个小姑娘不过十三四的年纪,你当真愿意娶她进门?”
提到了心里的结,严元裴的面容骤然淡下去,“实属无奈。若不是我这身子……也不需要这把年纪还要唯命是从。”
“况且……这样一来,她们一家的生活总会好些。若哪天我真的不在了,她们手头还能有些银子,我许秀莲改嫁,到时候,也就不必再受制于严府。”
能理解严元裴的苦衷,再加上前来的目的已经打到,宿琏站起身,腰上的玉佩随之落下。
“时候不早了,我拿好东西便走。”他顿了顿,又问了句,“说起来,秀莲可有姊妹?”
严元裴费解的愣了一下,之后回答道,“倒是听说有个姐姐。不过在秀莲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怎么?”
“只是随口问一下。”
玉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宿琏从严府回来后就没再吭过声。就算玉泽缠着他问起秀莲的情况也只字不答。
等夕阳沉沦到只能看见边缘微红的线,玉泽看见宿琏低下头沉沉看着自己。
半张脸浸在阴影之中。眼神复杂交错。玉泽以为他要说什么,却没想到对方再次把脸别开。
虽然还只是黄昏,山里的温度已经降下一大半。在脚边升起火,静默里听见树枝被燃烧断裂,
“噼哩啪啦”毫无停息。
“你……不叫宿琏的吧。”玉泽尝试打破太久的沉寂。声音伴着山风有些颤抖,“你真名叫什么?”
回应有一半已经被猜到。宿琏撑着膝盖站起,转过身只留下背影一片。玉泽捡起身旁细小的树枝
在火堆里拨弄着,“我也不叫玉泽……我其实叫……”
“不过是个称谓而已。何必在意太多。”他打断了玉泽的话,一个人坐到更远些的地方。
“你不要这样……”狠狠咬了下嘴唇,“你不喜欢我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没必要……这样做。”
把失落悲伤痛苦难过全部囫囵咽下。十几年来一日复一日。像存活在墙角奋力汲取一丝阳光的哪种野草。在大雨过后彻底溃败。
玉泽的眼眶红了红。也只是红了一红。气息还算平稳的说,“我明天就走。死在荒郊野外也好,被野狼吃掉也好,反正……没人会在意的。”
宿琏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她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还带着笑。
“……那我现在走?我现在走好了……我现在就走……”她拍了拍屁股,径直钻进漆黑的夜幕里。
宿琏连忙起来拉住她。细小的手腕用单单一只手就能牢牢抓住。
“你怎么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缓缓放下手,后退了一步,“那你……叫什么。”
玉泽笑盈盈扭过头,“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强装得太过,连弯起的眼角都带着苍凉。
夜半只余静默。
玉泽在之后又恢复平常。颓然的残影连边角都没有留下。她看着爬近的小虫张开单薄的羽翼,呼扇两下就没再动弹。视线切过宿琏紧闭的眼,最后停留在红色一点。小虫挣扎着再次朝篝火飞
去。
“宿琏……挺好听的。你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只是张开嘴,表情一动未动,“师父起的。”
“这样啊。你和你师父关系挺好的。”抠了抠裤脚破开的一个洞,玉泽把头埋得更低。
“师父之于我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那我呢。
犹如沿着墙根蔓延出来细小密集的藤蔓缠绕了思绪。玉泽浅浅笑了笑。把手指从裤脚破开的洞里抽回来。
“我本身的名字我爹娘不爱叫,村里的人也不怎么叫。他们都喊我‘妖娃’,‘妖娃’的……”这样的开头肯定要引出接下来平淡的叙述,“我能看见他们看不见的东西。他们说我身上带邪。说我晦气。”
“小时候邻居家的小孩都不跟我玩。我就找村口的桑树的游魂说话。她有很长的辫子,穿得红袄,就算夏天也穿。我问她热不热,她说鬼魂怎么会热。”
“结果后来她走了,再没回来。”
“我讲这些你都没兴趣吧。”她抬眼看了下宿琏,“人们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只愿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物。明明是差不多的东西,除妖的道士就能得到尊重。”
叹了口气,最末一句像是水中游丝一般不着痕迹,“这世间的不公,确实能逼死太多人。”
宿琏睁开眼定定看了她一会。之后随口半嘲讽的问了句,“说得好像你的身世特别艰苦似的。”
玉泽读出他言下的意味,却也不恼,反倒顺着回道,“谁知道呢。也就比流落街头的人要好些?”
宿琏没回话。
“宿琏有亲人么。”
“……我是孤儿。”
“那除了你师父,还有谁是你觉得重要的?”
似乎也有想一想,“没有了。”
“真死心眼啊。”顿了顿,“你师父是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死心踏地。”
“他就像是……让我重生了一次。”
玉泽看着他愣了愣,嘴角又弯起一些弧度,“真好呢。我也想遇到这样的人。让我能够背弃过去的记忆重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