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道》茶末苦

32、32

　　三十二、
　　韩仲阑抬起头，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望不见沈星河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那个梦有些玄机。
　　“你确定？我觉得那个梦就像我真的曾经经历过一样，难道你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吗？”他问。
　　沈星河慢慢转过身背对着他，深深吸了口气，他身形修长清瘦，此时却微微驼着，似是十分疲惫。
　　“我做过很多梦，几乎都忘了。你之所以做了这么奇怪的梦，可能是因为跟着我见到了从没相信过的东西，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你别多想。”沈星河淡淡说，“我很困了，韩队长，你也回去吧。”
　　主人下了逐客令，韩仲阑也不好再待下去。他站起来：“好吧，那你早点休息。梦的事情，就当我是没事闲的吧。”
　　沈星河折回身，神情冷淡如同他们第一次相见：“慢走不送了，你可以把伞放在门口。”
　　韩仲阑眼中飘过一丝无奈：“再见。”
　　“韩队长以后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希望自己干的营生被太多人知道。”沈星河道。
　　韩仲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走了。
　　沈星河站在原地，听见外面的院门被关上后，他才脱离一般跌坐进沙发中。他咳嗽了几声后，阖上眼帘靠着沙发，很久都没有动。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那些经历过的事情都化为过眼云烟。早已经无法计算清楚的过往中，那个人的面容似乎已经被风沙模糊，只有两个人一起有过的记忆片段，偶尔会被他想起。

　　那一年，他刚刚埋葬了驾鹤西归的师父，只身生活在兵荒马乱的人间。他身无所长，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师父教导他的话做。除尽恶鬼，匡扶人间正道。每当经过一片战乱过后的荒野，他就诚心诵经超度亡魂。
　　他第一次见到蓝焉，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战乱过后，土地上被人血染头，四处冒着黑烟，被熏热的风中散发着焦臭的气息。沈星河按照惯例，将那些游散的亡魂引渡到阴间的路上。
　　“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喝吓了沈星河一跳，他扭过头看见三个拖着长枪形容狼狈的士兵正朝自己跑过来。三个人将他围住，被战火涂黑的脸上掩盖不住凶相。
　　“平民百姓，路过此地。”沈星河随口说道。
　　“你刚刚把什么放进褡裢里了？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三个士兵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刚刚经历惨烈战争的战场，除了清理战场的残兵，绝不应该出现其他人。
　　沈星河往后退了一步。
　　士兵们更加不肯罢休，挤上前执意要扣下他的东西。他随身带着的褡裢中除了一些铜板，就都是从师父那里继承来得捉鬼工具，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奇怪。如果被士兵们看见了，肯定要被收缴，甚至他自己也会被捉回去拷问。
　　在士兵的手触碰到他的褡裢之前，沈星河给了他们每人一张定身符。看着三个除了眼珠其他身体部位都无法再动的士兵，沈星河丢下一句“多有得罪”赶紧溜了。
　　然而最终他还是被追上了，一只利箭破空袭来深深戳进了他脚尖前的泥土中。沈星河停下脚步，免得自己被一箭穿心。身后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士兵的呼喝声。他转过身，看见那三个被定身的士兵带着同伴朝自己跑来，更前面的，确是一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
　　“将军，就是这小子！鬼鬼祟祟还会施巫术！”追上来的士兵指着沈星河大喊。
　　马上的人在沈星河面前拉住缰绳，通体乌黑的宝马长嘶一声站起来又落下，踏起的尘土呛得沈星河咳嗽起来。
　　“你是何人？”
　　冰冷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沈星河抬起头，看见高高坐在马上，身披甲胄的年轻男人，星目剑眉、器宇轩昂。

　　——那是他和蓝焉的第一次见面，他是被当做身份可疑的人给蓝焉追上的。
　　沈星河睁开眼睛，他从回忆中重新回到现实。四周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宅院，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他熟悉的。但此时，却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而显得有些空荡荡。
　　陆准。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星河心中暗暗想到。

　　陆准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变得半透明的天空在自己上方。天快亮了。
　　翻身坐起来，陆准发现自己在掉下去的那个池塘边的空地上，周围恢复了安静。
　　陆准惊疑不已。自己身上还是湿的，落入池塘里一定是真实的，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水中失去了意识，那么是谁把他救上来的？
　　他去看那个池塘，一派平静。接着他又转了整个宅子，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有一点，他的绊鬼绳都七零八落地落到了地上，写在墙上的咒符也全部消失了。
　　这绝对不是鬼做的，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陆准困惑地坐在大堂里，不得要领。

　　萧东靖是最早来到宅子中的，她带来了早饭，当看见全身湿透的陆准时，她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问。
　　“去后院的池塘里游了一圈。”陆准苦笑，“有没有洗澡的地方，我想冲个澡换件衣服。那个池塘里的水有些臭了，我身上都是那种味道。”
　　萧东靖虽然疑惑，但还是先带着陆准去了浴室。自从宅子里出事以来，这里一直没人居住，但因为萧家从买下来它就开始装修翻新了，所以里面的大部分房间已经装饰一新可以正常使用。享受着带有按摩冲浪功能的浴盆，陆准对有钱人的生活方式暗暗咋舌。
　　换好衣服出来时，萧东靖已经帮他把早饭从保温壶里拿出来盛进碗里。
　　“多谢你，一到早过来给我送饭。”陆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萧东靖笑着说：“哪里的话，大少爷和郭先生都有事要忙，我一个人过来，你别嫌我们怠慢了你才是。”
　　“不会。”陆准坐下来吃早饭。
　　萧东靖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开口：“你说你去池塘里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昨天你买的东西都用上了吗？”
　　陆准脸上现出一些为难的表情：“说出来你不要害怕，我昨晚的确见到大少爷说的噩梦里的那些鬼魂，也发现池塘里有东西了。但是事情有蹊跷，我有些地方不明白。”
　　“你见到鬼魂啦？”萧东靖并没有显示出害怕，反而有些兴奋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陆准。
　　“呃......你好像很有兴趣？”陆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正常人都应该害怕才对吧？”
　　萧东靖：“我喜欢看恐怖片，《午夜凶铃》、《闪灵》、《驱魔人》我都看过哦！没想到我能碰上真的鬼，当然很想知道里面的秘密。”
　　陆准：“......”
　　萧东靖歪头笑：“好啦，不逗你了。说真的，听你的意思是昨晚出师不利，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准皱眉想了想，咬牙道：“我用的招不行，说明我是太客气了，那我今天晚上就给它来点厉害的。”
　　萧东靖十分好奇：“什么厉害的？”
　　“这你就别管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别总天天鬼啊神啊不离口，小心哪天让小鬼盯上。就算没什么特别大的损失，也得让你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舒服。”陆准提醒她。
　　萧东靖却不以为意：“我天生命硬不怕鬼缠身。”
　　陆准看她笑嘻嘻的样子，权当她小女孩口无遮拦在开玩笑。吃完早饭，萧东靖将碗筷收拾好就要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萧介和郭怀义来了。
　　“郭先生，大少爷。”萧东靖站在门侧，微微垂下头。
　　萧介颔首，眼睛看着里边：“陆先生起来了？”
　　“起了，已经吃过早饭了。”萧东靖回答。
　　陆准正好往外走：“郭老，大少爷，你们来了？”
　　郭怀义道：“大少爷想问问昨夜的情况。”
　　陆准：“好，我们到里边说吧。”
　　等到了大堂，陆准就把昨晚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萧介沉着脸：“这么说陆先生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陆准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我能肯定这宅子里边不干净，至于里头为什么有这么多鬼魂我就不知道原因了。如果大少爷能够提供宅子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资料，我也许能够推论出一二来。”
　　“卖宅子的人已经走了，我当时也没有多问，所以并不知道。”萧介道。
　　郭怀义道：“难道没有办法联系一下吗？”
　　萧介：“卖给我们宅子的人也并非这里的主人，他也是受人之托，事情办好他就离开了。”
　　郭怀义看向陆准：“你刚才说你被人推下池塘了，那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陆准：“这就是我最糊涂的地方了，我敢肯定推我的不是鬼怪而是实实在在的活人。如果是鬼的话，它根本就看不见我。这说明宅子里不光有鬼作怪，更有人在作怪。我想如果能抓住这个作怪的人，说不定能有帮助。”
　　萧介：“昨晚出了陆先生，其他人都回去了。”
　　陆准：“那也许是外人，恕我直言，大少爷想象萧家有没有仇家？”
　　像萧家这么大的家业到现在，肯定积怨不少。果然萧介脸色难看的点头：“是有那么几个......”
　　陆准：“麻烦大少爷着人调查一下吧，否则事情不好办。”
　　萧介：“可以，但是鬼怪之事还是陆先生办才好。”
　　“这是一定的。”陆准脸上闪过一丝冷色，“明天早上，我一定给大少爷一个交代。”

　　待萧介和郭怀义离开，陆准也准备出门。他走到门口，萧东靖忽然从拐角处走出来。
　　陆准奇道：“你还没走？”
　　“我在等你啊，”萧东靖理所当然的说，“你不是要出门？”
　　陆准：“我是要出门，可我是要一个人出门。”
　　萧东靖不解：“为什么？”
　　陆准：“什么为什么？”
　　“我想跟你一块儿去。”
　　“不行。”陆准想也不想的拒绝，“你一个小姑娘，不要整天跟着我一个与鬼怪打交道的神棍，否则真的被鬼跟上我可不管你了。你不是萧家的小姐吗？如果你乱跑的话，不怕你哥找你？赶紧回去吧。”
　　萧东靖嘟起嘴有些不情愿，可也没再要求跟着。
　　陆准一个人出了门，打出租直奔宠物店。

　　下午，陆准回来了，手里牵着一直皮毛漂亮的成年金毛犬。宅子里没有人，陆准把金毛的项圈松开，拿了几块狗饼干放在手里，金毛很乖巧，嗅了嗅之后将饼干吃下，然后友好地舔了舔陆准的手心。
　　之后陆准把狗放在院子里，自己继续准备工作。他一路上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管得太宽了。如果是沈星河来的话，他绝不会分神想什么人为鬼为或者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之类的事情，他们只是捉鬼的神棍，不是散播美好品德的圣人。

　　当夜，陆准怀抱辟邪剑蹲守在宅院房顶上。大堂的房顶是宅院里最高的点，他蹲在屋脊上一览众山小，买来的金毛趴在院中，头搭在前爪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临近午夜的时候，陆准看见原本安静的金毛忽地抬起头，警觉地望着门口，过了一会儿，十分突兀地吠起来。此时天上没有月亮，星光黯淡，狗吠声响起时，仿佛召来了乌云遮挡住了天幕，院中陷入一片漆黑。
　　来了。
　　陆准伏下身，紧紧盯着门口。果不其然，那些莫名的鬼影一如昨日聚集在一起然后缓慢地往院中行进。金毛已经站了起来，尾巴紧紧夹在两腿之间，叫声愈发狂躁。然而鬼影并没有受到犬吠声的影响，肆无忌惮地往前行进着，反而是那只金毛，在狂吠了一段之后声音渐小，并带出了恐惧的颤音。就在鬼影就要完全笼罩到犬身上，金毛突然掉头往大堂中跑。
　　陆准挑眉，连狗都不怕吗？他看着这些鬼魂向昨晚一样，在去往后院池塘的半途中幻化出黑色着装的人形。
　　大堂到后院的池塘间隔了很多房屋，瞄着那些鬼魂消失在房屋之后，陆准等了一会儿，然后溜下来潜往后院。
　　在距离池塘最近的房间中，陆准将毛笔拿出来在面朝池塘的墙壁上画上咒符，咒符完成之后，那面墙忽地如同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墙面渐渐变成一泓足够整个成年人钻出的巨大圆形水面，能让他直接看见外面的情况。
　　而这时，恰好那些鬼魂已经围住池塘，水中央，那双诡异惨白的手臂缓缓伸出来。陆准屏气凝神紧紧盯着，怀中的辟邪剑也通晓主人心思，偃旗息鼓没有任何气息。一双手臂伸出之后，被又湿又长的头发覆盖满脸的人头也浮出水面，接着是上半身......陆准看出这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
　　忽然，一个特别的身影闯进眼帘，陆准登时惊骇。那人背对着陆准，但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萧东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