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明天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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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3月14日，上午11:45。
T大，第三教学楼。
“……简单来说，所谓表观遗传学，也是当下分子遗传学中最新的一个分支，其所研究的内容多与孟德尔经典遗传学定律相悖。在基因组完全相同的情况下，生物个体产生不同的性状。最常见的例子就是干细胞分化。具有完全相同的基因组的细胞分化为各种不同细胞，血细胞，表皮细胞，神经细胞等等等等……”
分子遗传学。
被生物系的学生喻为“三座大山”的变态课程之一。
本来能装下三百人的教室，此时只坐了不到一半的学生。一半的人中，也至少有二分之一没把心思放在听课之上。已经是上午11:45了，只怕全班的心都在第三教学楼对面的食堂之上。
讲台之上的程符歌却没有丝毫要提前下课的意思。她心中暗叹，也知道自己费尽心思准备的关于表观遗传学的内容，这群本科生可能半个字也没听进去。这也怪不得他们，这种复杂而枯燥的课程，换做几年前她本科来学的时候，也是叫苦不迭的。
扫视堂下一眼，学生们走神的走神，犯困的犯困，看手机的看手机。唯有最后排紧右侧的一个学生正听得一丝不苟，手里一支笔飞快的记着笔迹。似是感到了程符歌的注视，他忽然抬头，目光炯炯的看着程符歌。
程符歌向他微微一点头，继续讲下去。其实已经可以下课了，毕竟表观遗传学这一部份并不在教学大纲之内，只是当看到还有那么一个学生在一丝不苟的听着她所讲的内容，她觉得有义务将这个话题进一步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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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事实上，这个学生程符歌注意很久了，她也很难不注意到。一群学生当中，这个人太显眼。一米九的个子，明显是经过风吹雨淋的古铜色肌肤，精壮劲瘦的身材，在一群白面书生一般的瘦小书生当中显得鹤立鸡群，怎么看都像是一只闯进羊群的猎豹。
程符歌不知道他叫什么，直觉上觉得这人绝不是学生。最开始这个人并不在班上，开学第三周猜突然出现在她课堂的最后一排。听课一丝不苟，每每都是开堂前10分钟准时到达教室，比所有学生都早，甚至比她这个老师都要早。上课的时候几乎能将她每一句话都记下来，连幻灯片上的模式图都会一丝不苟的画下来。
T大的校园是对外开放的，很多课堂也是。谁想来，不论是不是学生，都可以进来听。但是通常，只有一些诸如“唐宋文学概述”，“现代管理学入门”，“英美电影”这样不痛不痒的半娱乐课程，才有人来随便听听。像分子遗传学这种连本专业的学生都听得龇牙咧嘴痛苦不已的课程，是绝不会有人有兴趣旁听的，更何况这般一丝不苟的听课写笔记？
程符歌也曾在下课的时候无意中向主管教学的系主任提到过，这才知道此人竟然不止旁听了一门课。据说此人这学期开学第二周忽然出现在校园里，除了她的分子遗传学之外，还听了“细胞生物学”，“生物化学”，“普通生物学”，“微生物学”，“生物技术概论”。程符歌知道的时候，目瞪口呆。好家伙！生物系“三座大山”一个学期学完不说，同时还修了三门基础大课。
“这人要考研？”程符歌眉毛纠结在一起，直觉上觉得并不像是如此。她不能想象有一个身材气质都跟007有一拼的男人来做自己的师弟。
系主任也觉得这事有些意思，便将情况汇报给了学校教学处。毕竟一个身份不明的人长时间出没于学生中间，还是最好向学校报备一下。
程符歌为此还一度心中很是抱歉，怕学校和系里为了学生安全禁止此人再来听课。谁承想仅是一天之后，系主任亲自跑到实验室，把正在做荧光染色的她从暗房里拎了出来，殷切嘱咐：“小程啊，那个学生的事情，我是说你们班上的那个旁听生，你不用担心……”
程符歌手中移液枪还没放下，琢磨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件早已被自己抛诸脑后的事情，哭笑不得的看着系主任：“于教授，我本来也没担心好么？”
“嗯，总之，他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一定尽心解答就好，其余的不要多问了。”系主任有些闪烁其词。
程符歌皱眉，不过没有更多追问。她只是代替自己的导师来上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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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关于表观遗传学的更多内容，我会在下课之后将资料发到内部网上，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下。这个领域的研究必然是今后十年二十年乃至更久的时间内生物学领域炙手可热的话题。而现在你们，可以去奔向炙手可热的午饭了，下课。”
一声“下课”，二百学生如蒙大赦，腾腾起身，一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事实证明，对于二十岁的本科生们，食堂里的宫保鸡丁永远比表观遗传学更加炙手可热。
程符歌转身去关闭投影仪和电脑，忽然间听到身后一个沉厚的声音道：“程老师。”
程符歌抬身回头，见得正是接连一个月来坐在最后一排听课听得无比认真的男生。
程符歌头一次近距离看这个男生，才发现其实叫男生并不合适。眼前的人，明显比她年长，三十岁上下，一米九的个子在一米六的她身前一站，对比鲜明异常。程符歌微微一怔。眼前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凛然的气势，让人不由屏息。
“同学，有问题要问？”程符歌顿了片刻，开口问道。
“程老师，我对您刚才所讲得表观遗传学很有兴趣，不知道您对表观遗传和母系遗传这两个概念怎么看？”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却利落。
程符歌一愣。她没想到听到了一个甚是有水准的问题。
“严格来说，这两个概念并不互斥，却也不尽相同。表观遗传的前提首先是建立在遗传物质相同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性状的不同取决于遗传物质的转录、翻译、修饰等一系列的调控过程之上。而母系遗传，恰好其中一个重要部分就是对胚胎发育的最早期的调控。但是这些调控，有些是通过卵细胞中的RNA进行的，也有一些是通过卵细胞中的母系蛋白质直接进行的。就我个人认为，至少蛋白质调控一类，可以被归为表观遗传。”
一系列的专业论述，眼前的男人倒是听得聚精会神。
“那程老师，既然表观遗传学上表达可逆，那么您认为有可能通过母系遗传的方式，来改变一个新的生命的表观遗传性状么？”
程符歌又是一愣。这个问题，已经非常艰深了。
她低头思索半晌，又看了看那个男人，开口道：“理论上，可以。如果我们对卵细胞之中的某些蛋白质或者RNA进行控制，就能控制一个新生命在生命最初阶段的基因表达，进而影响整个生命的性状乃至形式。但是，实际操作上，不行。”
“哦？为什么？”男人目光灼灼，看着程符歌。
程符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笑道：“因为我们不了解我们想控制的东西，或者说，我们并不了解我们自己的基因组。它目前对于人来来说，还太庞大，太精深，我们对于基因组的了解，十不足一，又如何可能控制它们？”
随即程符歌笑了笑，“不过我可不是学术大牛，这只是一点点个人看法。你若是有兴趣，可以自己去看看最新的论文。”
男人看着程符歌，半晌竟是微微笑了一下，神情愉悦：“程老师谦虚了，据我所知，程老师就是研究表观遗传学吧？”
程符歌今日已经是第三次惊讶怔愣。眼前的人居然还知道自己的研究项目，虽然每个人的项目都贴在学院的网站上，但是极少有人感兴趣去看那些天书一般的介绍。
“研究谈不上，做了几年这方面的东西倒是真的。怎么，同学，你对表观遗传学很有兴趣？是想考研么？”
那男子被程符歌这般一说，不由笑了，“考研么？还是算了！梅老教授只怕不收我。”
梅老教授，梅庭易，正是程符歌的导师，国内分子遗传学界的学术大师之一。
分子遗传学这样的专业基础大课，本来应该是梅庭易亲自来教。奈何今年开学之前，梅庭易忽然飞去M国参加一个学术年会，之后被几个学界的老友邀请去演讲，一来二去，到现在也没回来。系里的教授课程安排极满，实在找不到人代替，系主任无奈，只得指派了原本给自家导师做助教的程符歌上阵救场。一来二去，救了快两个月，梅庭易还没要回国的意思，程符歌被本科生讲课已经讲得离吐血不远。
“程老师，您知道梅老教授什么时候回校么？”
程符歌叹了口气，并不隐瞒，道：“我也不知。我都三个月没见到梅老头人了。”她说着看了看眼前的男人，耸了耸肩，“我可是那个最盼着他回来的。他再不回来，我等着他签字的博士论文都要凉了！”
始终严肃认真的男人竟是有些莞尔，向程符歌伸出手，“我叫郑季铎。”
程符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开口道：“你不是T大的学生吧？我注意你有一段时间了。你又不考研，为何忽然对生物系的课程感兴趣了？”
郑季铎听得程符歌发问，不置可否，手伸在一半，并不收回。
程符歌没得到他的回答，倒也不再追问，伸出手和自己的“学生”握了握手，“程符歌，这个你知道了。T大的博士研究生，这个你也知道了。师从梅庭易教授，这个你更知道了。正急待梅教授回国好批准我毕业，这个……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
郑季铎笑道：“程老师，你博士肯定能毕业的。我先走了，周四上课见。”
程符歌眨眨眼，看着郑季铎扬长而去的身影。
程符歌，女，二十有七，T大博士研究生，师从梅庭易，主修分子遗传学。博士论文答辩通过后，因为导师出国而没有在论文最终稿上签字以至毕业拖了三个月的可怜人。
人说，人分三种：男人，女人，女博士。程符歌离成为第三种人，就差一步之遥了。
“真是……”程符歌叹息，“他妈的令人望眼欲穿的签字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明天过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