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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你们知道,一篇未完结的小说,如果停更超过一年,那么当它再次恢复连载时,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而文风大变、画风清奇。
      例如作者遭遇了什么人生巨变、角色更改、大悲大喜、心理成熟,balabala……等等等等。

      这种事放在缇奇米克侯爵大人身上,同样说得通。

      心态这种东西,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不停歇地流逝,上一秒的我们和这一秒的我们都有可能不同,更不用说当时间单位从秒变为年,从年变为世纪。

      从19世纪末到21世纪初,这漫长的时间里,由于某个众所周知的原因,缇奇米克经历了从懵懂心动到深陷其中,接着念念不忘,刻骨铭心,撕心裂肺,苦不堪言,无尽等待,怅然若失,表里不一,玩世不恭,最后停留在了生无可恋上。
      基本算是走到了人生追求的终点阶段。

      他是真的生无可恋。
      人在活了足够长的年岁后,该做的事,想做的事,差不多都已经完成,如果没有什么更高的追求或更迫切的目标,那么一懒散下来,就很难再站起来了。

      缇奇米克是司‘快乐’一职的诺亚。他运气很好,当年圣战爆发时他正好在经历人生巨变,黑色教团和驱魔人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以至于没时间去想什么多余的、恰好也是无法挽回的事情。本应该漫长的适应期,因为战争的缘故,不知不觉就熬了过去,等回过神时,事态已经定局,免去了他不少的麻烦。

      人前衣冠楚楚,人后暴虐无常,家人面前逗比活泼,敌人面前实力卓群,加上相貌堂堂,身份地位又高,从前的缇奇米克基本上可以算是人生赢家。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了不少,若说从前他很喜欢把所有心思摆在台面上的话,那么现在,他连台面都懒得摆了。

      简直消极怠工到令罗德忍无可忍的地步。

      现在的他才是真的随心所欲。想工作就工作,想休息就休息,就连伯爵组织的定期家庭聚会,要是他心情不好,招呼不打也就翘了。
      对此诺亚小家庭里不少人有意见,但一打不过他,二活得没他时间长,无奈只得放任不管。你看连千年伯爵都在对他屡教不改后干脆歇了管教的心思,毕竟这位家长也算是看出来了,缇奇米克尽管无视纪律,但至少不会自己作死。
      既然死不了,那就随便吧。

      也就是罗德,还在孜孜不倦地试图把他引导回正确的轨道上,只可惜工程量巨大,至今收获无几。
      战争年代尚未做成功的事情,放到和平年代当然会更难。诺亚长子罗德小姐操碎了心,但侯爵大人还是懒懒散散,任意妄为。

      其实伯爵也好,罗德也好,就连瓦伊兹利心里都明白,别看缇奇米克每天摆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无聊模样,其实……好吧,他是真无聊。
      人生中最积极的阶段他已经经历过了,虽然结局不甚悲惨。现在的他无欲无求,要不是伯爵下了死命令不让他转生,恐怕缇奇米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作一个无伤大雅的局,然后让自己完美地去死。

      死对他来说,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另一种解脱。

      扮演‘缇奇米克’这一角色,他已经非常、非常腻了。哪怕转生后依然会记得一些事情,但至少比亲身经历过要来的好受的多。
      男人嘛,有时候逃避起来能比女人更狠。

      当一个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做好一件事的时候,说出来挺悲哀的。缇奇米克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已经注定无法实现,只能退而求其次实现第二大愿望,即放弃。至于放弃什么,他自己心知肚明。
      只可惜这件事做起来真是太难了。

      好在如今表面上,或者稍微更深一点的层次上,他已经基本成功。
      至于再深究,就算了吧,饶过他,也饶过我们。

      想当年,他亲口说出了放弃和后悔,尽管不是对着自己真正想诉说的对象,而是一个古古怪怪摇摆不定的替身,但好歹说到做到,后来就真的没有再冲动地追究过什么。
      那个阶段也很痛苦,眼看着唯一的希望转身离开而不制止,默默坐在书房里自我消化,像压制毒瘾一样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哪怕那个希望如同泡沫一样虚无缥缈甚至不够真实——这对于深陷某种巨大的、铺天盖地的瘾中的人来说,简直犹如凌迟般难受。
      但他熬过来了。

      现在想想,缇奇都很为自己感到自豪。
      他聪明,理性,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是他想要的,就不去碰不去抢。他活得清楚明白,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那个人,说不忘就不忘,说生生世世,就必然生生世世,但前提是那个人,真的是他为之愿意发下重誓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缇奇一点也不怪谁。

      转生这种事,其实是很玄妙的。他不是第一任快乐诺亚,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任,只不过他的情况有些特殊,这算是他的第二次生命。当年他死在火墙内,然后转生,由另一个人继承了‘快乐诺亚’,等这个人短暂的生命结束,再转生,轮到现在的他,接着记忆回拢,无比清晰。
      他记得自己成为诺亚前的事,也记得他遇到过一个女人,还记得自己死过,很多很多,所有的记忆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全部来自‘缇奇米克’。

      伯爵说,这算是另一种情况的复活。
      他就是缇奇,缇奇就是他。

      但换到别人身上就不同了。很多年前他遇到的那个女人的转世,就只是普通的转世而已。那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放弃了。但他没觉得对方有错,所有的错,都是命运的错。

      都是命运的错。

      缇奇米克低着头想着这句话,手边是他几分钟前被一个东方女孩子借过的手机,他站在维也纳某个广场的台阶上,感到了命运对自己的捉弄。

      几分钟前,他遇到了一个东方面孔的女孩子,高挑、漂亮、潇洒,一头黝黑的长发被她随意扎在脑后,笑容透亮肆意。她和家人走散,丢了手机,然后机缘巧合地向他这个陌生人求助,接着又等了一会,最后被她的双胞胎弟弟接走。
      她临时起意给自己起了个外文名叫佩特拉。

      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有着魔力,不容拒绝地勾起了他藏在心底,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但实则刻进了骨子里的记忆。

      缇奇米克这会有些恍惚。

      他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这才顺着来电记录拨通了家人的电话。他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可能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罗德的声音,有些冷嘲热讽,又有点意外。
      “怎么,你良心发现要去巴萨罗那那边接手工作了?一个小时前是怎么拒绝我的?”

      缇奇米克低低笑起来,重新挑了个台阶坐下,单手抖了抖烟盒,叼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燃,“不是,我不去巴塞罗那,就找你说说话。”

      “纯聊天?”电话那头的罗德更惊讶了,“你找我纯聊天?!”
      “不行?”
      “不是……我就是有点惊讶。嗯,你想说什么?”罗德冷静下来。
      缇奇米克眺望了一眼先前那姐弟俩离开的方向,缓了缓,慢悠悠地开口,“罗德,我遇到一个人。”
      听筒里一片安静。
      他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很像云沾衣。”

      那三个字出口的刹那,缇奇米克呼吸微微一滞,许久后才轻缓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有些东西终于成功地冲出了胸口,正式宣告他为之努力了大半个世纪的事情,轻而易举地失败了。

      几十年间都没有再提过的名字,此时带着一丝生涩、一丝陌生、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极深的悸动和恸楚,从他唇边脱口而出,恍然间仿佛时间停止,而后飞速地倒退,最后停留在初见那一刻。
      印象有些模糊,却格外戳心戳肺。

      而这个名字,成功地让电话那头的人彻底沉默下来。

      缇奇米克握着电话,也不开口,耳边是叮叮咚咚的喷泉声和行人的谈笑声,和电话里的沉默两相对比,好似分割出了两个世界,一黑一白,一死一生。

      而罗德显然没有像他这么……表面上的沉寂。她震惊坏了。
      大半个世纪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从缇奇米克口中听到云沾衣的名字,甚至是第一次听到‘很像’这种包含了无数情感、已经算是很高很高程度的评价,以至于冲击巨大,好半晌才意识到这个名字所带给他们的记忆和影响。

      确切的说,是对缇奇米克的影响。

      而缇奇的声音透过听筒又一次传来,带着一抹不着痕迹的笑意。

      “她居然临时起意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佩特拉,还说,她不喜欢太过呛人的烟草,她说我名字很好听。”缇奇米克顿了顿,嘴角终于勾了勾,“临走前居然还对我说,祝我有情人终成眷属。”

      罗德不知为何突然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默默地听着。

      “……我已经很久没想起她了,”缇奇平缓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在她耳边响起,“可是刚才那个女孩子,真的很像她,确切的说,很像最初的她。刚遇见时她什么模样,你大概不记得了吧?你还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聚会,她居然穿了一身西装,完全没有一点小姑娘模样……还有她替你写的家庭作业,后来我才知道,简直是乱七八糟,纯应付,连骗人都光明正大的。后来参加舞会,她还勾搭少妇,女人堆里混得风生水起,伯爵简直气坏了……”

      无数罗德已经完全忘记的小事,透过缇奇米克的口述说出来,却好像身临其境一般,仿佛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仿佛那些事就发生在昨天。
      诺亚长子手握着电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缇奇的声音里明明有着掩都掩不住的愉悦,她却哽得更加难受。抹了一把脸,连手心都是被沾湿的眼泪。

      说好的忘了呢?
      说好的放弃了,再也不想了呢?

      缇奇米克你这个骗人骗己的混蛋。

      “……我给她买了条裙子,你不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已经把我大卸八块了,穿一次就跟要了她的命一样。你说哪有女孩子不喜欢漂亮裙子的,她怎么就那么倔?”缇奇说着说着,自己就先笑开了,“明明是姐妹,人家贝特家的小姐淑女又乖巧,再看她,活活反面教材,不过对那个便宜妹妹她倒是真好,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人家,跟亲生的一样,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真当人家是亲妹妹了,怎么做姐姐那么有成就感……”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尘封已久、上面落满灰尘的盒子,里面装着无数承载着他漫长一生中最光辉灿烂的岁月里,最厚重的情感。而今,盒子被措不及防地一朝打开,再也锁不回去。

      电话那头的罗德嚎啕大哭,眼泪止都止不住。

      而缇奇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我带她去看歌剧,她居然在歌剧厅里吃爆米花,你说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的?你能猜到当时台上那些歌剧演员们的表情吗?还有周围那么多的熟人,简直跟见了鬼一样。可我就是硬生生看着她吃完了,还问她想不想再吃点……好长时间人家都说我女朋友任性妄为没礼貌,可我就是很乐意看她做这种没礼貌的事,还跟歌剧厅的老板建议下次多卖些小零食……那天我歌剧都没看,就记着她吃爆米花的模样了……”

      “缇奇……”罗德哭着喊他。

      “……怎么就有人能又倔又任性到那种地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那时候不过是说不想让她看着我去死,她就真的走了……你说她怎么就能真的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哪怕回头看我一眼也好,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不舍,我都能死得更高兴一点,能高兴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可她就是连一点希望都不给,到底是谁惯的,又狠又无情……”

      缇奇米克唇边的笑容微微一顿,好半晌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他掏出打火机点上烟,吐出一口烟圈,这才又笑,“好了罗德,别哭了,又不是有人要死,哭成这样不像话。”

      电话那头的罗德又哭了好一会,手背用力在脸上擦了一把,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看开了什么一般,居然配合着真聊起了天。
      “云沾衣就是这模样,她那会还逗我说我男扮女装,我气得拿伞敲她的头,所以大概那时候就把她敲傻了。”

      缇奇顿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是,都怪你。”

      罗德又擦了擦流出来的眼泪,“还有啊,云沾衣对贝特小姐好那是真的,她跟我说她以前自己就有个双胞胎弟弟,所以做姐姐很有经验,不过她弟弟的名字也很奇怪,我忘记了,云什么,三个字。你不知道她说起她弟弟来那眉飞色舞的模样……”

      话音还没落,她就感到了不对,诺亚实力不同常人,当她发现电话那头人的呼吸忽然滞了一下时,忍不住就下意识地问,“缇奇?”

      电话那头的人好一会才开口,“她还有个双胞胎弟弟?”
      罗德形容不出这句话的口吻有多古怪,却还是应了一声,“她自己说的。叫什么来着……我想想,云……云……云小楼?不行,时间太长我记不清了,她也就随口那么一说,也就是你能记得她那么多事……喂!”

      话音没落,对方就挂了电话。

      罗德怔愣地看着手机,想不明白缇奇又在发什么疯。

      而缇奇则是在挂掉电话后,迅速翻出了之前的通话记录,找到那个东方女子拨出去的电话,盯着那一串号码看了好一会,也不知是在踟蹰什么,又莫名地有些恐惧。
      他拨通了那串号码,很快,对方便接了起来,男人略带磁性的声音在听筒里响了起来。
      “您好。”

      缇奇掐灭了烟,操着熟稔的英文道,“早安,先生,您应该还记得我,两个小时前您的家人借了我的手机。”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良好的记忆力令他很快便想起了这一插曲,“米克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那位小姐有东西落在了我这里,刚刚被我发现,看是你们来取,还是我送过去?”缇奇米克说起谎来面不改色。他话锋一转,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冒昧地问一句您姓什么?萍水相逢,直接称呼您的名字不太礼貌。”

      电话那头的男人口吻中带上了一丝笑意,“不用客气,米克先生,我姓云。”

      熟悉的声调让缇奇米克的呼吸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道,“哇哦,神秘的中国姓氏……天空上的云?”

      “是的。”男人淡淡道,“请稍等,我让家姐跟您说。”

      电话那头传来了几句中文交谈,接着少女的声音出现在听筒里,“您好,我是云沾衣。”

      ……缇奇米克听懂了这句中文。

      世界天旋地转,他忽然忘记了呼吸。

      “啊,抱歉,我是佩特拉。”少女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切换语言,“sorry,先生,我还不太适应这个新名字……hello?请问还在吗?sir?”

      像是过了很久,又仿佛一瞬间,缇奇米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地拿着电话,动了动唇,好一会才开口,语调里夹杂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
      “……我一直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
      带着回忆,和爱,和永远都无法消失的情感。
      以及走到了尽头、再也无法继续的等待。

  • 作者有话要说:  悄无声息地过来放个完结章。
    写到一半的时候,我趴在键盘上嚎啕大哭,为了缇奇,也为了我即将告别他和云沾衣。
    他们相逢,相知,相爱,而后分别,如今再重逢。
    这是没有捡到耳环的云沾衣。
    但却是真真正正的云沾衣。
    愿他们永远幸福。
    愿他们地老天荒。
    浅本
    2015年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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