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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第二百九十九节 ...

  •   夏日的天气总是反复无常的,一大早还是艳阳高挂,可中午却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打在碧瓦,滴在荷池,洗净那翠颜,涤净那花香,空中雨雾弥漫,朦胧着远山近水,那荷池西畔的瑞昱楼便如那蓬莱山上的蕊珠宫,迷蒙而又缥缈。
      琴声渐起,如珠玉落盘,和着顺着屋檐流下的滴滴雨声,或急或缓,足显玉人儿心绪不宁,心弦越拨越乱。
      临水的窗前,茗轩手端一盏酒,轻啜一口,再望雨中那不胜羸弱的青莲紫荷,微有些感叹,“秋霜晚来,枯荷听雨不知那种境界比之这雨中风荷如何?”
      “何必枯荷听雨,这青叶承珠,紫荷藏露岂不更美?”承贤走近,与他同立窗前看着雨中满池荷花。
      “夫人面色怎么这么差,莫不是在为东吴太傅之死而难过?”
      馨儿闻言一怔,颤声问:“你说什么,东吴太傅他......”
      “他死了,”声音淡而无情。
      一滴泪无声落下,心中一片凄然,“那他的夫人呢?”馨儿低声问。
      “听说已经投湖自尽了。”承贤倦倦的答道。
      窗外的雨忽变小了,淅淅沥沥的轻轻落下,细雨如珠帘垂在窗口,微微的凉风轻轻吹进,送来一缕淡淡的荷香。
      忽然之间,竟是这般的静谧,这天地是静的,这瑞昱楼是静的,这心......竟碎了......
      诸葛恪和绣娘这般走至人生的尽头,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他为了追逐权力,终究亲手打破了爱的巢穴,而她一辈子只能尝到那残缺的爱的滋味。
      “夫人......”承贤走了过去,“这对于你的夫君而言,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诸葛恪一死,他又少了一个劲敌,夫人该替他感到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了?”
      馨儿摇摇头,那双眼睛里涌出了泪,莲影瞬间消失,她费力地说:“......我高兴......我当然高兴......”
      “承贤,你说得太多了,”茗轩目光移到馨儿身上,又是一叹,“人死不能复生,伤心已无用,请夫人节哀。”
      “伤心?我恐怕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我是这世上最无情的女人......”馨儿轻轻低语着,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说与逝去那些幽魂听,慢慢阖目,她不再说话。
      烟霭之中,那微仰的脸白玉般净美,唇边勾起一丝浅笑,可那笑却比那悲伤的哀泣更让人心酸......心痛!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让承贤无法呼吸,双眼酸酸的,涩涩的,竟是极想流泪,可他却不知道为何要流泪?眼前这个女人,是令祈佑痛彻心扉的女人,也是让其他男人魂牵梦绕的女人,她本应是让所有世人恋慕的!可他看着却只想哭!
      很多年后,承贤依然无法忘记这一日的馨儿,总是会想起她那一笑,那仿佛是寂寥了千万年,也哀伤了千万年,却犹是要云淡风轻的一笑,那一笑,不论过尽多少年,总是让他心酸得无以复加!也许从他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心里的怨恨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感伤......
      书房之中只有司马昭一人,负手立于桌前,静静的看着这室中悬挂的华铤剑,良久后,似是看累了,他闭上双目,门口传来极轻的推门声,闭目的司马昭不由睁眼。
      “炎儿,你又不听话。”司马昭的话似是责备,可语气却带有一种宠溺。
      “父亲,您干么呆在这里?”
      一个着火红锦袍的男孩踏入室内,仿如一束彤霞涌入,这死寂的书房竟添一抹朝气,“爹爹,山先生总是教导孩儿书法词赋,好生无聊,不如爹爹教我习武练剑,娘亲房里便有一把剑,我去把它拿来。”
      “炎儿,不得胡闹!”司马昭呵斥着,但显然效果不大,况他本也无心苛责爱子。
      “本来就是嘛,娘亲有心事,也不告诉爹爹,整日在房里盯着那把剑看,爹爹,那把剑的主人是谁啊?为什么娘亲总是看着它落泪?”炎儿的声音若银铃相叩,小人儿却学着大人一样皱眉。
      司马昭几步上前,把炎儿抱起来,笑着说:“炎儿,你太小,有些事还不明白,幼而学,长而壮,你现在首先要好好练字,多学历史,多看人、历史,可以知兴衰,引以为鉴,人呢,分两类:正人君子,就像你的镜子,你可以对着他们整理你自己;小人佞臣,你自己成了他们的镜子,你心底光风霁月,你为人端方大度,就照出他们的丑恶来,山先生教你的道理,定会使你受益良多,你要好好听他的话,明白吗?”
      炎儿“嗯”了一声,跑了出去。
      司马昭失神地呆坐在那里,目光里掠过一丝落寞。
      待馨儿走至东偏房,她止了步。
      琴声悠扬,是“流水”之曲,竹影为她披上纱衣,她静静地倚在廊下听琴。
      金灯之旁,山涛看着炎儿弹琴,一声一声的流水音,都是他一点一点地灌到孩子的心田去的。
      炎儿虽然初涉琴艺,但弹琴极具灵性,明显超过这样年龄的孩子,人道炎儿天资秀绝,怎知道先生育人的辛苦,司马昭日理朝务,自司马师休养在府后,朝务比之前繁了许多,馨儿身子一直不大好,也不能说学识渊博,因此炎儿的师傅,便要承担全部的责任,山涛教他六艺,也教他为人。
      炎儿一曲奏毕,肃然起立,到案边倒了一杯茶,奉给山涛,“先生......”
      山涛喝了一口,道:“此曲弹得比以前进步了,但还有不足。”
      炎儿生就珠耀玉润,明眸白皙,笑起来秀发如画,“我就知不好,我待在府里少见其他孩子,找不到多少知音。”他胡乱拈起一支笔,摆弄起来。
      山涛笑道:“此言差矣,谁说知音非要是孩子?我,你的父母都是你的知音,何拘泥于年龄,身份?渔夫可以为圣贤知音,老者也可以为孩童知音。”
      炎儿靠紧他说:“渔夫听琴,可以说是知音,但琴音也不是一个人内心的全部。”
      “炎儿,红尘之中要找个人和你心思一致,共呼吸,同命运的人,难登天,知音,不必是那些能全懂你的人,而是那些愿意懂你的人,你将来要像你的父亲一样,成为将相之材,哪里能找到几个知音?若是要君临天下的话,大臣,后宫嫔妃,能懂你的人就是难能可贵了。”
      炎儿用手指揉了揉鼻尖,“......难道娘亲不是爹爹的知音?只要能让娘亲开心,炎儿什么都愿意去做。”他的神态还未脱天真稚气,可言语十分认真。
      山涛沉默片刻,微笑着拍了拍炎儿,“小世子能有这份孝心,实属难得,只是世事难料,非人定也,顺天应人罢,不然就是逆行。”
      馨儿点头,走入室内,笑道:“怎么,我不能当炎儿的知音?”
      “娘亲来了。”炎儿朝她跑过来。
      馨儿摩挲着他的头颈,他对山涛吐舌,“让娘亲听去了。”
      山涛起身,问她,“夫人,小世子聪颖好学,有大富大贵之相,夫人可以放心了。”
      馨儿却轻叹,“他越是如此,我越担心。”
      山涛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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