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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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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 烟花 满天飞
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 流沙 满天飞
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缘来缘去缘如水
楔子
月,白、如钩。
两人对坐于亭中,沉默。
一切归于寂静,一切湮没于寂静。
朋友之间,本不需多语,一个眼神便可使一切了然于心。但,此刻,朋友的心中却有千言万语。
琥珀色的美酒入肠,东首的练以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次你有没有把握?”月光下,他俊逸的脸上有一抹难掩的担忧。
“没有。”西首的黑剑回答得很干脆,话语也冷淡。一身黑色的他几乎已隐没在夜色中,只见面白如纸,眸光似冰。
“一点也没有?”练以辰不甘心地追问。
“没有。”仍是那么干脆的回答。
练以辰不解:“那你为什么坚持要去?”
“因为十年之约已到。”
“十年之约?”他扬眉,“和莫南远约定的?”
“不,和自己约定的。”黑剑道,“我给了自己十年时间,如今期限已到。”
“还有其他原因吗?”
“没有。”
练以辰苦笑:“你决定的事好像从没有人能够改变。”
黑剑点头,道:“所以我要走的时候也没有人能留住我。”
他默认。自怀中取出一个蜡封的白玉瓶递到黑剑面前,道:“此去沙漠,吉凶难卜。这是由南海珍珠和天山雪莲调和而成的观音散,有安神定气之效。”
黑剑明白他的用意出自一片好心,嘴角生硬地抽动了一下,不无嘲讽地望着他。
练以辰叹道:“黑剑一出血花开。你又何苦去背这一身血债呢?”
黑剑冷笑,起身,离去。
“黑剑!”他唤道。
黑剑停步,却未回头,因为他从不回头。
练以辰顿了顿,万语千言化作一个约定:“三个月后,我在这里等你。”
真挚而坚定的话语如一股暖流划过黑剑的心房。对他而言,除了仇恨,朋友间的约定是他生存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动力。但他未作回应。一个即将生死未卜的人,又如何能决定自己三个月后的命运呢?
于是,黑剑没入黑暗。
一
天微明,几缕阳光使如海般的沙漠有了些许生机。橘红与土黄的混合中,精绝国的都城如孤岛般巍然耸峙其中,自成一方世界。
城门缓缓开启,两队王城侍卫列队而出,守在了城门口。城中,又有两队内宫侍卫拥着一顶银顶大轿缓缓移向城门。
距城门尚有数丈处,银轿落地。华光闪动,幔帐掀开,当先步下的是位怀抱琵琶的青衣妇人,青纱遮面,背微偻,已略显老态。她立在轿旁,注视着轿中人。
——一位遍体绫罗、头顶银冠的贵妇,一位身披灰纱肩负行囊的少女。
薄纱后,贵妇的面容模糊不清,但见那双秋水般的黑眸异常凄美哀婉,白玉般的双手紧紧抓着少女的手臂,仰头痴痴凝望,流露出无限慈爱、无限不舍、无限凄苦。不觉中,不断滚落的泪珠已打湿了半边面纱,口中仍喃喃道:“莫娅……我的莫娅……”
面对她,泪光迷上了灰衣少女水蓝色的眼,只是迟迟不见泪珠滴落。
侍卫走至轿前,对着灰衣少女冷冷地道:“时辰已到,城门大开,你还不走!”
她又深深看了贵妇一眼,一狠心,挣脱了贵妇的手,飘然落地。
“莫娅!”贵妇激动地起身也欲下轿,却被侍卫拦住,“莫国师有令,请娉太妃留步。”闻言,她无奈且无力地倚向轿门。
莫娅昂首走向城门,轻纱下,贝齿咬住了下唇,努力抑止住心中的哀伤与不舍。双眼圆睁,生怕长长的睫毛眨下一滴眼泪。
渐行渐远,她终于跨出了城门。“莫娅——”同一刻,娉太妃声嘶力竭地呼唤道。
灰纱中,她攥紧了拳头,任凭指甲穿透掌心,痛彻骨髓,也不许自己回头,即使这是最后的诀别。
城门外,青衣妇人已为她前来了西域骏马,缚好行囊。望着泪眼婆娑的她,青衣妇人递上手中的琵琶,温柔而坚定地鼓励她:“记住,从今以后,你只为自己而活。”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莫娅的心上。她郑重地接过琵琶,感激地向她点点头。
背上琵琶,她仍不肯回头,只微微将脸侧向娉太妃,一字一字道:“从今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莫娅。”语如冰珠,字字跃入娉太妃耳中,冻得她心底一片冰凉。语毕,她不再留恋,飞身上马,挥鞭,骏马撒开四蹄,载着她的人、她的心,绝尘而去。
“莫娅……”望着她义无返顾地离去,娉太妃颓然地仆倒在软毯上。她,永远失去了她!
城中传来一阵骚动,尔后侍卫的呼声传来:“叩见陛下!”
一乘金顶大轿缓缓移来,停伫于银轿边,纱帘未曾掀起,里面的人只问道:“她,走了?”声音有些沙哑,苦涩无比。
娉太妃兀自伤心,哭泣道:“她走了……她不肯原谅我……”蓦然,她抬首,望向金帐,激动地道:“你一定也恨死我了吧!?”
王沉默着,许久,一声长叹,惹人心碎,他幽幽地道:“娉太妃,当年,你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舍弃中原的一切、跟随父王来精绝国的呢?”
登时,娉太妃如遭雷击般呆在当场,胸口一阵绞痛袭来。
王不再理会她,道:“回宫。”
不一会儿,金帐远去,徒留娉太妃还痴痴地呢喃:“错了吗?我真的做错了吗?”
飞奔、再飞奔,骏马的速度已达到了极限,夹着黄沙的风呼呼地自她耳旁呼啸而过。她咬牙、再咬牙,挥鞭、再挥鞭,固执地一心要飞出精绝国的土地。她告诉自己:从跨上马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莫娅了。抛开过往的一切,从今以后只为自己而活,让自己在如画般的梦中飞舞。她是画里飞,与精绝国再也没有一丝一缕的关系。也许,日后,流浪的她足迹会遍布天涯海角,但她永远也不会再踏上精绝国的国土。
前方,是座废弃的古堡。它,已不属于精绝国。它有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荒凉、自己的骄傲。
坐骑一路驰骋,向古堡越飞越近,画里飞的银牙也愈咬愈紧,她不愿在精绝国的土地上留下眼泪。
恍惚中,对面也有一骑飞奔而来。这是她离开精绝国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将是她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泪眼中,那是一个遍身黑色的人。依稀中,他似乎面白如纸,眸光似冰。
古堡前那条看不见的国界上,两骑同时跃过,马上的人擦肩而过。刹那间,她突然感到一阵凌厉的锐气。她仰头,想看清这个人的面目,却迎上一阵扑面的风沙。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了很久了。上天仿佛注定了她要流泪。于是,泪,夺眶而出,滑下、滴落,却不是在精绝国的土地上。她终于没有将眼泪留在精绝国。
双骑一错而过,在她的脑中留下了一个模糊却又深刻的影像。他是第一个看见画里飞流泪的人,也是最后一个见到莫娅哭泣的人。
这是黑剑第一次去精绝国,没有向导,只有一张羊皮草图。凭借着多次在沙漠中残存的经验,他如野兽般敏锐地找到了精绝国国界处的古堡。
压下心中的激动和兴奋,他策马奔驰而去。不期然地,一骑迎面而来。这是他进入沙漠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将是他到达精绝国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目力极佳的他已看见了马上一身灰纱的她:头巾、披纱迎风洒开,猎猎舞动着;头巾下,一匹如练般的青丝随风缭绕,为荒寂死气的沙漠凭添了几分柔美生机。
彼此飞快的靠近,他惊异地发现,灰沙缠绕下,她的眼珠竟是水蓝色的——海水的颜色。
再靠近,他又发现,那水蓝色的眼睛竟真如海水般泛着波光粼粼。
即将要踏上仇人的土地了,他本该警觉地敌视任何一个人。但那水蓝色的眼睛却在冥冥中似将他的杀气消磨了。
无形的国界上,两骑擦身而过。风沙中,她突然抬眼。一瞥下,只见一颗晶亮如水晶的珠子自她眼中滑落。原来,那波光竟是泪光。水蓝色的泪光,流下的是否也是水蓝色的眼泪呢?
同一瞬间,一阵奇特的幽香夹着淡淡的黄沙气息向他扑鼻而来,缥缈清雅,又异常的熟稔。他不禁心念一动。
狂奔的马儿未有稍稍停歇,两骑一错而过。他心中挂念的那股似曾相识的幽香渐飘渐远。他虽心动,却未回头,因为他从不回头。但,水蓝色的眼泪,似曾相识的幽香,他,永远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