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夕阳红》等待的人

1、相遇

　　和张分开三年了，三年来，我们没有见过面，我不知道他过得如何，很想知道，却又不愿去问。如果他好，我不能怎样，如果他不好，我又能怎样？
　　三年来我一直坚持上课，考试，因为这是张唯一交待我做的事。今年夏天我毕业了，一些资格证之类的也去考了，最近陆续收到了证书，我开始着手重新找工作，上周我去一家外企应聘财务主管，前天对方通知我下周去报到。
　　离上班还有一周多的时间，我想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把记忆存在硬盘里，然后开始我的新生活。

　　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上夜校二年级的一天。那天的第二节课是财经英语，因为老师生病请假，学校让培训部的老师过来代课。
　　过去那么多年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走进教室的那一瞬，他几乎是踱着步子进来的，像古时侯的教书先生，个子很高，很瘦，烫得平整的衬衫西裤穿在身上好像有点大，白皙的脸衬着好看的五官，是那种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让人眼睛一亮的人。更何况才20岁的我，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是向往着白马王子的。不过这位王子成熟了些罢了。
　　他跟我们说他姓张，只来代一节课，如果讲的不好，请同学多包涵。英语是我最不喜欢的课程，经常上课开小差，赶其他科的作业，或是打一小会盹。他讲的比原来的老师好，发音很好听，我就那么盯着他，听他读，因为听不大懂，又很专心地听，所以很快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叫，“那位同学，那位同学，下课了。”
　　我抬头看见他还坐在那儿，看到我怔了好一会，露出好看的笑容，“我讲的不好？”他的声音很好听。
　　“不是，是因为……”我觉很丢人，睡得那么沉下课铃都没听见，趴着睡觉就算了，还被他叫醒，吱唔着：“对不起啊，我……”
　　他看着我，有点出神，我收拾了书包，跟他说再见，赶紧走了。走到楼下想起外套没拿，又跑回教室，看见他还坐在讲台上，手里握着课本出神。我说：“老师，你还不走么？”他回过神，看见我，笑着说：“嗯，马上走。”他笑着的脸很温和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还有零星的白发。我正想再说些什么，一个中年妇女进来，很自然地扶着他的手，微笑地问：“我在楼下等半天了，可以走了吗？”“可以了。”他看我一眼笑着说，我拿了衣服再次跟他说再见，跑到楼梯口，回头看他们，只见他们搀着胳膊，一路走一路说。尽管女人看上去大他不少，但是应该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我羡慕地想。
　　想着自己从小到大，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里的气氛总是很紧张。我什么时候能拥有一个温馨的家呢。
　　那时候我在物业公司已经工作了一年多了，老板是父亲的朋友，他大概也明白我家的情况，对我特别照顾，几个月前刚接手了位于市中心的一栋大厦的物业，离我上课的地方近，就把我调过来，那时我兼管两处物业的出纳工作，工作并不会很辛苦，不过杂七杂八的事情也不少。那栋大厦有30层，一楼是店面，二至五楼是写字楼，以上是住宅。大楼里有几层阁层是用来放置设备的，老板把空间整理出来，分给管理处的保安和卫生工等外来员工居住，特别分出一间给我中午休息用。阁楼条件不好，冬冷夏热，不透风，不能装空调，没有洗手间，没有水源，手机也没有信号。我的休息间在19楼，电梯里是没有这层楼的数字的，只能搭到18或20再走楼梯。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除了中午去休息外，碰上父母吵架，很烦的时候，我晚上也会住到阁楼里，写作业读书，倒也清静。
　　父母感情不合，相互推委家庭责任，小的时候一直以为只是因为经济拮据的关系，长大了才明白，钱固然是个原因，但由此衍生出来的各种事却不是钱所能解决的。父亲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不大管家里的事，父母一个月得争吵好回，每次吵完后会几天不说话，因为吵得太频繁了，他们几乎是不说话的。母亲靠她的工资和姥爷给的生活费抚养我，心理很不平衡。母亲像祥林嫂一般对父亲无休止的抱怨，对我无法给予太多的关心。因此每当在路上看到同学和父母一家子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无比的羡慕。我想如果家里经济宽裕了，或许母亲的唠叨会少一些，或许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会多一些。我于是高中毕业后就出来工作了，每月的工资大部份交给母亲。然而，生活还是那么过，没有任何变化。家里还有个不争气的舅舅时不时地问姥爷要钱，要不到就会找我，我还得存一点学费，每月的工资基本没有结余，时下女孩子的时髦对我来讲是很遥远而不切实际的事。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辛苦，有时候觉得自己到这个家来是来还债的，也许有一天还完了，也就该走了。有时候自己想着想着会突然想哭。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希望我今生所属的那个人快快出现，给我依靠的肩膀。
　　第二次见面，是不久后的“五一”连休，记得是假期的最后一天，那天轮到我值班，晚上8点钟左右，我快下班了，正在煮泡面，他来了，两人碰面都很惊奇，在一栋楼里半年多了，竟然没见过。他因为下车库取东西，忘了房门钥匙，穿着休闲服的他，只好到管理处来借电话打。打完电话他很无奈地跟我说家人去香港了，晚上会回来，不过可能得在管理处多呆一会。于是我们聊了起来，我告诉他我叫林兮，脏兮兮的兮，他笑了，他说没听过女孩子说自己脏兮兮的。他告诉我，他不是专职老师，是市建筑协会的，有时夜校有举办建筑设计讲座会请他去讲课，有时也会代一代英语课。他家住18楼，他的公司在3楼，做建筑设计。很快到下班时间了，同事来接班。因为管理处设在大厦的入口处，晚上穿堂风很猛，我看他穿得单薄，于是请他去我的休息室等。他有些犹豫，我把钥匙给他，跟他说在哪一间，让他出来把钥匙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就行了。我的休息室里虽然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张写字桌和一把椅子，但毕竟是我独立的空间啊！我就那么让一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进去了。
　　第二天上班，钥匙在我的桌上，我不知道他有没去，下班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说昨天谢谢你。
　　第三次见面是在一个周六，那天早上一个同事有事，请我替她值班，周六值班只需半天，不影响下午上课，就答应了。同事交待我，说有几户人家的煤气还没抄，这几天找不到人，周六让我去给抄一下。那么巧，张也是其中一户，我先去了，没人应门，我想可能还没起，到12点了，我要下班了，我搭电梯到18楼，再次去敲张的门，想抄完我就直接回休息室去好了，也是顺路。这回张来应门了，看到我略有些吃惊。
　　“我来抄下煤气表。”我解释。
　　“哦，以前不是你啊！”他说话慢慢的。
　　“因为这两天你家好像白天都没人，我今天代同事值班，想今天是周末可能会有人。”我啰啰嗦嗦的解释。
　　他让我进屋，我说你看了告诉我就可以了，他去看了读给我。然后他说：“上次很感谢你。”正说着有人来，一看是那位在学校看到的女人。她看到我也认出来了，说：“你就是林兮吧！进来坐啊！”不由分说就直接把我拉进屋，很热情的人，让我在餐厅的椅子上坐，又叫张泡茶。
　　她说：“上次我弟弟多亏了你，想去感谢你来的，去了几次管理处都没碰上。”
　　听说她是姐姐，我心里竟有莫名的高兴，我正想着，看到张正看着我笑，好像看穿我的样子，我赶紧移开视线。张的姐姐告诉我，那天张感冒发烧，下楼是要取落在车里的药的，如果那天没借给他休息室，他在管理处呆着会很难受的。
　　张的姐姐一边在厨房干活，一边跟我说话，她很能说，没一会工夫把我老底问了个遍，我只有答的份，张默默地泡茶，偶尔插下嘴。张姐让我留下来吃饭，我说不行，她就讲了一大堆的话，我看了眼张，他对我点点头，低声说：“一起吧，我们也就俩人。”我就答应了。
　　张说他去把一张图画完，让我跟姐姐聊。
　　这是一套三房两厅的居室，房子装修得古色古香的，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全套的红木家具。客厅的一侧摆放着两张太师椅，上面铺着红色的坐垫，中间一张桌案，放着一套荷叶状的很精美的陶制茶具，墙上挂了一幅国画。另一侧墙上挂着一台大电视，下面是一条长矮柜，矮柜的一角正燃着香炉，青烟袅袅，大约是檀香之类的。矮柜边立着一座花架，摆着各式各样的紫砂壶。室内阳台跟客厅连在一起，看上去客厅更大了，阳台角落里放着一架简易的健身器材，和几块红木凳。餐厅立着一座酒柜，里面摆满了酒和酒杯，被柜子里的小射灯照得亮晶晶的。餐厅中间摆着一张圆的餐桌，配六把圆凳。房间大，家具又不多，显得空荡荡的。
　　我去厨房帮忙，姐姐让我管她叫张姐，说公司的人都这么叫她。张姐让我去书房看张画图，我不敢去，就站在厨房和她说话。张姐说她有一个女儿跟我差不多大，送到香港读书去了，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就把张妈妈送过去陪读。她家离公司不远，过一个路口就是，平时姐夫如果不在家，她就过来和张一起吃。聊了一会张姐让我去叫张吃饭。
　　我敲下门进去，书房挺大的，左右两堵墙立着通到天花板的两座书柜，上面两层摆了些装饰，以下是插得满满的书，正面的窗户上挂着印着甲骨文的窗帘。一张很大的书桌摆在房中间，桌上一台大大的苹果电脑，和一些图纸，他背着窗户坐在电脑前，专注地看电脑。看我进来，对我说“马上好了”。
　　我说：“你的书好多啊！”
　　他看着我笑着说：“你可以随便看。”
　　书架上的书尽是些古典文学，诗词，书法，再有就是建筑设计类的，除了一套四大名著，通通没见过的，我完全没有兴趣，想想还是出去帮忙开饭。
　　张姐做了好几个菜，做得很精致，每份都不多，三人份的样子。
　　吃饭时，张姐不停地给我夹菜，让我不要客气，只是张好像没什么食欲，也不怎么说话。
　　张姐说：“早上出去碰到公司老陈送儿子去补习，说孩子不认真，天天补习，还是学不好，骂也没用，打也没用。”
　　张说：“小孩不学，就没办法。”我看他不是很有胃口的样子，突然就想逗逗他。
　　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说：“我们公司有个同事的小孩也是这样，打也没用，骂也没用，后来啊，送到教会学校去了。”我停了一下，看他们很认真在听，张还问：“没听说有教会学校啊！”
　　我心里暗笑说：“嗯，去上了一学期，成绩大大提高，而且放假回来在家可自觉学习了，都不用叫，就自己学习，做作业。”我又停了一下，张说：“效果那么好啊，是不是老师很严？”
　　我强忍着笑，继续说：“他爸也是这么问，是不是老师很会教啊，还是老师体罚你们啊？”我又顿了一下，我已经快憋不住了。“小孩说，老师会不会教我不知道，不过我去上课的第一天，就看见有人被钉到架子上，挂到墙上去了。我想他们是动真格的啊！”
　　张姐“噗”地一下笑了来，张正含喝着汤，一下子给呛了，扯着纸巾擦，张姐一旁给他拍后背。我看他呛得很难受，赶紧说：“不好意思啊，我该等你吞下再说。”他笑得更厉害了。那时我觉得这男人，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对他的感觉更好了。
　　我说：“我看你没什么胃口的样子，逗你笑笑，要不这么多菜会吃不完的。”看他很开心的样子，张姐赶紧跟他说：“我再给你盛一些。”他把碗递给他姐。
　　他说：“听你说话，确实开胃啊！”
　　我说：“张姐好像很担心你不吃饭啊！”
　　张姐说：“他呀，就不会照顾自己，要不我也不用过来给陪他了。”张姐话题一转，“林兮啊，你以后常来啊，不要客气，你一个人也要吃饭的，外卖不好吃，我们俩人也得做，多一个人吃就多双筷子。最主要的是你来了，也热闹。”
　　我想我可不能再来了，算什么啊，但是看张姐很热情，我也没好意思当面拒绝。

作者有话说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相遇，是否在你的生活中也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