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袂记》煌瑛

2、第 2 章

　　阳春三月，万物勃发。一场新雨之后，空气中饱含大地的芬芳，满山遍野的碧草黄花当中，骤然闯入一匹飞骏。黑衣骑士不知有何急事，鞭子挥得震天响。枣红马四蹄如飞，所过之处花殒成泥，泥巴乱溅，横七竖八落在不远处一名白衣青年的身上。
　　“好马！膘肥形美，毛光鬃长。飞如流火，疾似飘风。”白衣青年摇着扇子，微笑赞赏一番，低头看着自己的外衫，又蹙眉道：“可惜后蹄马掌没钉好。”
　　说罢，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待身上的泥巴干了，随意抖一抖衣衫，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一直走到太阳快下山，他终于走到刀庄，脚步还是不疾不徐，一点没有到达目的地的喜悦和激动——尽管他这一趟出门，孤伶伶走了整整三天。
　　刚才那匹马就拴在郭府门前，白衣青年走上去又仔仔细细看了几眼，这才转身去叩门。“在下唐散愁，求见郭先生。”他的口气轻描淡写，但应门的仆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原来是唐先生，快快请进。”
　　郭茂陵正捏着一张纸，在花厅里踱步。纸上龙飞凤舞几个字：三月十七，申时三刻。落款是一个笑呵呵的大胖娃娃。
　　三月十七到了，申时三刻也要到了，这乐呵呵的散愁童子，人在哪里？郭茂陵心里刚这么想了一下，一个身影挡住了他面前的夕阳。郭茂陵立刻喜上眉梢，脱口而出：“散愁童子！”
　　“如今改叫‘散愁公子’啦！”年轻人眯上眼睛，笑嘻嘻走到客座坐下，拈起桌上的甜食尝了尝，由衷赞道：“没想到多年不见，郭先生依然了解我的口味。”
　　郭茂陵有些洋洋自得，“那当然！当年我为先生写的《散愁童子记》，至今还是江湖外史排行榜上排名前三的畅销书籍，靠的就是资料来源可靠，真实可信。”
　　唐散愁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巾，将食盘中的糖渍黑枣一粒一粒包起来，随口问：“不知外史郭家找我，为的是哪桩？难道郭先生打算给《散愁童子》写后记姐妹篇？”
　　郭茂陵腼腆地低下头嘿嘿两声，“我是打算写一部《散愁公子传》来着。这件事情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今天其实是请先生来散愁。小女郭纯，五天之前离家出走，我实在担心。拜托先生务必在她惹是生非之前把她找回来。”
　　“听说郭小姐要找刘大侠报仇？”唐散愁摸着下巴笑了笑，“如果这叫做惹是生非，那江湖上不少人等着看好戏，我怎能夺人所盼？”
　　郭茂陵“嗨”的叹了口气：“我倒不担心这个。刘大侠何等人物？只怕见了面，三言两语就让小女无言以对。我担心的是，小女自小不喜出门，整日在家闭门读书。我家的藏书大多被她翻过至少三遍。郭家的家学渊源，先生也知道……这个这个……”郭茂陵忽然为难起来，不知该怎么说。
　　不必他解释更多，唐散愁已经微微变了脸色：“先生是说，郭小姐博览群书，已经把外史郭家收藏的武林秘史读遍？”
　　“正是这个意思。”郭茂陵长长地吐了口气。“我家别的东西没有，有关武林名士的身世师承、来龙去脉、小道消息、隐私秘闻，却堪称江湖收藏量第一。小女对此熟烂于胸，万一不慎失言，泄露点滴，岂不是要闹出风波？”
　　唐散愁若有所思地摸着下颌，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说：“散愁从不白忙活。”
　　郭茂陵立刻答：“小女平安归来，郭某定将公子心痒已久的《风吕赤翎传》双手奉上——那本书是我爷爷写的，江湖上早就绝版，只有我家还保有孤本。”
　　“一言为定。”唐散愁把包甜食的白巾揣入怀中，拱拱手，又不慌不忙地踱着步子走了。

　　刀庄郭家大小姐离家出走、秘入江湖，已经沸沸扬扬传了五天。每个江湖人士说话做事之前都忍不住多了一个心眼，左右看看周围有没有一手拿本、一手执笔的少女。据说这少女还带有贴身丫鬟两名，扛行李的老仆一员，一行四人应当显眼，但数日来，却没有哪个人亲眼看见。
　　也有些不出名不入流的门派，散开了海网找这四人，只盼郭小姐从自己地盘上经过，让他们能尽一尽地主之谊。往后郭小姐再重修《武林外史》时，稍稍想起他们一点好处，一切都值了。
　　“可不知这小姐会不会水路。”江津小茶铺里，水上帮派黑蛟会的几个兄弟要了一桶浓茶，一边没边没际地闲扯，一边左一碗右一碗喝着，目光却不离码头，一遍又一遍打量来来往往的旅人。
　　“她要是脚踩地，咱们不就白忙活？”一个年轻的早就灰心泄气，不耐烦地哼哼，“帮主想见她，大不了上门去请。这小姐是大罗金仙不成？让人这样战战兢兢等着盼着……”
　　最为年老的那个“咄”一声，道：“毛头小子懂个啥？江湖上不会武功还能让人又敬又怕的，有几家？除了蝶渊做毒配药的那两口子，就数外史郭家最出名。”
　　自然，郭纯千真万确不会武功，刀庄也千真万确没人使刀。但郭小姐既然获得评选“江湖”第一美人的资格，而不是文学界第一美人、演艺界第一美人，那她必定与江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事实上，刀庄的外史郭家也算如雷贯耳的世家——这家人专写武林外史，记录有生之年见过听过的武林事迹。偶尔看到非常顺眼的豪侠，也会提笔给他们写个传记流芳百世。
　　外史郭家的经典作品数不胜数，拿当今庄主郭茂陵来说，他十六岁时写出第一部作品《江湖一万个为什么》，至今该书仍是初出江湖必备的行动指南。依郭家惯例，孩子长到十七八，差不多就该到江湖上历练一番，搜集写作素材、发布处女作，为武林文化代代相传做贡献。但郭小姐至今养在闺中，也没有只言片语流传外界。
　　据可靠估计：她必定是用长时间筹备一部大手笔的作品，打算一鸣惊人。而根据郭家的固有水平和先例分析，这部作品必然在长时期内风行江湖，如能在其中留名，将是一件相当值得吹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