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临时演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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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开这扇门之前，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份工作，会决定我的一生。
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的看着我的简历，以毫无平仄的声调问我
“你是只野一郎？？”
大力的点着头，我堆着一脸灿烂的笑，期待着他下面一个问题。
“以演员为目标？？”
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我在剧团工作。”
“那你将来会在连续剧里演出啦？”
“啊~如果有机会的话——”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的话扑灭了我满的希望。“我们这里不是那样的公司。”
……
“下个礼拜五下午有空吗？”
“有空。”
“那——在本町三町目的广场两点十二分左右，遇到个穿茶色外套的人，”他递给我张台词纸，“你就说这几句吧。”
“这可是现场演出哦。”
接过那张纸，看着极少的几句台词，简单到近乎于寒暄，我随口问到：“是电视剧的演出吗？”
“不，不是电视剧。”
“啊，那是电影拍摄吗？”
“也不是电影。”
“那么”我小心翼翼的问：“有摄影机吗？”
“也没有摄影机。”那个人再次给我打击。
“没有的话你就不做吗？”“我做，我做。”
对表演的渴望占据了我的心，我忙不迭的答应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工作。
那天我提前到达广场。周围尽是行色匆匆的人，我等的人还没有来。
“果然没有摄影机啊~~”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偷偷的再看一眼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抬头寻找穿着茶色风衣的人。周围各色人等中，一个白衣美少女引起我的注意，她在静静的流泪，安静得好象不存在一样，还没来得及仔细的看清楚她，两个年轻的男人从她身后经过，其中一个正穿着茶色的风衣。
“来了，来了。应该就是他们了”我抬腿向他们迎过去。
“哟~好久不见~~~还好吗？”那个茶色风衣的男人竟然极亲热的给我一拳，这么快能就进入状态，这就是所谓的“专业”吧，我也不能输给他，照着台词来就好了。
“好久不见~~~~”
“我们在高中的时候在一起玩过乐团。”茶色风衣的男子向他的同伴解说我们的关系。
“对了，他是小林”他向我介绍他的同伴。“我公司的同事。”
“你好”我们互相问候。
“啊，对了，你还记得我们的导师猪熊老师——”， “眼镜熊”我们很有默契的说出同样的台词，我继续下去：“他今年退休了，当年他可是很照顾我们乐团的，所以，我也想当老师啊~”
“是啊，这样，那你今晚打电话给我吧，再见。”
“再见！”轻松的说完最后一句台词，这份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带着疑惑，我回家了。
幸运的是，薪水第二天就汇进我的帐户，我的疑惑没有人给我解答。
为了生活，我陆续接了很多次这样奇怪的工作。不管怎么看，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台词，
直到有一天——
在快餐店里，我正常的说完我的台词后，等着我的午饭上来，临座的老头拉下了他的香烟，我顺手拿起，冷不防的看见烟盒侧面印着：“小姐，你今天的衣服真合适”，跟他临走时对服务生小姐说的话一模一样，就象台词一样。
我找到给我工作的男人，“请告诉我工作的内容，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难道这些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吗？”
“有意义，你做得很好，所以我们付给你薪水。”他的回答跟他给的工作内容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做这种没有人看的表演——”
他又一次打断我的话，“这不是有没有人看的问题，你出现在那个地方，说那些话，这样就可以了，好，来下一份工作。”他把又一份毫无意义的台词递给我。
再一次来到打第一份工的广场，我居然又看到她，那个穿白衣服的女骇，可惜为了工作，没机会跟她搭讪，因为，我要等的人来了。
我拦住他的去路。
“好久不见了，您是东都电视台的东海林先生吧”等我说完这句，一瞬间整个广场的人都定住了，仿佛时间停止了一样，一种安静而诡异的气氛笼罩在这里。
所有人都望着我，我慌忙偷看台词纸验证，没有错，我没有说错台词，悄悄的再说一次：
“东都电视台的东海林（TOBAIXI）先生吗？？”
面前的老头威严的摇着头，所有人的头都跟着摇起来，四面八方的头都在摇，姿势却一直固定在那里，僵硬的气氛让我冷汗淋漓，不知所措，眼前的老头小声的提醒我：“你念错了。”
“诶？？”
“东海林（SHOUJI）。”
连忙用正确的发音说出台词，人们在这一瞬间都活动起来，延着之前的轨迹行进，好象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你认错人了。”这老头说完自己的台词，径自走掉了，我再想找到他，他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流中。
“我搞错台词了？”我恍惚的走在广场上，一阵头晕目眩。
心理诊所里。
“我大概是出什么问题了”在严肃的医生面前，我能感到很安心。“一个星期前，我开始在那个奇怪的地方打工，不过，没有摄影机在场。”
“有一次，我搞错了台词，结果，整条街的人都一直，一直的看着我，而且”
“什么”一直倾听我说话的医生仿佛有了兴趣。
“有那么两个上班族，在我身边，他们的台词就写在海报和饮料罐上”
“你是一直以演员为目标的人”医生冷静的做着分析。“这种人脑子里都塞满了台词，而你”他顿了顿，目光里写着怜悯“恕我冒昧，是个不成功的演员。你的台词却没有可以用的地方。”
“有了这种扭曲的愿望，你才会出现那种街上到处都是台词，大家都在说台词的妄想的症状了。”我一直静静的听他的分析，眼睛不自觉的遛到他面前的诊疗纸上——那个上面赫然写着他刚才说过的话。
“医生，连你也——”
后面的话我也说不下去了，发狂一样跑出诊所。
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没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不知道跑了多久，我跟一个老人撞做一团，两个人都倒在地上，他手里的清洁工具也散落一地。
没等我爬起来，就听他说“不是念东海林（TOBAIXI）”。
竟然是上次那个东海林先生。
“念（SHOUJI）才对。”他笑眯眯的对着我。
“ 啊——是你”我热切的扶住他“你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对吧。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是吗，你还没发现啊？”
等我说完发生的一切，他才开口说到。慢悠悠的，象是买关子。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你听好”他看了看周围“哪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啊”他凑近了。“律师和政治家说的话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我迟疑的接道：“那是一个人为了配合场合和他的立场，才会”
“才不是。”他的声音严厉，不容反驳。
他又看了眼四周，低声说：“大家都是在说台词呢。”
“诶？？”
“你看那后面的那对正在说话的那对情侣。”他看向后面那对。“他们正在偷看这边吧。”
我看着他们一眼，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你看一下电视字幕吧。”他提示说。
果然，在平常的字幕下面写着与画面无关的词句。
“呐，最近见面的次数减少了哦。”
“是吗？”
“之前我们一个礼拜都会见我三次的。”
“最近工作比较忙啊”
一对男女的目光在彼此的脸庞和电视屏幕间来回浚巡，为原本平淡的气氛凭添一分诡异。
“还有那边骂部下的上班族，他的台词是写在报纸上的”
“这家店老板的台词是写在柜台上的”
“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在念他自己的台词啊。”他慢悠悠的说，“而且，人生也是有临时演员和主角的。”
“不过，这是为了什么？？”
“这我怎么知道？？”
“你的人生之前也是这样的。这样这个世界才能完美的运转。”
“不过，”我好象还有什么要说，却不知说什么好。
“也有人不知不觉的就把一生过去了。他们不察觉就被输入台词，说他们应该说的话。而你和我，是特别的。——会被委任许多不同的角色。”
“来吧，告诉你一个好地方。”
我被他带到郊外一个隐蔽的地方，熊熊大火吞噬着一本本的台词。
“你看，台词在这里燃烧，每个人都依靠这里的台词来生存。”
老人又往火堆扔了几本，静静的坐在那里不说话了。而我恍惚中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疑惑的，生气的，开心的声音——
老人把我带回家，给我一罐啤酒。
我对他提出我的看法：“我认为是人有了自己的想法，才会说出来。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是，大家都是在念台词。”老人一脸的无所谓。“这是规则。知道是在念台词的你也不能违反。”
“大叔你今天说的话，也是台词吗？？”
“这可不是台词。” 他笑了，很是感慨。“还没有被分配过有怎么多台词的角色，我啊，只是人生的临时演员呢。”
“我觉得这样也好。”他看了我一眼“就算以主角为目标，也是没有用的。”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个人走进来。我望过去，惊讶大于喜悦。
她，我心心念念的白衣少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她是我的女儿”老人介绍说。
那女孩轻轻行个礼，就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我女儿是没有台词的。”老人轻轻的解释，忽而话锋一转：“今天，象我这样的老头子，也有机会被人重用了，算是长时间作为临时演员的奖赏吧。”
拿着台词纸的他，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是清洁员的角色。”
他中气十足的念道：“我三十年来都把市政府的地板擦得很亮很亮——”
“啊，听不出来是很重要的角色呢。”我有点嘲弄的说。
“到时候就知道了。”他笑得一脸自信，矜持得很。
人生只是在念台词吗？？老实说，我还是有点半信半疑。
回到家里，我收到经济所给我寄来的下一份工作。
“目击者？！！”
“进入房间后，打开电视，女记者正在报道：这里是市政府前，你认识的人正准备跳楼——”
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我冲进房间。
打开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事件现场，女记者的报道，拥挤的人群，高高的楼顶上的那个灰衣的人影，正紧张的向下张望。
难道？？
我赶紧冲出房间。
市政府大楼前。
人群比我在电视里看到的还要拥挤，我使尽浑身解数才冲到前排，刚刚才叫了一声
“大叔——”
他已经开始了他的表演，声情并茂：“我三十年来的每一天都努力把市政府的地板擦得很亮很亮，难道，我得到的奖赏竟然是这个吗？把我象抹布一样的丢掉？？——我反对裁员~~~~~~！”
“这个就是大叔说的主角吗？？”我在下面质问。“你打算为了演戏而放弃生命吗？？”
这个朴素的老头轻轻的笑了，笑得温和又满足，然后他象装满石块的口袋一样从楼顶翻倒下来，“轰”的着地了。
在他翻下的那一刻，我已扭过头，不忍再看。
“他跳下来了。”女记者冷静的对着镜头说明，“清洁员被开除，以死抗议——”
突然间，我觉得怎么样都不要紧了，我撕掉手里的台词本，正打算离开这个地方。看到老人的女儿挤出人群，扑到他的遗体边哀哀痛哭。
身边的人仍在照本宣科，冷漠的声音不住的灌进我的耳朵：“真可怕”“他有保险的吧”“真不敢相信”——“第一次看到有人跳楼”“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喂，你们——你们别太过分啊。”我试图阻止这些冷漠的声音，近似于哀求“你们丢掉手里的台词吧。说自己想说的话，过自己的人生吧”
“为什么不说台词就活不下去？？”我大声的质问他们，越说越感到愤怒。
我大声的对着周围的人宣告：
“我要做我人生的主角，我才不是临时演员。”
大声说出想法的我感到无比的畅快，没有留意到一管奇怪的液体注射进我的身体。
回到家的时候，我觉得特别的疲惫，只想好好的在床上躺它二十个小时。临开门，听到门里有电视机嘈杂的声响。
推门进去，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我的沙发上，吃着我的爆米花，对着我的电视机大笑。
“喂，随便就进别人的屋里，你是谁呀~”
他只看了我一眼，一声不响的把我推到门外。
“啪——”
门在我面前被关上了。
门口的名牌上不是我的名字。
因为拒绝说台词，我被遗弃了。住的地方被抢走，以前的一切都不再属于我，这里不再有我的位置。
而且——
因为我说的不是台词设定的内容，没有一个人理睬我。
餐馆里，服务生不听我点餐，我没办法吃东西——
东京早春的夜晚，我无家可归。又累又冻又饿，踯躇流连在背街的小巷里，与乞丐为伍，但还是没有人理睬我。迫不得已，我向一个窝在角落里的乞丐请求着：“求求你给我一点东西吃，我就要饿死了。”
他居然回应我了：“你是新人吗？？”
“因为我拒绝和跳楼的大叔一样去说台词，他们就不给我东西吃。”我紧紧的盯着他，不知道他是否会相信我的话。
“啊，是这样啊。”他怜悯的点点头。“这么说来，我们是同伴。”
“今天的天气可真冷啊。”他掏出一瓶酒，“来喝一杯吧。”
我笑着接过酒。
一秒钟之后，那瓶酒自我的手里滑落。
标签上印着的不是酒的年份出产地，而是：
——你是新人吗
——啊，是这样啊
——这么说来，我们是同伴
——今天的天气可真冷啊，来喝一杯吧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不需要台词的。我只能回到最初给我工作的那个地方。
那个男人跟原来一样那么讨厌，用平淡的声调对我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不想再争辩什么：“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工作吗？？”
“工作是有的，如果你还愿意当临时演员的话。”
“什么我都愿意做。”无力反抗，只有接受。
“这次的工作有点长，也可以吗？”
“请给我台词纸吧。”
“一张是不够的。”
他拉开背后的幕布，整整一个房间的台词纸，堆得象小山那么高。
他在一旁介绍说：“这次，是要你当担某个平凡的上班族的角色，从现在到生命结束。人生的临时演员。”
我忍不住抓起一本，这是我十年后的生活。——会有小孩，给他们起名字。
二十年后，升职做经理，但是老婆跟我吵闹，嫌我没有隔壁的木下先生有出息，他跟我同期，已经做到执行董事的职位。
三十年后——
“对，这里是一生的台词，每一天，每一句都在这里。”
“不会连我死的那一天，要说的话——”
“你的运气很好，寿命相当长。会平凡的结婚，有幸福的婚后生活。”
他自柜子里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我不认识的女人，很漂亮但是不能给人亲切的感觉。
“你老婆的角色经由试演会决定，由她来扮演。”
连我的老婆都有他们决定了。不能是她吗？我脑中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
我不能够和她在一起吗？？在脑中，那个身影离我越来越远。
“你大概是不能选择的。” 这个男人看穿了我的想法。“因为，你只是临时演员。”
然后我开始扮演我平凡的上班族的角色，机械的尽职尽责，任劳任怨，象齿轮一样完美的运行。只要按照一定的轨迹运行，就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什么都不用担心。
一切都很顺利，就这样过了一年，按照剧本安排，应该是我跟那个结婚对象相会的时候了。
她戏剧化的撞掉我的公文包，拣起来还给我，说对不起。然后等着我说台词，我应该——说：“没什么，有这个荣幸跟你一起共进午餐吗？”——可我怎么不能说出口。
她在那里等着，有点不耐烦，轻轻的催促：“说台词呀。”
我象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侧头看向另一边。意外的，她——我的梦中情人白衣少女，悄然出现。
我又惊又喜。
她也看我了，猛然停下脚步，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
静静的——
我突然冲动的把手上公文包往地上一摔：“这样的戏我不想再演了。”我什么也不顾了，跑到她的面前，对她说：“人生和电视剧是不一样的，根本不需要什么台词。这样的戏你也不想演吧，现在，我正式向你表白，我从第一天看到你就一直在注意你了，我喜欢你，你跟我一起离开这个愚蠢的世界吧。”
顿了一下又问到：“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只一秒种，让我觉得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是煎熬，也是赌博。我只能忍耐，期待她能回答。
……
……
…………
“春香。”她轻轻的说了她生平的第一句话。
狂喜涌进我的心头，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有微笑。
…
在我没有察觉的角落，我人生的已经转向另外一个剧本。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临时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