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三十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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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阳光清透中浮着轻尘，犹如澄禾特产的茶叶，泡开两三道后水色澄澈莹黄，轻漾着柔软细弱的茸毛。
甘子轩睁开眼睛，这些天一直阴沉，ICU又见不得天日，实在很久没有这样亮的天光，他下意识地侧头闭了闭眼，却忽然顿住。
若饴就趴在他的床边，乱蓬蓬的头发里隐约露出翘挺的鼻尖，手里紧紧攥着被子的一个角，睡得倒很香甜。
他记得柜子里有毛毯，可刚一起身就是一阵晕眩，又沉沉落回枕头上。
若饴立刻竖了起来：“醒啦？”
甘子轩微笑着点头，目光审视，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
若饴抓起他的手背使劲拈了一把：“看，你不是在做梦！”
“我当然知道，”甘子轩笃定地说，“我只是不敢相信，你都这么瘦了还跟人学什么减肥？”
若饴做惊喜状：“效果真的这么明显吗？我的目标是45公斤32C，这可是按照国际公认的魔鬼比例来测算的，很多明星比这个比例还夸张呢！”
他眼光飞扫过她胸前，咳了一声语气郑重：“重量是差不多了……不过有些地方，好像不是减肥能解决的事儿啊。”
若饴龇牙抗议：“甘子轩你小看我！”
“我只是尊重客观现实。”他笑：“不过，看在你千里迢迢来找我的份上，我不嫌弃你。”
若饴恼羞成怒：“你以为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啊甘子轩！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你！”
他扬眉，神定气闲不说话，一副已经占了上风的得意样。
若饴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撇撇嘴放慢声调：“我就是来送个快递而已。”
他不淡定了：“那赶紧给我签收啊。”
若饴还是慢悠悠的：“先付费，再交货。”
“好，多少，说吧。”他特爽快。
“那就——帮我做饭吧。”若饴似乎漫不经心。
“好说。”
“别急啊，我还要加个期限呢。”若饴笑得居心叵测，“如果一定要加上一个期限，那必须是——一辈子！”
甘子轩垂下眼帘轻笑，掩住了眼里泛起的千层涟漪：“这个，我怎么觉得有点强买强卖的味道啊。”
“我还没说完哪，”若饴毫无余地补充，“无论商品质量如何，不议价不包邮不保修不退还，一切解释权归买家所有，买家除了服从，没有任何反驳申诉的权利！”
他压力巨大：“乐若饴，你这是赤|裸裸的霸王条款！”
“我就霸王了怎么样？”若饴厚颜无耻狠狠吻了一下他的唇：“你要是敢跑单，我绝对会追讨到底！”
他无奈：“合着我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啊，那你好歹把货物给我看看成吗。”
若饴依旧霸王：“哼，没那么容易，等你能出门了，才能给你！”
甘子轩暂停了化疗，精神反倒慢慢好起来，几天后可以下床了，不过行动还得借助轮椅，若饴每天推着他在医院的草坪上散散步，天气很冷，她总不敢让甘子轩在外面的时间太长，他不满意，坚持要出院。
罗育成拗不过他不屈不挠的抗争，又知道他闲不住的脾气，到底还是慈悲为怀放他出了院，不过一再嘱咐定期的检查绝对不能耽误。
出门的时候甘子轩向着若饴伸手：“现在可以交货了吧！”
若饴其实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底气，不过还是很豪气地拿出那套软绒绒的编织物：“那是，卖家的信用绝对保证啊！”
是很温暖的橙色，那么明亮炫目，但衬得他也一点不觉得黯淡。
他瘦而苍白，可是水色清亮的眼睛依旧神采流转，整个人看上去还是那样生动而愉快。
帮他围好围巾戴上手套，若饴拿出那顶帽子，那是拆了好几次才织好的，中间还漏了几针，时间太急已经无法补救，幸好没有影响整体的效果。
他才做过一两次化疗，头发似乎并没有脱落的迹象，如果不是太冷，若饴几乎不忍心遮盖住他依旧乌黑浓密的头发。
她把帽子轻轻套在他头上，手里突然一紧。
“怎么了？”甘子轩问她。
“没什么，”若饴回过神来，两手抚着他的脸孔夸张地叹气：“惊艳到了啊！”
“谢谢，得到女士的赞美万分荣幸！”甘子轩绅士地微微颔首。
“你荣幸什么啊？我只是觉得这帽子太巧夺天工了而已。”若饴故作惊讶，没等甘子轩一个爆栗过来，就眯着眼像只小猫似地蜷到他膝盖上：“我已经投降了，按照国际惯例，你不能再进攻啊！”
甘子轩哭笑不得，只好撸撸她俏皮的短发：“疯丫头。”
若饴把脸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蹭来蹭去，仿佛小动物在捕捉着最熟悉的最依恋的气味，手心里，紧紧攥着他刚刚落下的一绺头发。
甘子轩在北京的是辆货真价实的越野车，他不放心若饴开，坚持雇了个司机。
上车若饴看到一堆婴儿用品，不觉吃惊：“这是给谁的啊？”
“这事儿还真得有你们女同胞才方便，”甘子轩帮若饴扣好安全带，“成子刚添了个女儿，咱这不是得去探望一下吗？还得麻烦你再去挑几件小衣服。”
“罗医生？喜事啊！”若饴很惊喜。
罗育成家里充满了刚添孩子的狼藉，奶味、尿布味和煲汤的味道混合出一种忙乱的甜美。
“妙儿在喂奶呢，你们坐会儿啊。”荣妙的母亲打招呼。
“没事，让乐小姐进来吧。”荣妙在里面说，看来知道甘子轩今天会带她来。
若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荣妙边整衣服边让她在床边坐，她和所有新妈妈一样白净微胖，脸盘还有点浮肿，却掩饰不住的秀美和利落。
“我见过你，在子轩的电脑桌面上。”她笑着说，“你本人更年轻漂亮。”
“哪里啊，我女儿都上学了。”若饴不大好意思，伸手小心地摇摇婴儿的小指头，“这孩子长得真好，我女儿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样我都快不记得了。”
那时才叫年轻，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做的月子，就记得奶少，雨果老哭，哭得她自己也跟着哭，阿姨咬咬牙给她买了最好的进口奶粉，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哗地淌出去。
她没看到房间有奶粉，羡慕地问：“你都是母乳喂养吗？”
荣妙不胜其苦：“嗯，奶太多，总是喝不完，涨得我难受死了！”
女人聊妈妈经总是最容易熟络，很快若饴就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了些有限的经验，没说几句孩子大哭起来，荣妙把她抱起来又是拍又是哄。
“很辛苦吧。”若饴很有感触。
“嗯，现在才知道，要去细心地照顾呵护一个生命，有多么的不容易，不过……”荣妙压低了声音，“和你比起来，这一点也不算辛苦。”
若饴下意识地看看门外：“不，他从来没有让我觉得他是个病人。”
荣妙想想点头：“那倒是，他的病情，我们都没瞒着他，他发作的时候非常痛苦，可是他从来想过没有放弃自己，他始终相信自己能度过这个难关。我总觉得有什么在支撑他，直到那天我听他打电话，应该是给你女儿吧，他说，甘叔叔一定会回去找她，只要妈妈愿意，他一定会永远留下来，再也不离开……你知道他平时说话喜欢半真半假的，可是那天，他说得非常认真。”
若饴保持微笑，但是嘴角已经僵硬到颤抖。
荣妙腾出手来拍拍她的肩：“若饴，我能这么叫你吗？我当初，曾经最深的伤害了他，幸亏，他还能再遇见你。我觉得，你真的有那种力量……
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以，让他留下来的力量。”
若饴只是点头，仿佛在自己给自己肯定。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尽头，可那还是模糊而遥远的彼岸，如果不能牵手走过一路的千山万水，就要彼此遥遥相望，他们，一定都不会甘心。
孩子渐渐安静下来，荣妙抱着孩子下了床：“走，让子轩看看孩子。”
谁知刚抱到客厅孩子又不依不饶地哭起来，月子保姆哄着都没用，荣妙叹气：“这孩子长得像她爸，可脾气怎么这么坏！”
甘子轩凑过去看看：“成子长得有这么抽象吗？”
“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新生儿都这样好不好！”若饴没好气地抢白。
“来，让我好好看看。”他伸出手把孩子接了过去。
孩子断续地哼了几声，竟然嘴里吐着泡泡安静了下来，甘子轩坐到沙发上很轻地拍了几下，孩子似乎已经甜甜睡去。
“新生儿容易回奶，头要枕高一点，我来吧。”若饴像模像样地接过孩子，刚一动，孩子果然一口奶吐了出来，同时爆发出极不赏脸的哭声。
擦干奶怎么哄都没用，荣妙妈妈开玩笑说：“这孩子喜欢男同志抱，男人的怀抱厚实，要不让子轩再来试试？”
小小的身体又回到甘子轩怀里，他小心地把臂弯抬高了一点，孩子的头枕在上面，小身子摸索着调整到了最舒适的状态，打了个呵欠又睡了过去。
荣妙的妈妈感叹：“子轩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
若饴把她刚挑的小衣服一件件向荣妙她们献宝，眼角的余光却没有离开过甘子轩。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孩子睡得很熟，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只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侧头掩嘴压抑地低咳了几声。
在他的眼里，若饴仿佛看到春天的澄湖，映着纯蓝的天，淡远的山，还有缀满新芽的树影，广阔而温静，令她甘愿，一生沉溺缱绻。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三十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