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三十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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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里的无望和自嘲像尖针一样刺进甘子轩的每一根神经，他几乎不敢面对着她的脸，只怕勉强支撑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也要消失殆尽。
“一开始，我只想知道你生活得怎么样，我不要那些冷冰冰的调查资料，所以申请到S市工作，我想真正走近你，了解你真实的情感和生活状态。我知道你在老祖开的琴行工作，所以先结交了老祖，我想慢慢总有认识你的机会，可是没想到那么快，你就替老祖的女朋友来送资料，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时我很吃惊，我从柯睿那儿看到过你的照片，可我居然没有认出你，你比那时瘦了很多，还有点憔悴，而且剪了头发一点妆也没化，我想，你一定过得并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暗哑，不断加剧的咳嗽把他的话切割地断断续续：
“可我没想到你过得那么苦，带着一个非婚生的女儿，和父亲断绝了关系，除了看琴行还要做那么多的钢琴家教，我更没想到，这么多年，你对柯睿的感情，竟然还是那么坚持，坚持到把自己像个蚕茧一样层层包裹起来，隔绝了任何想要靠近你的企图……可是，你还这么年轻，那么……”
他突然说不下去，捂住嘴不让咳嗽爆发出来。
“所以，你不遗余力地帮助我照顾我，在我每次不知所措狼狈不堪的时候适时地出现，你把雨果宠得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甚至……你说你爱上了我？”
若饴像在把心上的一层保护膜一点一点地撕开，因为连着皮肉，伤口狰狞地流出鲜血。
“因为你觉得愧疚对吗？柯睿的事让你一直活在无法摆脱的愧疚里，所以，你想在我的身上赎罪，甘子轩，你把我紧紧包裹着的茧一丝一丝地抽掉，其实，也是在把你心上的负罪感一点一点地卸下来，你想替柯睿给我们幸福，这样你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或者，你根本也是生活在幻象里，你以为你可以像柯睿一样地爱我照顾我，所以你始终隐瞒着真相，因为那也是你心上的一个伤疤，一旦揭开就是惨不忍睹无法收拾！”
“就算惨不忍睹无法收拾，我还是会那么做！”甘子轩用一个胳膊使劲地抵着胸口，声音低涩，却没有一丝犹豫，“一步一步地靠近你，尽我最大的能力去保护你，让你一点一点地忘掉柯睿，让你相信还有一个人可以陪你，而且，可以互相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他弓下腰闷咳，气息急促而破碎，许久，才仰头呼出一口气：“差点，我就以为我做到了。”
若饴咬着唇才让自己抖得不那么厉害：
“甘子轩，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你打算隐瞒到什么时候？”
甘子轩根本没有思考：“如果能陪在你身边一辈子，也许，我会选择永远都不告诉你，我说过，没有什么爱必须坚持，如果你可以彻底放下那个再也不能回来的人，可以从另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完全的幸福和满足，那么，何必要再让那些痛苦的过往来折磨自己！”
“所以，你费尽心机，要让我感受到完全的幸福和满足，甚至，愿意搭上自己的一辈子？”若饴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仿佛想要紧紧地抓住什么，可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甘子轩，在你的心中，我到底有多可怜？是望穿秋水日日以泪洗面的怨妇，还是翘首企盼却永远没有结果的望夫石？你那么真切地走进我的生活，把我从无望的等待里解救出来，为我创设了一个充满爱与希望的未来，甚至为了我甘愿冒生命的危险……你实在是太伟大了，为了赎回自己无心犯下的一次过失，你竟然可以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一个人一生的幸福，我该叫你什么？殉道者？还是救世主？”
甘子轩突然勉力地坐正了身子，声音仓促而肯定：“我承认，你说的这些感受，在刚刚认识你的一开始，我的确都有过，我接近你帮助你，也的确是带着目的和私心，但其实，我有无数可以帮助你保护你的途径，可我也不知道到为什么，到最后就只剩了这么一条——爱上你。”
若饴恍神地看他，因为眼里还残留着泪，他的脸庞笼着虚晃的光影，犹如梦境。
“爱……甘子轩，对你而言，说爱这个字，应该并不是一难事吧？”
甘子轩苦笑着喘了一口气才说下去：“若饴，也许你并不知道你有多么吸引人，你有时像个争强好胜的小女孩，有时又是个成熟慈爱的小妈妈，你天生就是外向爽朗的性格，却给自己设了一道那么严的防线，变得近乎自虐一样的坚忍和固执，也许开始我只是心疼，只是想要保护你，可是，走得你越近，我就越发现，你并不需要靠别人给你幸福，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活得太有主见太有尊严，绝对不违背自己的心意，你能够再爱，不是因为哪一个人左右了你，只是因为你心底深处想要爱，你终于愿意撤除防线放开自己。能够被你接纳，真正地走进你的心里，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和幸福的事。
黑暗中，他水光流转的双眸几乎凝固在了若饴的脸上：“若饴，我不是殉道者，也做不了任何人的救世主，我知道我的罪一辈子也赎不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乐若饴，我爱你，有生之年，我不想放弃。”
衣角在手心里已经被攥得汗湿发烫，若饴的指节却还在不断都用力。
她还刚刚爱到那么热烈，太多的感情如同被压制的熔岩，一旦苏醒就腾腾地升温，生出滚烫的烟雾，顷刻便会喷薄而出。
而柯睿，如果真相永远不被揭开，他会被安静地封存在一个角落，在记忆轻柔的抚触中，变成一个温润而模糊的影子。
可是现在，他是一下一下划过心尖的冰刃，钝而麻的痛，却足以让她心底翻涌的熔岩渐渐冷却下来。
“我以前读过的三中，是我和柯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是我把柯睿在心里埋葬的地方，我把他给我的那枚戒指，埋进了土里，算作和他彻底的告别，当时我以为，那只是个象征性的仪式……”
若饴灼痛的眼眶瞬间又涌出了泪，“可是没想到他真的不在了，这真的，就是永别……现在，甘子轩，你叫我怎么彻底地跟他告别？他一个人冷冰冰地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曾经一直都在叫着我的名字，他连雨果的存在都不知道，可我，却已经要把他忘了……”
她喉咙像是被扼住一样的哽咽，哽得气都滞在胸口提不上来，泪珠不停地无声滴落。
“乐若饴，不要怪你自己!只有你忘记了，小睿才能安心！”
甘子轩不能自己地伸出手，还没触到她的脸颊，压抑不住的闷咳又让他骤然地把手收了回去。
若饴毫无察觉，呆呆的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没有怪自己，因为我也从来没有怨过他，只是，甘子轩，我不知道，再如何面对你……看到你，我就会想到柯睿，我就会不忍心彻彻底底地去忘记他，而你，也不再是那个坦坦荡荡挥洒自如的甘子轩，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沉重的东西，而且，我不能让爸爸再为我担惊受怕，还有雨果，她已经那么依赖你，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过去我活得太任性，只考虑自己的想法，可是现在，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缓缓地把眼神移到甘子轩的脸上，留恋而绝望：“甘子轩，如果我没有爱上你，现在，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过？”
甘子轩忽然什么都不顾地把她重重揽进怀里，她不挣扎，只是颤抖得像只呜咽的小兽，透过厚厚的大衣前襟似乎都能感觉到她眼泪的热度。
“若饴，不要为难自己，只要你爱过我，就算永远都无法接受我，我这辈子也不会遗憾了！”
他突然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把若饴从怀里扶起来，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开门的把手，手背的指骨和青筋都嶙峋可见。
“乐若饴，我该走了。”
“咔嚓”一声，门被推开，冰冷的风灌了过来，他刚刚踩到地上就躬下身子咳嗽。
若饴的声音被哽在喉头，似乎听到胸腔里破碎的一声脆响。
他撑着车门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呼着氧气，仿佛在为自己积蓄力量，然后，他又弯下腰来从车窗里看着若饴，眼波温煦而澄澈：
“乐若饴，我只是暂时离开，并不是放弃。从现在开始，不管在那里，我剩下的所有时间，全部都用来等待，等你重新接受我，没有期限，也不计较结果，在没有人能给你幸福之前，我会一直等下去。”
若饴睁大眼睛，只叫了声“甘子轩……”，他便微笑着打断：“我知道，你我都需要更多的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替我跟雨果那丫头说声新年快乐。”
司机已经很有默契地上了车，直到车子启动，若饴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好像，甘子轩也并不想听她说什么。
他一定是知道，太多的痛已经纠缠得她有点神志不清，只有能够清楚地面对自己，她才可以妥善地去处置那些突如其来的现实。
累得几乎已经没有力气，但若饴还是忍不住回头，他的身影已渐渐融入黑夜，可是她似乎能感受得到，他的眼睛，仿佛暗淡深寂的湖水，依旧在她的身侧起伏涌动。
夜风凌厉，甘子轩撑着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咳得揪紧了胸口的衣服，良久，才无力地把整个人都贴在树干上，掏出手绢，擦去嘴角和掌心的血迹。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三十五）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