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若饴》云**心

51、（三十二）下

　　甘子轩很早就睡了，他觉得很累，刚刚见到若饴的时候只觉得欣喜，可她一走，浑身就像虚脱一样的累。
　　这里靠海太近，海潮的声音滚滚翻涌到他的梦里。
　　黑暗中，突然一声巨大尖利的隆隆声呼啸而来，席卷着两道亮得刺眼的光束，仿佛魔鬼怒睁的巨眼，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车子被重重撞翻，失控的滑向路边的护栏，他的左腿被凹陷的车门卡住，疼，疼得骨头像被重锤猛敲了一下，他在剧痛中努力地睁眼，看到血迹在支离破碎的前挡风玻璃上狰狞地蔓延，他的心脏遽然收缩，那，不是他的血……
　　甘子轩真的睁开了眼，没有血，但是痛却很真实，从左面的膝盖部，一直辐射到小腿，仿佛那把重锤在不断加大力度从高处狠狠抡起，足以把他的筋骨都全部敲得粉碎，他沉重地喘气，用一条腿支撑着扑到旅行袋里取出了止痛药，洗手间的盥洗池边上应该有酒店放置的矿泉水，他扶着着墙勉强走了过去，刚靠到台盆边就是一个踉跄，手边的玻璃漱口杯被他胳膊一带掉在了地上，在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他顾不得许多，颤抖着拧开水瓶把药吞了下去。
　　疼痛却又一次不依不饶地袭来，伴着突如其来的晕眩与无力感，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不听使唤地往下坠，终于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膝盖正落在玻璃碎屑上，血霎时流了出来，玻璃嵌进皮肉的疼痛，刺刺的，与膝盖本来就叫嚣的疼痛混在一起，反而倒不那么明显。
　　甘子轩把头抵在盥洗池边沿，胸口剧烈起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侧身，抓住了抽水马桶边上的紧急求助电话。
　　到底是国际连锁的星级酒店，立刻派车把他送到了当地最大的医院，急诊室的外科医生清创的时候发现他还有点发烧，非要让他去拍了个片子，又谨慎地叫来了值班的骨科医生一起研究。
　　甘子轩一向最烦医生小题大做，他自己推测可能是白天潜了水受了凉，痛得才会格外厉害，虽然最近伤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和剧烈，但好在每次忍一忍就过去了，他觉得根本不用当回事。而且在做肝脏捐献比对的时候，罗育成已经顺便安排了他膝盖伤处的检查，成子在昨晚电话里并没有提到什么，那就更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可是这里的医生却又开出了几张化验单，并推来轮椅叫来了专门的护士，眼看着天已经亮了，甘子轩只想速战速决，耐着性子和医生商量：
　　“对于贵院细致周到的治疗我非常感谢，这伤口你们处理得特漂亮，我现在觉得挺好的，要不就不浪费你们宝贵的医疗资源了，我这还有点儿重要的事儿，您给开点儿药让我出院行不？”
　　那个被从楼上叫下来的中年医生却神色凝重，表示本着对他负责的态度，建议他做进一步的检查。
　　甘子轩眯着眼睛看看窗外，苍青的天空上抹着淡紫的晨霞，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海鲜早市的热闹马上就要开始了，鲜活的鱼虾在新鲜的海腥味儿里活蹦乱跳，一溜排开的各色贝类还在一张一翕……他今天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绝对不能浪费在这个地方。
　　他坚持打完破伤风针后就出院，甚至不愿意再耽搁打完针后必须观察等候的半个小时。医生的脸色难看了，一定要他在一张文书上签字才放他走，最后的话好像强压着火气与忧虑：“你是不是觉得，医生的最高职责就是多整几个昂贵的检查项目来提高医院的效益？你不信任我们，至少也要对自己负责吧！你想想，最近有没有频繁发烧，体重下降身体疲劳的感觉？看你的片子，不排除有些可能性啊！”
　　甘子轩想了想，不能不愣住了：“可能性？什么可能性？难道是……肿瘤？”
　　医生默认，不过话还是很保留：“仅凭现在的检查结果我们也只能是个初步的推断，但既然有这个可能性就应该重视，我们这里的设备还是比较有限，建议到大医院进一步检查一下，当然，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最好。”
　　甘子轩谢过了医生，立刻回想起昨晚成子的电话，他只说了肝脏比对的结果，对他的腿，却是只字未提。
　　有时候，刻意的回避，和过度的解释一样，都值得生疑。
　　他走出医院就拨了成子的电话，电话响了一下就通了，才这么早，成子却醒着。
　　他们高中的时候住在一个宿舍，他知道成子虽然读书比他勤奋，可是早上起得总比他晚，只是成子心里不能有什么事，否则就会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有几次还拉着睡眼惺忪的他去操场上打篮球，把巡夜的值班老师吓了个半死。
　　“怎么？今儿醒这么早？还是又失眠了？”甘子轩还是半开玩笑的语气。
　　“甘……”罗育成叫了起来，立刻压低声音，大概怕惊扰了身边的荣妙，窸窸窣窣地换了个地方才开口：“怎么这么早？有什么不舒服吗？”
　　“你这问得太莫名其妙了啊，我又不是病人，一大清早的就这么问候人家。”甘子轩不动声色。
　　那边缓了一下才说：“我这不职业病吗，再说了，你丫这么早打电话，我这脑子还处于半睡眠状态哪！”
　　“好，那正好趁着你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跟你说个事儿，我想回S市一趟，不是要做肝脏捐赠吗，估计起码得几个月不能上班吧，我那儿落了一堆的事儿，再不去处理一下那边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再给我个一个星期怎么样？另外我得正式请个长假，否则要是算我旷工，这损失你可得替我承担啊！”
　　罗育成立刻否决，毫无商量的余地：“不行，你丫给我马上回来，不能再拖了！”
　　甘子轩闭着眼仰头，仿佛这样才能吸到更多更新鲜的空气：“是……小睿不能再拖了，还是……我？”
　　“你说什么？”罗育成像是一口水被呛到了。
　　甘子轩转移了话题：“昨天受了点小伤，是左面的膝盖。”
　　电话里传来戛然而止的“啊”的惊呼，下面的话都像抽着冷气说出来的：“你，怎么伤的？程度怎么样？怎么这么不小心？”到最后变成压抑的怒吼：“你丫赶紧给我回来！”
　　这里离海边很远，甘子轩却看到远远的天空上有几个晃动的小黑点，他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和若饴一起坐的拖曳伞，他生平第一次没遮没拦地到了那么高的地方，高得他一直以为今生都无法企及，可是因为有若饴，他做到了。
　　可是没想到那么快，他就摔下来了。
　　虽然看不见海，可他觉得自己这一刻，就站在惊涛拍岸的礁石上，远处的海浪酝酿着骚动的怒意，重云浓垂，暴风雨仿佛转瞬及至。
　　他尽量让声音平静：“成子，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还愿意认你这个朋友，那么，你绝对不会再对我有半句隐瞒。”
　　电话那头是罗育成沉重的呼吸，在婚礼前的一天，荣妙果决地放弃，而他也抵挡不住荣妙那么坚定的眼神：“我想过了，我真正需要的人，是你。”所以，他做出了这一生最勇敢也最无耻的决定，他抢走了自己最好朋友的女人，但是哪怕受到那样几乎致命的伤痛，甘子轩最后还是原谅了他们，他曾经发誓，如果自己对甘子轩再做出半点隐瞒或是欺骗的行径，他自己会先杀了自己。
　　“我的腿，成子，我想听真话。”

作者有话说

　　谁说我会坑的？哼哼哼~~~不能太累，所以也不能保证更新频率，反正尽力写，亲们，你们是我最大的动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