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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若饴匆匆跑出大门,甘子轩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在等她,看她走近了打开车门:“你去哪儿?先送你。”
      若饴热情地说:“甘先生,附近有家法国餐厅味道很地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甘子轩有点惊讶:“不是说你没时间吗?”
      “我反省了一下,钢琴学校还没办就得到您这样的支持,不请您吃饭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所以我刚刚打电话把客户推了,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诚意。”
      若饴尽量让眼睛忽闪出真诚又略带歉意的光芒,果然甘子轩很爽快地答应了。
      据说吃一顿法国大餐需要的时间可以急得死一头牛,还好是中午,餐厅只提供几个相对简单的套餐,不过若饴还是尽量细致地把每道菜的要求都关照了一下,还不时地征求甘子轩的意见。
      甘子轩意见很多,若饴觉得这样才好办,最怕的就是事先什么都说可以事后又一大堆挑剔的。
      比如柯睿,点菜的时候总不爱动脑筋让她拿主意,吃到嘴里又觉得这个不对那个不好,有一次她生气了,勒令他全部吃完,他边啜着他觉得“怎么那么粗”的炒面边求饶:“我下次注意还不行吗?真的不能再吃啦,再吃我可就要吐了,万一我们接吻的时候我要吐怎么办啊!”
      “可以了吗?”WAITER轻言细语地躬身问。
      若饴回过神来,顿了一下才想起问甘子轩:“您看这样可以吗?”
      甘子轩点头。
      WAITER收回菜单退下去,甘子轩问她:“你经常来?点菜很内行啊。”
      若饴含糊地说:“就跟老祖他们来过一两次。”
      甘子轩知道,法国菜点菜是门学问,怎么搭配几分熟配什么酒按什么顺序都有讲究,这里并不是外面那种大众化中国化了的餐厅,一般人不太会涉足,更不可能把菜点得这么头头是道。
      而且若饴在外面风风火火的,到了这里却自然而然地正襟危坐,礼仪姿态都无可挑剔,刀叉的用法也一丝不乱,虽然穿着很简朴,却完全不像个需要为生计奔波的劳苦大众。透过桌上那株粉色的扶郎望去,她沁着微汗而发红的脸庞,比花色还更要明妍动人。
      羊排上淋的芥香汁入口微微的辛辣,若饴看到餐厅一角有个女孩在弹钢琴,琴声单调纯粹,若有若无,她仿佛看到自己。
      那时雨果刚断奶,她不知道婴儿奶粉那么贵,尿不湿用起来又那么费,雨果身体不好要补充营养,什么牛初乳合生元动辄就是好几百。自己去澄禾镇找阿姨的时候,只有卡里的最后一万多块零用钱,她生孩子又没有医保,早花完了,阿姨不要她留在镇上受人闲言碎语,咬咬牙把外公留下的小楼卖了,凑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也只够在市里买套旧公房,后来的支出就只靠阿姨的退休工资,要养活她们三口根本不够,她觉得实在羞愧,所以说什么也要出来赚钱,可她大学都没毕业就退了学,除了钢琴别无所长,又不精明又不世故,只能到这种地方打零工挣点小钱,后来在网上发了几条信息,算是又找了几个上门教琴的家教,才勉强能糊个口。
      其实离开乐家后她再也没来这种地方吃过饭,小羊排的味道已经变得生疏而模糊,可嚼了几下却又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慢慢弥散开,从喉咙口一直窜到心里,忽然像被哽住了似的的难过。
      “你喜欢看恐怖片?”甘子轩慢条斯理地切着鱼排问她。
      “啊?”若饴一看,盘子里的羊排被她切得断而不绝遍体鳞伤,割开的裂口还有血丝在往外渗,确实有点像恐怖片。
      “嗯,我喜欢恐怖片,悲剧也喜欢。”
      “哦?一般像你这么大的女孩都喜欢看爱情喜剧什么的吧。”甘子轩按常理推测。
      若饴把牵连不断的羊排切开:“其实我觉得,看恐怖片或者悲剧,就像是做一场噩梦,首先它可以让人的心理承受力变强大,而且做完了醒过来,发现生活还没有那么恐怖,世界还没那么悲惨,人类还没那么变态,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那不是很好?”
      “但是很多人能从喜剧中找到慰藉,寻找到现实里找不到的美好。”甘子轩跟她辩解。
      “就是啊,这不就等于做了场美梦,梦里快活似神仙,醒来发现理想丰满得像杨贵妃,现实其实骨感得像非洲难民,人生不是更没有希望?前路不是更让人灰心?”若饴振振有词。
      “那乐若饴,你的人生是悲剧还是喜剧?我能不能理解成,你之所以有勇气喜欢悲剧,是因为,你相信人生充满希望?”甘子轩突然把话题的矛头转移到她身上。
      “大多数人的人生,不过就是个不悲不喜的正剧。其实这样最好,就像睡眠一样,一夜无梦睡得才最踏实。”若饴平静地说。
      她没有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人生充满希望?应该是吧,反正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让自己相信的,所以她一直在等待,她所有的希望就是等待,对柯睿的等待,在三年八个月零七天杳无消息的等待之后,她还是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等到他。
      甘子轩不得不承认她最后总结呈词似的一句讲得很有道理,口气却不以为然:“这话听着苍凉啊!怎么小小年纪就给人生下了这么死的定义,别跟我你已经心如止水勘破红尘了啊!”
      “小小年纪?”若饴反驳他:“你很老吗?倚老卖老才是世界上最苍凉的事。”
      “行,那咱么别谈这么深沉的话题了。”甘子轩掏出手机,“留个电话吧,下回签合同的时候我通知你。”
      若饴笑:“我是个打工的,签合同哪里轮得到我。”
      “那也没关系,反正我要在S市工作一段时间,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说不定还有要向你请教的。”
      他说得特别坦诚虚心,眼睛里流露着真实的期盼。
      若饴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多少人追着赶着要帮他呢。不过想到钟婧媛的嘱托,还是爽快地说:“请教谈不上,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
      她报了号码,他还没看来得及输进去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说了句不好意思接通了电话,把头偏向一边,压低声音不知说的哪国语,听着比英语咬字要含糊温软些,说着说着眼角微微扬起,眼里清辉脉脉流水悠悠,还映着桌上花瓶里扶郎花的一抹粉色。
      若饴见怪不怪,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甜品,眼神无意识地晃到门口,突然一怔。
      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微胖的女人走了进来,那个女人有点年纪了,衣着讲究气派,脸上的妆很浓,手里拎着一个大牌的蛇皮手袋。那个男人确切来说还是个大男生,头发刚理过,两边的鬓角推得看得见头皮,顶上的头发却很有层次地竖起,黑框的板材眼镜,紧身T恤配牛仔裤,时尚得很典型。
      若饴第一反应就是:不会这么狭路相逢吧。
      那个男生是她后妈郑秋的儿子乐浩东。他们曾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过近十年。
      在她眼里,浩东就是一只永远离不开他妈羽翼保护的小雏鸡,他妈刚跟爸爸结婚的时候他四年级,晚上还老往他妈床上钻,说一个人睡觉“怕怕。”爸爸把他转到和她一个小学里,她六年级了,司机把他们一起送到学校,进个校门他还非得紧跟在她后面,害得别人都问她怎么多了个小尾巴,她觉得讨厌得不得了,那时候她在学校呼风唤雨朋友很多,就隔三差五派几个好友去问候他,于是时不时的就有姐姐来给他送情书或者捏捏脸蛋什么的,放学的时候常常有哥哥截住他要求帮他保管零花钱,吓得浩东天天回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不想去上学。后来爸爸特地找她,语重心长地关照她在学校多罩着弟弟。
      其实她知道那是她后妈郑秋的意思,郑秋永远都是这样,有什么不会当面和她说,只和爸爸说,对她永远面带微笑敬而远之,所以她也永远不知道她到底跟爸爸说了什么,她只清楚地记得,爸爸最后一巴掌把她打出去的时候,郑秋眼里那种比打倒了土豪劣绅的贫苦农民更加欢欣鼓舞的神色。
      甘子轩还没吃完,她也不好撤,他们在另一面的窗边坐了下来,浩东背对着她,她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又是一个吃惊:那个女人,居然不是郑秋。
      那女人对浩东很亲热,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她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点菜的时候不看菜单却只是看着他,眼睛眯得眼角的鱼尾纹全被扯了出来,浩东放下菜单她的手就搭在了他手上,讲话的时候时不时就摸一下。
      若饴打了个寒噤,不过看浩东的背影安之若素,他大概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在家里他妈就是这么对他的。
      “怎么?认识?”甘子轩打完电话,循着她的眼光也看了过去。
      “啊?不认识。”若饴转回头若无其事地喝口水。
      甘子轩倒望了一会儿,好像饶有兴味:“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位应该是赫赫有名的餐饮界武则天。”
      “武则天?这么厉害?”
      他说出一个非常有名的高档餐饮连锁品牌,招牌菜是金汤鱼翅,果然如雷贯耳。
      若饴撇撇嘴,这年头拿粉丝当鱼翅卖也能卖成女皇,怪不得她爸能被叫成“红木大王。”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甘子轩戏谑地说:“据说这位女皇后宫佳丽无数,还时常有二十多岁的男孩子为她争风吃醋。”
      果然刚才的感觉没错!若饴再看过去,那老女人正巧笑倩兮地掐着浩东的脸蛋,而浩东还是呆若木鸡。
      他估计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把年纪大的女人都当妈了。
      不知浩东怎么和这个女人搭在一起了,他那傻不愣登浑然不觉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小肥羊在自投罗网地往狼外婆嘴里送。
      若饴思想斗争了一会儿,那对母子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不过浩东从小倒确实没和她做过对,相反还一直挺崇拜她的,记得那次爸爸找她谈的时候,答应假期带她去看偶像的演唱会,她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喝住了几个欺负他的男生,浩东对她感恩戴德得涕泗横流,还发誓说长大一定要报答她。
      她被爸爸赶出来以后,浩东还常来看看她和雨果,虽然她觉得烦,但感觉得出浩东的确比他妈实诚厚道多了。
      “怎么?男朋友?”甘子轩看出点端倪,笑着问。
      “算个亲戚。”若饴下了决心,“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会儿。”
      她说着走了过去,不咸不淡叫了声浩东。
      浩东很惊喜:“姐?你怎么在这儿?”
      “吃饭呗。”若饴故意看看他对面的老女人:“亲戚啊?好像没见过吗,不好意思我该叫您姑姑还是阿姨?”
      女人不悦地别过头去,若饴又抱歉地说:“不对不对,刚刚没看清,应该叫奶奶才对吧,看上去和你妈不像一个辈分啊。”
      浩东拼命打手势做鬼脸都已经来不及,那女的把包一抓气呼呼地走了。
      浩东急得又像要哭:“姐姐哎,这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接洽的机会,你这什么意思啊!”
      若饴觉得滑稽,还没断奶的小孩似的,居然已经进了公司,怪不得把自己送进狼口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若饴都不想和他多解释一句,“今天这位奶奶对你有什么意思,你自己回去问你妈!”
      “这笔业务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吗!”浩东一跺脚还是追了出去。
      若饴没叫住他,也不恼火,只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回到座位上。
      “没事吧?”甘子轩问她。
      “没有,算我多管闲事。”若饴无所谓地舀了勺甜品,继续有滋有味吃起来。
      她不禁热,刚刚稍微激动了一下脸色就微微地红了,额上几缕碎发被汗黏住,秀挺的鼻尖也有亮晶晶的的汗珠。
      甘子轩微微地眯起眼睛,眼前的女子正处于女人最好的时候,就像花瓣仍在舒展的新鲜花朵,花蕾已绽,而盛放未满,姿韵已足够品赏却还能让人有更醉心的期待。
      只是不知道在她层层紧裹的花心里,包蕴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遭际与心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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