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前》没骨花

48、第四十八章

　　期中考试来了，期中考试又走了。今年的夏天就到了。
　　也许每一年夏天都送走这样一批孩子们的梦想，载着它们飘向未知的远方，如同夏日骄阳下一粒粒发光的灰尘，在这世界里漂浮，俯首皆是，然而却是孩子们眼里最绚烂的明星。
　　他们哭过笑过，穿门过，翻墙过的高中母校，即将在几十天之后离开他们。于是这小小校园里的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忽然变得珍贵起来，也许你哪一天复习累了侧头看看被阳光轻抚的课桌，它上面全是时光的雕痕。
　　春天已过，校园里栽的不知品种的桃花就谢了，夏风一拂就扬起漫天的花雨来，赶在学生们放学的时候，铺在路上，被年轻的人踩在脚下，这时候就会有年轻的脸回头来追逐花瓣飞去的方向，眼睛里有一点点不被察觉的留恋。
　　他们就是今年这一茬的桃花，被土地和枝干滋养，即将飞向未知的远方。

　　那一天在漫天花雨下，刘涂把一封信塞进了学校的邮箱里，第二天，江舟远则背对着飞扬的柳絮，把它拆开。而后，这里的邮递员就发现每天都有这样一封信，明明寄信的地址和收件人相距不过几百米，却偏偏每天贴着邮票麻烦他去送一趟。
　　当然他不能打开看，如果他看了，就知道那信封里不过寥寥数句话，恐怕旁的人连偷看的心情都欠奉。
　　自从刘涂重新回去上课，他的手机就被他爸给没收了，他既答应了不能去找江舟远，江舟远也不能来找他，自然见面也难，手机也没有了，他们俩能够保持联系的不过是这薄薄的一张纸和偶然间能匆匆一见。他们像是互相守着一个没人监督的誓言，在父母和爱人之间小心翼翼的寻找一个平衡点，然后尽他们的努力，去维持着他们的爱情。
　　这过程艰辛又美好，一切一切曾经在小说里出现过的浪漫的情绪无时不刻的萦绕在他们身边，在这个明亮青翠的季节里，逐渐孕育着，等待开花。
　　或许他们年纪再小一点，这青涩的情愫就会在重压之下断绝，成为许多年之后一段让人喟叹的记忆；或许他们年纪再大一点，在责任与感情之间摇摆不定，思虑过多，最终擦肩而过。然而都没有，他们就只在这个合适的年纪，遇到了合适的人，发生了对的事。
　　江舟远嘴角的微笑映着初夏的阳光，折好信纸，把它码在整整齐齐那一摞信的最上面，开始他新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第一次模拟考试过去了，第二次模拟考试过去了，每天充斥着油墨与汗水的日子忽然变得非常有趣起来——在没遇到彼此之前，他们的努力都只为了一个结果，被更好的大学录取，接受更加优质的教育，使他们能在社会上立足，生存，甚至占有更多的优势与资源，从而获得幸福的生活。然而这些东西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太遥远，不过当他们拥有了彼此之后，这动力就变得强大而迫切，毕业之后的未来近在咫尺，即为他们的爱情获得自由的新生。
　　高三各班开始疯传各种同学录，连学校的超市里也大本大本的摆在那里卖，江舟远本来对这些没什么感觉，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仅剩下那几个也不需要写这些东西就没有在意。结果没想到他也会有写同学录写到手酸的时候。
　　一旦提及毕业，平时仿若无形的友情忽然就浓郁起来。能有这样几十个人陪你一起度过这高中两年，恐怕也只有在上学的时候。他们懵懂无知，发痴犯傻的时光即将告罄，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值得怀念，哪怕是曾经势不两立的同学，十几年之后再见，也不过互相拍拍肩膀，一起笑那些难再的岁月。当然这是后话。
　　许许多多女生跑过来给江舟远送同学录，一个人送一大沓。本来么，女孩子对于帅哥总是很容易原谅的，哪怕江舟远的脾气再臭，性格再冷，只要不是她们的男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江舟远同性恋了，这世上也存在着那么一类女生，对于男孩们之间的爱情热衷不已。
　　开始江舟远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还是挺开心的，觉得自己总算不是太讨人厌，还有人记得给自己送一份。然而时间长了之后他就发现，这些绝大部分都是女生，而且全是不认识的女生！
　　后来江舟远对着自己抽屉里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纸，不由得心里大吼：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给写个毛的祝福语啊！！！然而说是这么说，该写的他还是写了，只不过全写的那种万能型的，什么学业有成之类的。遇见有的女生要求照片的，就在下边写：不好意思手上没有照片。
　　受这样的气氛感染，老师们也变得和蔼可亲多了，有遇见哪个班的小情侣，还会开个玩笑。作业考试全部不要求，在高考重压之下，老师们的职责，倏然变成了如何替学生排解压力，保持身心愉快，高考考出真实水平。
　　全校上下形势一片大好，虽然每天依然有焦虑得睡不着觉的，或者是放松过头的在聒噪，仿佛是烈日高树下的蝉，喧嚣此起彼伏，不会停息。
　　六月是什么时候到的，谁也说不清，不过是在五月末的最后一个深夜，钟表“咔嗒”一声响，它就来了。六月一进，学校放假好像不要钱似的，说休整就休整一个星期，待没头没脑的过了这一个星期，高考已兵临城下，大军压境。
　　彼时江舟远的头搁在桌子上，望着那桌上一摞信封，心跳有一下没一下的，桌上还堆着文综的东西，此刻回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就开始背了，说是再熟不过的东西，然而细一想想，好像又都想不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是紧张所以才这样，所以无作为，任自己脑袋里乱想，想自己高考没带准考证，涂卡的时候铅笔断了，签字笔掉在地上，然后怎么写也写不出字儿来，答题卡涂错，最后放成绩的时候，刘涂考到北京的一所很好的学校，自己跑去上三本。
　　想到最后江舟远自己对着墙泪流满面。
　　最后赵靖在屋外叫他吃饭，江舟远悄悄呼了一口气，走出去吃饭。
　　高考不仅让学生的学习水平陡然增加，连家长的做饭水平也与日俱增。近半个月来赵靖变着花样的给他做饭，每顿都有四五样的菜，做的不多，但都很精致，争取最大程度全方位的补充营养，养得江舟远脸都圆了。

　　五号最后一天去学校，老师们挨个进来辅导，大家最后一次一起坐在这间教室里，还是习惯窃窃私语，还是避着老师偷偷扔纸条，这一切都与昨天相似，但是总还是有些不同，一对女同学在角落里说悄悄话，江舟远刚刚好能听见抽泣的声音。
　　这个时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书的了，江舟远听着那低低的哭泣的声音，脑袋里空空的，不知该想些什么，忽然肩头上被人一拍，江舟远头向后一侧，唇边递过来一块巧克力。
　　江舟远叼着那块巧克力，侧着头没动，过了一会儿才把它吞进嘴里，含混的说了一句：“谢谢。”
　　于鹏不太习惯江舟远跟他说谢谢，就笑笑说：“不用谢。”
　　整个高三，再也没有比这个早上过的更快的了，最后一节课班主任进来，整整说了一节课。说这两年师生相处，说他们美好的未来，说身为师长的希冀，江舟远觉得这两年的时光在老师嘴边流过，化作这几句话语，像电影胶片一样，让这个夏天的阳光，映的满教室斑驳的光影。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谁也没说话，陈立桐最后说了一句“祝大家高考顺利。”学生在下边鼓掌，等老师走了之后，再停手去擦脸上的眼泪。
　　教室里逐渐喧闹起来，不知道谁用教室前边的电脑开始放歌，放的是周华健的《朋友》。
　　音响震动着江舟远的耳膜，他似乎有些被感染，然而满教室的看，同学们相互拥抱告别，他却找不出一个可以来做出什么亲密举动的人。他想起成铭倩，然而他们两个不必如此。
　　最后他回头看了看于鹏，向他微笑：“拜拜。”
　　于鹏红着眼圈，在他肩上一拍，什么也没说。
　　江舟远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楼道里都是这最后一次放学的高三生，他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刘涂。
　　刘涂也在看着他。
　　江舟远怔了一会儿，开始向前走，刘涂迎着他走过来，众目睽睽之下，给了他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拥抱，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江舟远眼前一片虚无，觉得只有横在他面前的这个坚实的肩膀是真实的，悄悄抬起手来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