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同人]浮世录》安殊

2、明净庵（上）

　　汴京繁华，瓦肆勾栏林立;歌舞升平，百姓富足和乐。杨戬白衣墨扇，翩然而行，哮天犬化成人形，紧随其后。杨戬身边回复六七岁时的原本面貌的哪吒粉妆玉琢，一路行来，左顾右盼，满眼稀奇玩意儿，他虽经常下界，却从未有过闲心观看凡世繁华，如今一一看来，倒是兴味十足。杨戬哑然失笑，这么多年，哪吒依然是孩子心性呀！
　　忽然，杨戬止住脚步，唇畔似笑非笑，目光透出几分考究意味。
　　哪吒被瓦肆勾栏趣味十足的表演迷得目不暇接，险些一头撞上杨戬。他煞住脚步，不自觉地顺着杨戬的视线看去，原来这瓦肆勾栏中，竟有一抹幽青，门上挂着一方牌匾，上书“明净庵”。庵堂虚掩着大门，从门缝望去，只见青砖瓦房，香烟缭绕。
　　明净庵处于这闹市之中，却并不显得突兀，不到一刻，就有十数名香客从边门进入，皆是妇人，原本她们进去还掩上边门，但香客络绎不绝，使得庵堂的门索性大敞。哪吒好奇看去，她们手中皆是香烛果品，满面虔诚，其中还有是几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哪吒正奇怪这明净庵为何在闹市之中，而庵堂内供奉的又是哪方神明，竟有如此香火时——“哪吒，既然到了这地方，便是有缘，你我合该去拈香一回，求神庇佑。”
　　哪吒不禁瞪大了双眼，直盯着杨戬不放，求神？杨戬大哥，你不是认真的吧，我去叫天庭的御医！
　　杨戬一见哪吒的表情，便将哪吒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莞尔道：“哪吒，有苍蝇飞进你嘴里了。”
　　哮天犬看主人一本正经的样子，谄媚笑道：“主人，你的眼力愈发好了，哮天犬都没看到！主人不愧是主人。”
　　“哈哈哈哈！”张狂肆意的笑声顿起，不消说，三界内敢对杨戬如此毫不掩饰地呛声的，绝不做第二人选。虽是变幻做凡人，孙悟空依旧是从骨子里透出嚣张得欠扁的味道，熟悉这猴子的人一眼便可看出，更何况还来了这么“声情并茂”的一出。
　　自杨戬之事真相大白，杨戬重伤痊愈后，孙悟空对杨戬吼了意味不明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句话“以后杨小圣你他娘的要找死别找俺老孙！”便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之后，孙悟空行踪不定，峨眉道场形同虚设，花果山也并无他的踪迹，只在沉香婚礼上匆匆而来，但婚礼还未结束又匆匆而去。两次相遇皆是匆匆一瞥，但哮天犬仍然是狐疑地悄悄和主人说道：“我怎么觉得孙悟空欠扁得更明显了？”
　　杨戬好笑地用扇子敲了敲哮天犬的头，你懂什么？随即，他心下暗忖，那猴子，现下心无旁骛，倒像是有境界上的突破，那神情，让他回忆起初见时意气风发的美猴王了。
　　哮天犬很是惊讶，行踪不定到自己万里追踪都难以寻迹的孙悟空竟会出现在这繁华汴京。
　　杨戬倒是对突然现身的孙悟空似乎并不讶异，展扇微笑：“不知大圣有何见教？”
　　“啧，拽文么？”孙悟空眉一挑，一副“俺老孙就是看不惯你这文绉绉的虚伪样子”的模样，“没啥，就是觉得杨小圣你一说话，汴京就显得有点儿冷。”
　　显然，如果齐天大圣孙悟空能预知未来，会用一个更简洁的词句代替，冷笑话大王杨戬。
　　杨戬气定神闲：“喔？原来如此。不知大圣到此，有何贵干？”
　　孙悟空挖了挖耳朵：“啧，杨小圣，你说的话真是酸死人的牙！”
　　“此话不当。大圣本非人，要酸也是猴子的牙。”
　　轻描淡写地挑起孙悟空的火气，杨戬依旧是云淡风轻。
　　倒是哪吒不禁在心里呻（和谐）吟一声，经过这么多事，他们怎么还是这般？生活总是如此残酷地把现实摆在你眼前，再怎么神话到某种高度的人（神？猴？），吵架到最后，总会没品地上升到用言语进行神身攻击和猴身攻击，然后以全武行告终。哪吒不由得想，这难道是，另类的默契吗？——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哪吒小朋友真相了。
　　哮天犬悄悄地撤了一步，心中不由得暗自感到羞愧，身为一只忠犬，他居然在主人可能有危险的时候，退开了，真是一只狗最大的耻辱。
　　但是，主人，你会原谅我的，因为主人一定会明白哮天犬对主人的忠心，哮天犬是要留着命跟着主人的！
　　“你！哼，俺老孙怎么说都好过你这个没爹娘养的！”
　　杨戬眸一沉，面上冷凝，再开口已如冰雪寒霜：“孙悟空，杨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杨戬语气并不激烈，但哪吒心中咯噔一声，直道不好，这话直戳杨戬大哥最大的痛处，看这架势，莫不是要直接上演全武行？却没想到，眼前二人，大眼瞪小眼，覆盖冰雪的休眠火山对上地层活动激烈的活火山，却谁也没有爆发。
　　良久，孙悟空重重哼了一声：“哼，俺老孙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小圣计较——要真跟你计较，俺老孙气不过来！”
　　杨戬扬眉，不置一词。
　　哪吒悄悄拉了杨戬：“杨戬大哥，大圣他一贯口无遮拦……”
　　不曾想，孙悟空天生灵猴，七窍灵敏，纵是哪吒刻意压低了嗓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心头一把无名火起，孙悟空嚷道：“小哪吒，谁口无遮拦！”
　　哮天犬低声嘀咕了一句：“还不就是你孙悟空嘛！”
　　孙悟空心中本就堵着一把火，从真相大白开始烧啊烧，终于在这一刻，哮天犬这火上浇油的话让孙悟空大人这座活火山的地层活动到达顶峰，火山爆发一发不可收拾，盛怒之下，他手中一晃，竟赫然现出了金箍棒：“今天俺老孙就来打狗！”
　　孙悟空棍棍带风，哮天犬就地一滚，化成犬形，奔逃不已。
　　“当”的一声，墨扇一晃，三尖两刃刀对上了金箍棒，杨戬冷笑一声：“打狗也要看主人。”
　　二人方过数招，忽然喝彩声暴起，“好！”叮叮当当的铜钱落地声音，间杂着不断的叫好声。
　　原来他们几人在这瓦肆中分外扎眼，行人都不由得看他们几眼，一见这人变狗，扇子变兵器，平空变武器的戏法，再见二人过招，行人早把他们当成了卖艺杂耍的艺人。
　　哪吒哭笑不得地被众人塞了满怀铜钱——哪吒年纪小容貌又可爱，众人皆以为这点小的娃娃捧铜锣装钱实在是有些太勉为其难，而出于某种不可道也的想看这娃娃勉强兜钱的可爱模样的目的，出手反而更为大方，毫不吝啬地把大把铜钱塞在他的袖里怀里。
　　好好的一个小孩，就这么一瞬间膨胀得好像隔壁勾栏那胖胖的小象一般，连腰都粗了几圈。
　　“噗，”熟悉的女声骤至，“这是在堆金钱娃娃么？”
　　哪吒抬眼，竟是东海四公主，她一身红衣，金发很好地被发巾掩盖，肤色雪白，这是敖红，而非敖听心。
　　敖红与敖听心是一卵所出。当年龙后本是怀了一对双胞胎，无奈却只有一枚龙蛋问世。为了儿女，龙后龙王前去宗庙叩求上古龙神。
　　被无故打扰的龙神碍于是后代之请，天性护短的他面色不善地允诺，双胞胎可以一齐降世，但是一枚龙蛋只能孵出一条小龙，他虽可以另外提供一枚龙蛋，但这龙蛋略有瑕疵，孵出的小龙只怕天生不足，需要将养很久——而且，那龙蛋，须等七百年后再用，然而两条小龙出生在即，只能先孵化出二龙魂魄，给予一条小龙实体，而另一魂魄暂时先沉睡在龙神庙内的龙蛋内，以待七百年之期。
　　龙后龙王虽心中不舍，却也只能闭眼瞎指了双胞胎中的一条龙，投身龙神给予的龙蛋，沉睡于内。七百年后，敖红方才从龙神所给予的龙蛋中正式破壳而出。因她天生不足，龙后格外心疼，特意又向龙神祈福。龙神告知龙后，敖红天生不足，最好依凡间习俗，先别取大名，在龙宫好好休养五百年，否则，只怕一出门便有大祸。
　　龙王龙后对敖红都觉有所亏欠，还未等她正式出世，便在听心作为东海公主正式登载入册时便将两名女儿一齐封了四公主，昭告天下。东海因此有了两名四公主。但彼时却只有敖听心之名，而敖红就这样成了第一个还未出世取名便有封号的龙族公主。
　　虽是一卵双生，她们却迥然不同，从个性到容貌，没有一处相似。听心处处以东海为重，揽了政事无数，杀伐决断。而敖红，涉世不深，全凭本心，率性而为。
　　龙王对听心极为倚赖，深为宠爱。听心自幼貌美，能力超群，想要与东海结亲的龙族乃至神仙自然不少，但老龙王都一一推了去，就是不舍得女儿出嫁。时间久了，也就鲜有上门提亲的。不过听心处理东海政务已无暇分（和谐）身，她上无长兄，幼弟还未成年，父亲已老，自己一心为老父分忧解劳，成亲之事，连想也不曾想过。
　　而龙后，则对敖红百依百顺——敖红降世不过数百年时间，年岁尚小，虽然化成人形已是大人模样，心智却还如同小孩一般，任性妄为，却偏偏触动了龙后疼爱之心，宠得她无法无天。
　　姐妹二人虽察觉父母对自己的态度颇值玩味，却都不曾放在心上，照旧是各行其是。
　　然而，似乎冥冥中自有天定，个性容貌迥异的她们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心受伤，敖红也必不好过，而敖红被杨戬重伤，听心当时亦觉心痛难当，昏厥过去，至今仍然落下病根还在休养。
　　敖红在龙宫和龙神庙憋了近一千年，日子倒也不算无聊，在龙神庙时不时听到龙神充满火气的抱怨和吼叫，到了龙宫也有听心和母后能说话——但自从杨戬担任司法天神，不知为何，东海事务骤然变多，听心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陪她闲话？
　　不过，虽然觉得憋闷，敖红的小日子过得还是颇自得其乐的。自出生以来，不能出门的她天天闲着没事就拿着珍珠把珊瑚当靶子打，要不就是拆开贝床看看贝床到底是怎么黏在东海的白玉地板上的，拆拆珊瑚看到底珊瑚里面有什么，翻翻白玉地板，看看白玉地板下面又是什么玩意儿……总之，她几乎把龙宫拆了遍，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闲极无聊的时候，敖红还是会抱怨几句那不知道是圆是扁的司法天神杨戬害她少了很多故事听，原本听心有空时，会跟她讲龙宫外东海外的天上凡间的事，像是二郎砍日啊，像是嫦娥飞升啊，听得她甚至暗下了决心，将来要将这些事书写成册，留待无聊的时候翻看。
　　如今，连故事都没得听的敖红，只好把这个计划提前，开始动笔。
　　只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她动笔开始写《听心说故事》的第二章二郎砍日的时候，听心怕她闷坏了，抽空介绍了杨婵嫦娥百花等人与她认识。敖红见杨婵等人花容月貌，谈吐间也似颇有意思，从小没什么朋友的她心下认定，这必然就是书上所说的朋友了。闲聊中，她听他们说起凡间的花花世界，倒十分向往，再一掐时间，龙神说的可以出龙宫的时间也到了，于是她就偷偷地溜了出去，结果……
　　从小任性纵情的她，因抱着“今朝且行乐，至于日后嘛，只要不惹出大乱子让听心父王和东海收拾，日后与她何干？”这般的念头，除了感兴趣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之外，竟不曾打探过其他任何事情，在凡间照旧如在东海龙宫一般率性而为，全然不知天规深重，世情如何。
　　当时被杨戬所杀，她心中自知命绝于此，听心必为自己的死亡莫名重创，将死之时她心中浮现的念头是，希望不要为东海惹祸，听心，敖红对不住你……
　　及至杨戬将计划和盘托出，她第一个就相信了，也许是因为求生的强烈渴望，也许是因为与听心一卵双生，虽和寸心杨戬没什么交流，但听心的观感会影响她吧！当然，也许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粗枝大叶的敖红，那时才知道，原来砍日的二郎和司法天神杨戬是同一个人。
　　对让她消遣了东海无聊时光的故事主角，敖红还是有莫名的好感的，虽然后来这位主角让她根本没故事听了。
　　敖红已死的消息传回东海，听心心痛难忍莫名昏厥的原因也就明了，正在照顾听心的龙后一听消息，手中的药汤洒了一地，浑浑噩噩地过了数天方才缓过来。
　　直到敖红后来回到龙宫，又喜又惊又恼又怒的龙后揪着她去龙神庙祈福，而自几百年前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神大人终于再次降临，劈头便道：“你这不知死活没有眼力的小笨龙！从龙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笨了，但是你活了几百年，连算时间都不会么！提早了一百年就出龙宫门，你找死是不是！你这条小笨龙，赶紧出门避祸吧！我们族中怎么会有你这种连时间都能算错的耻辱龙啊！真是令老龙我痛心疾首啊！”
　　敖红闻言，果真老实地转身，龙神气急败坏地叫住她：“你伤还没好，急着去送死啊！”
　　“不是您叫我出门避祸么？”敖红茫然不知所以，心内犹在想着，龙神大人真是中气十足啊，每个字都用吼的。
　　“说你笨你还真笨啊！过来，我给你疗伤！”
　　龙后松了一口气，又毕恭毕敬问道：“敢问龙神大人，那么听心呢？”
　　“她没什么大碍，多休养个几百年就好了……等这场病好了，她们就不会互相牵制，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否则按照这个小笨龙的送死指数……哼！”龙神发了一会儿火，忽又郁闷道，“奇怪了，我是龙神，不是医神，为什么我要帮你们治疗呢？哼，算了，下不为例！下次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吵醒我，我直接把四海给端了你信不信！你捂什么耳朵，治好了伤就过河拆桥么，你这条没良心的小笨龙！喂，我跟你说，一年内，不要去汴京！”
　　在龙神如雷的吼声中，敖红捂着耳朵，几乎是逃难一般出了东海——至于龙神的叮嘱，她压根儿没听清。
　　这一趟出门说是避祸，实则跟观光无异，敖红在凡间游山玩水，过得十分惬意。汴京繁华，她无意中闲步到此。瓦肆中的喧闹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不禁前往，伫足观看，见这小孩被观众的银子塞成小胖娃，发笑出声。
　　此时，天然呆小龙敖红的注意力被金钱娃娃身后那精彩的对战完全吸引。只听哐当之声不绝，兵器交接显然不受外界影响，杨戬与孙悟空，三尖两刃刀与金箍棒，依旧是你来我往，斗了个不亦乐乎。
　　叫好声更是轰天。
　　更有好学的艺人停了自己的活，在旁问道：“师傅，你这棍法比刚才人变成狗，扇子变成二郎刀，空手变棒子的戏法更高明啊！敢问这是什么棍法！”
　　“打狗棒！”孙悟空乐得听人奉承，火山爆发之后的短暂休眠使得他眉开眼笑应道，凌空一棒，隔开杨戬的三尖两刃刀。
　　“分明不过是猴拳。”杨戬淡淡一声回答刚落，孙悟空金箍棒又至。
　　“师傅，这棍法叫打狗棒，夹在棒法中的拳法是猴拳么？”一名艺人似恍然大悟。
　　又有一人叫道，“那这位师傅，您这二郎刀（注）又是用的哪路刀法？”
　　“耍猴刀。”杨戬面无表情答道，一闪身，堪堪避过一击。
　　孙悟空金箍棒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烟尘四起。
　　静默半晌，只听轰然一声好，众人齐呼之声响震云霄，尔后，此起彼伏叫好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