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同人]浮世录》安殊

19、筹算篇（中）

　　相柳急急驾云奔走，正是往华山而去，不料，一股宏大劲力如山袭来，相柳驾云不稳，几乎坠落。
　　他看向来者，着实吃了一惊，竟是朱雀：“为何你会在此处？”
　　不过一瞬，他已经冷静下来，暗思脱身之计，嘴上也不闲着，自然，这亦是分散朱雀的注意力之举：“主上对你的束缚……竟被破了。”
　　说话间，他心念微动，催动了傀儡之术。
　　华山的刘沉香与小玉心头一失，同时迷惘而又执着地转着同一个念头，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脑海中的念头，挟持迷惑三圣母尔后与三圣母一起上天，借面圣之际刺杀玉帝王母，然后甚至出其不意地谋杀杨戬——环环紧扣如同已经设计过了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他们照本宣科行事即可，即使是失败，还有数招后手，缜密得无法想象，就如天衣无缝。
　　朱雀微微一笑，稚嫩的脸激扬的战意与艳红的衣衫交错出耀眼的神采：“你怎会以为，本座会如此容易被擒拿束缚？”
　　话未落，身已动，相柳一怔，料想不到朱雀与祝融完全不同，竟然一点先兆也没有就突然出手。
　　高手交锋，又哪里容得他这一闪神。
　　“噗——”相柳一口鲜血激射而出，后退数步，原应被血雾扰乱视线的朱雀却是身形一晃，虚扶住相柳，那动人的声音在相柳听来不啻于黄泉引路者，字字催命：“念你对玄武手下留情，本座予你自行了断之权。时间只有一刻，一刻后，本座会亲自为你收尸火化。”
　　一刻，这一刻，不能慌，还有时间，即使是无法逃得性命，亦要向主上通报此事，朱雀绝不可留！相柳心念一动，已顾不得周全自己性命，强行停下傀儡催魂术，催动独门心法欲借此联系罗睺计都，然而，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丹田在催发心法后完全破碎，元力涓滴不剩。不过一瞬慌乱，相柳旋即向袖中摸索，然，传信符，照心镜，甚至是罗睺特意用独门方法分裂出以备如此忧患之时的昆仑镜分（和谐）身也无法使用，甚至尽数碎裂。
　　这一刻，向来智珠在握运筹帷幄的相柳，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恐惧，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虽然他称不上英雄，却也体会到了当年诸葛孔明的绝望与不甘，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埋下的暗棋，刘沉香和那只小狐狸……术法无法使用，符咒法宝均未生效，即使是他在刘沉香和小玉身上埋下了傀儡之术迷惑他们心神，如今术法施术到紧要关头却被强行打断，原先设计的伏笔竟成了他的催命符。他的许多后招，就要如同自己的性命一般，消失在三界之中——傀儡之术在他身死之后必然消逝。他第一次对昊天感到敬畏，轮回因果，竟是如此。
　　“绝望吗？恐惧吗？”朱雀低哑的带着特殊魅力的嗓音在相柳的耳边，如情人私语，“是不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感到了恐慌？是不是因为自己无法挽救一切而感到了绝望？你当年设计祝融共工二族争斗，又设计祝融一族在本座面前被罗睺屠戮，妄想本座的真火之躯为幽壤所用，可曾想到今日？可惜本座当时的绝望痛楚，你所体会不过微末。”
　　话落火起，上古融焰吞噬了相柳，甚至连他的魂灵也随风化去，仿佛这个世间，从未有过相柳的存在。
　　华山之上，小玉与刘沉香迷惑地对视了一眼，心头同时似有重担卸下，却又不知何因——他们不知道，他们人生最重要而又最不可能的一次被迫选择已被终止，也不知道自己身上莫名的傀儡之术随着施术者的消逝亦渐渐失去了功效。
　　天衣无缝，那便毁去天衣。

　　朱雀扬手，虚空中飞来一物，渐渐显形，竟是她的那面宝贝小铜镜。这面铜镜，才是她真正的杀招，乾坤一气所化乾坤镜，镜内乾坤，早在相柳步入融化在虚空中的乾坤镜法力所及之时，相柳已被囚禁在乾坤方寸，与外界更是隔离得干净，上古神器再如何神奇，又怎么斗得过方寸乾坤？更何况不过是个上古神器的分（河蟹）身而已。
　　朱雀手持铜镜，镜内映出她的笑颜，清雅如夜中昙花。乾坤方寸，又岂是只能困住相柳的法宝？若非此宝傍身，她又怎么能破了罗睺束缚，出奇致胜，斩杀罗睺臂膀？

　　“戏也看够了吧？”朱雀收了铜镜，转身看向身边飘来的一朵浮云，微微一笑，手捏法诀，圈出一个空间，正好适宜密谈乃至密谋。

　　“相柳！”计都从冥想中骤然惊醒，同为修道，相柳又是她挂在心上的，自然计都投注在相柳的关注亦是相当惊人，只是相柳向来避她唯恐不及。计都一直不忿不甘，她想不懂自己到底哪一点配不上相柳，直到此时她感应到相柳死讯，那一点不忿不甘一点一点地消失，化成眼角的一滴泪。

　　相柳的离去，给予幽壤的打击无疑是突如其来的，更让罗睺震惊的是原应该被自己独门手法所束缚的朱雀，竟然也不知踪迹，只在墙上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本座就不告辞了，不必相送。”
　　罗睺心绪震动，说不清是因相柳亡故而震怒或是自以为圆满的布局竟出如此纰漏的恼怒，随手一掌，那面墙便化成了齑粉，好在幽壤结构特殊，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呵呵……”罗睺怒极反笑，“重黎，你当真已经不是重黎。”一句呢喃，好似情人间最亲密的称呼，又似乎带着刻骨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他说不清自己对当年那个赤帝重黎是何种情感，最开始的接触，是因为祝融一族的纯阳至阳体质，是他与计都寻寻觅觅的良材美质，于幽壤绝对是莫大助益。
　　当日，重黎跳入玄阴池，他一时私心，唯留了她全尸——幽壤中，至今依然混着以祝融族人熔铸而成的机关，就连魂魄也被善尽其用地任其怨气挥发催动弥漫幽壤的独门阵法，让其威力大增。
　　在这一个层面，罗睺甚至有些感激女娲在造人之后心头一动，使大造化之法让灵肉分离，使得三界有灵之众生，皆有三魂七魄，若非如此，他的阵法绝对无法有今时今日之威力。
　　只可惜，昊天毕竟是昊天，很快察觉了魂魄死后飘荡必将造就三界动乱，在最短时日定下了转世的体系亦即是最早的天条规章。若非如此，这阵法又怎么会少了食物而无法长大呢？
　　不过好在当时幽壤毕竟眼线众多，他抢在天条行使之前成功收获了共工祝融二族还有一些零散氏族的尸身魂魄——只可惜，刑天不在祝融族内，且更可惜的是，刑天竟打上昊天，最后尸身被天庭秘密封存起来。
　　计都当日上天庭，也是抱着几分希望去的，可惜天庭太过圆滑，滴水不漏，不给半分可趁之机。
　　若非如此，这大阵，必然能进化至终极，甚至可困住上古诸神。只是，对付现在的昊天，想必已经够了。
　　罗睺手掌一翻，手中一物莹然，正是发动大阵的阵眼法宝，死魂珠，天下皆敌，那便背水一战罢！
　　他信手将死魂珠抛起，手捏法诀，浩大元力灌注之下，死魂珠的光芒大胜，幽壤中的死物渐渐消失，似乎随着他们的消失，珠子的光芒越发璀璨。

　　“轰隆隆”整个幽壤突然开始了无规律的震动，罗睺身形一晃，已是唇边带血——呵，重黎……不，朱雀，你比本座想象的来得早一些啊！
　　“哥！”计都早在罗睺发动死魂珠的时候就发现不对，此时毫不犹豫上前，将掌心搭上罗睺背后，催动元力以助罗睺功成，又回头喊了一声，“你们都死了吗！没死的过来催动死魂珠！听好了，只许胜，不许败！”

　　云端之上，朱雀与青龙对视一眼，朱雀微微笑道：“青龙，我先行一步了。”
　　青龙微微颔首：“黄泉路上，走慢一些，至少，一起走完最后的路。”
　　“好。”

　　凤唳九天，声震云霄，凤鸟身上熊熊燃烧，正是凤凰涅槃之景。青龙手起，以元力重新铸就的扶桑木阵自空中缓缓落下，笼罩整个幽壤。
　　罗睺所预料，青龙元力无法再造扶桑木阵原是无误，然而须臾之境中的仙魂厌倦了须臾之境，竟甘心以生魂供青龙驱使做阵。
　　原来在沉香救母之时，杨戬为了骗过王母将计就计入了须臾幻境，哪知幻境之中竟有数道担忧的熟悉声音意图喝醒故作沉迷的他。杨戬面上不动，心里却是起了千丈波澜，故友之声，何等熟悉！他原以为，他们已经故去，故去在玉帝王母的手脚中，莫非是自己料想有差？
　　杨戬当机立断，待得脱身，便略用机谋，骗得须臾幻境的暂时拥有之权。尔后，立刻回到司法天神府邸密室，再入幻境，此次所见，竟是故友与原先的敌人相谈甚欢，着实吃了一惊，转瞬释然，若是他们封神之日就被囚禁在此，那近二千年的相处，殷周阐截原本壁垒分明的双方虽不能摒弃隔阂，却至少能相对和睦相处。
　　闻仲太师博闻强记，提出可以他们生魂之力投注扶桑木阵，木属生，扶桑木阵是天地间第一等的生阵，生气不息，生魂生气相辅相成，未尝不可助他们重入轮回——这是一场豪赌，只是须臾之境，千载岁月，生已无欢，死有何惧？不过尘归尘，土归土，以神魂葬于三界，纵然形神俱灭也不过得偿所愿。
　　只是这些，杨戬不会向昊天上帝与瑶池金母提起，封神同修亦不会提起，也许，须臾之境的救命之举是昊天的仁慈，然而此次动乱，又未尝不是微妙合了昊天斩除修道大能维护天地微妙平衡的心思呢？毕竟如今的昊天再无如女娲伏羲等大神通大造化，留着这些神通各异的修士，未尝不是忧患。
　　三界至尊，所能给予的同情与感情，实在是稀薄，就连因封神战死的闻仲等殷朝修士，也宁可相信三界中有名的反复小人杨戬——战场之上，谁与你讲信义？他们看的，多半只是一个人的行事风格乃至战术作风，小人亦坦荡便够了。

　　出了须臾幻境，了结沉香之事过程中，杨戬密会了龙吉与子辛，将此事告知，原想若是沉香之事中自己有个万一，还能完成自己未竟之事的也就仅只他们二人，哪吒心智个性，他着实不太放心，孙悟空武力虽高，这等运筹帷幄之事……更何况，他们并未到如此交心。唯有龙吉与子辛，在此事他们有共同的利益，从各方面考量，杨戬在此事上还是较为信任这二位星君的。
　　当日听罢杨戬所言，龙吉与子辛皆陷入了深思。倏尔，龙吉唇边勾起一抹嘲讽：“我那父皇母后当真如此仁慈？你信么，二表弟。”她可无法忘记父皇母后的偏执自私所酿造的那些悲剧，雨露雷霆均是君恩，再者这未必不是她那个母后故意让杨戬得见的场景。
　　杨戬手握闻仲太师交予的白玉棋子：“那又如何？”
　　“你可曾想过，此举不管成与不成，成则转世（和谐）轮（和谐）回皆大欢喜，败则皆你之罪，”子辛抿了一口茶，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上位者——因为上位皆恶，或祸延皇朝如他，或素多猜疑如昊天至尊，“唯一获利的，只有不乐见大能修士的昊天。”乍闻封神后妃臣民依然在世，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妻儿的面容，臣民恨他荒淫残暴苦心规劝不得的愤怒，被逼坠楼的臣妇哀绝坚定的神采，酒池肉林的荒唐……
　　天庭的上品茗茶，入口却是满嘴苦涩，蓦然间险险拿不住茶盏。他的神志依然清醒，思维依然敏捷，只是不得不为了掩饰苦得发抖的双手，放下了茶盏。
　　杨戬收了棋子微微一笑：“天喜星君多虑了，此事无论成败，杨戬已是尽心竭力，相信同修对此亦了然。他们无憾，杨戬便无愧无悔。”
　　无憾无悔吗？子辛觉得迷惘中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然而再细细深思，却又不知为何，只是藏于袖中的手，渐渐停止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龙吉似无察觉异状，笑意盈然：“正事说罢，接下来二表弟是不是打算托付我等对三表妹和沉香多加照顾了？——念在有那么一些亲缘关系，作为表姐表姨，我定然会好好‘照顾’他们一家子的，你且放心赴死罢！”
　　“红鸾星君说的极是。反正本座现今闲得很。”在某个层面上，天喜星君其实与龙吉有着一样的恶趣味，譬如一起踢一踢杨戬那块铁板，看看那张面瘫脸是否有变化权作调剂之类。
　　托付未成却收获了威胁，杨戬心中有些好笑，却又有些暖意。
　　至于密会究竟如何了结，却非外人所能得知了。只是，杨戬在之后，刻意提早了敖红解封时间。
　　之后，便是三界皆知的沉香孝感动天劈山救母，二郎神苦心孤诣为三界促成新天条出世的大团圆了。再之后，杨戬自请挂冠下届，路遇明净庵堂之事，牵扯出了幽壤等事。

　　杨戬与朱雀在言定同盟之时，有限地交换了可以交换的情报，杨戬试探性地问了扶桑木阵，却不料朱雀立时便提出是否有生魂可助青龙布阵——她对罗睺知之甚深，早已料到四海扶桑木阵必会有所牵制，思索了数万年，她觉得罗睺幽壤并非牢不可破，至少当年宝莲灯就曾经将其封印，而宝莲灯不只是含日精之力，更有扶桑木的生力，如今金乌去其九，扶桑木渐渐因此衰弱了不少，又有十万恶鬼献祭，幽壤方才出世，可见，幽壤死敌，并非日精，而是扶桑木的生息之力。死对生，以大生气对大死地，方可彻底消除幽壤之祸。
　　一拍即合。

　　杨戬立于云头，望向扶桑木阵，神情复杂，最后抱拳：“甲胄在身，请恕杨戬无法全礼。众位师伯师叔同道，一路走好。”

　　他身后的龙吉哪吒尽皆行了大礼，郑重其事得连原本跳脱的孙悟空都被这肃穆场景所震，竟是安安分分，毫无方才死缠烂打非要来见证最后一战的无赖泼皮。

　　子辛缓步向前，他曾无数次的率军出征，但这是第一次，身临战场却未着战袍，也是第一次，对着臣民后妃下跪叩首，这是一个王者，对于他的帝国，对于他的臣民，他的后妃，最后的交代——他与龙吉杨戬的合作，或许只是一个王者的赎罪罢了。

　　尔后，他缓缓起身，手成道诀，与龙吉分站乾坤二位，引动天地元气，粗糙的扶桑木阵在法力催动之下渐渐成型，热烈地吸收被引动至此的天地元气，蓬勃生长。
　　子辛与龙吉棋盘厮杀切磋，正是在熟悉天行棋阵如何在庐山运行，在熟悉庐山此地的天地元气运行之轨，运行之道。天行棋阵，是闻仲所授予的阵法，引天地元气入阵的一个辅助之阵，用在扶桑木阵，事半功倍。
　　天喜红鸾，司职所在，沾染的是充满喜悦的生息元气，故此，他们是最合适的阵法催发之选。
　　在杨戬发现须臾幻境的秘密之后，他们多次密谈乃至密谋，否定了许多方案，毫无头绪之下，只能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时机，等待那个机缘。
　　还好，这个机会，来得并不慢。这场战役，是一次危机，亦是一个机会。
　　上古大神元力浩瀚，又有他们布下天行棋阵引天地元气入阵，他们成功的概率又大了几分。
　　只是，概率究竟不是必定，他与龙吉虽有担忧，但如今也只能将那些担忧尽皆抛诸脑后，全力施为此阵。

　　许凡很是复杂地看向扶桑木阵，尔后亦行了一礼，他原是山间白虎，父母早亡，与白虎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白虎生而知之，生而悟道，也就将他带上了修道之路。然而，他于修道一途，着实是天赋一般，勉强修成了地仙，直到后来阴错阳差进了天兵军营，立了几次功劳，他才发现，自己擅长的，是这金戈铁马，而不是悟道修仙。

　　这须臾之境中，有一人曾救他性命，他虽不知姓名，却记得恩人额间的第三只眼。他多方打探，方知那是殷太师闻仲，只是那时逝者已矣——偏巧那日天地震动是他当值，上古神兽血统所赐，他所感知的竟是整个过程。而这数千年，许凡为王母暗中所重用则是他和王母不动声色的默契，自然，亦有三界至尊想要拉拢四灵之意，只是，他不在乎，白虎……也不会在乎。
　　修道者尤其是以兽身修仙的，讲究一个因果缘分，闻仲救许凡一命，便种下了因，许凡想要了结这段因缘，就必须报此恩德，否则道心阻碍，轻者走火入魔，重者殒命。这也是昊天对非人身修仙得道者的特别严苛之处，故此上古洪荒，修仙者即使是隶属兽族亦多半有人族血统，方不至于因这虚无缥缈的因果缘分而功亏一篑，这不能不说也是适者生存的一点明证。
　　因而，对于昊天，凡兽类修仙，均有那么几分微妙，就连那上古大神转世的四灵亦是如此，即便是青龙朱雀玄武都因或多或少有那么些龙、凤二族的特殊血统并未受限。
　　如今，因果已了，许凡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他在等待，等待扶桑木阵的最后结果，等待恩人的最后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