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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王谢堂前(五) ...
所有这些,阿狸当然都不知道。
她只是满怀心事回到显阳殿里。怕被人瞧出来,便低垂了头,悄悄的归席。
所幸皇后在上位,坐的是床榻。那床榻三面立着折屏,太傅夫人和阿狸娘又正在榻前陪皇后说话,视野受限,便不怎么注意到这边。
此刻歌舞已毕,殿里只几个女乐错落坐着吹笛,乐师手持红牙板在一旁打着拍子。
闺秀们与邻座低声说笑着。只谢清如没凑热闹。小姑娘正歪着头听女乐们吹奏。白葱似的手指弯着搭在嘴唇上,黑瞳子里一片明光,透彻干净。
见阿狸进来,便点头作礼。
阿狸回礼。才想喝口水,却见杯子里的是羊酪。便又放下。谢清如已经看见,低声对阿狸道:“皇后娘娘听说阿姊醉酒,特地命人端来的。又说到这是北边的东西,当年金贵着。如今南边人更爱茶茗,许我们没吃过,便每人赏了一杯——夫人已经代阿姊谢过了。”
阿狸是不冷落人的,听她这么说,便先将羊酪饮尽了。
谢清如:“怎么样?”
阿狸:“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其实新鲜羊酪跟酸奶差不多,只更稠一些。
“我尝着也是。羊奶易得,只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做。阿姊你会不会做?”
阿狸:……
吃货狸很快就被引开了心思,已经开始考虑在这个没有恒温机的情况下,怎么做酸奶。吃货谢也期待的等着,见她点头,立刻开口问方子。
同座的几个闺秀们眼神有意无意的飘到她们身上,心情复杂,却无人露出异样来。
这边宴会也没持续太久,华林园那边的骚动很快便传过来。已经有宫人上前跟皇后耳语。
这一宴太子难得表现得靠谱又出风头。皇后听宫人说完,脸上便已带了笑。
然而也不能太得意了。看天色不早,便叫上庾夫人,道是“去太后那边伺候”。
显阳殿里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几个小姑娘跟着自家阿娘,三三两两的出宫去。
候在外间的婢女们上前给女公子们穿戴披风。谢清如拨开兜帽上的长绒,跟阿狸讨话,“上元节灯会,阿姊去不去?”
阿狸望一眼她阿娘,她阿娘慈祥微笑。便咽了咽唾沫,凑过去,小声道:“……等我求过阿婆。”
司马煜正忙着给卫琅善后。
而皇帝也有他烦心的事——慕容诀又提到王笃,王家人心不自安。他还得想办法安抚。虽儿子在宴席上说过一番话,也还是得他亲自表态才算数。
皇后也没闲着,正让亲信宫女帮她参详着,看今日来的闺秀哪个最好。
“奴婢看着,王家的女公子最好,柔顺亲人。”皇后身边大宫女就低声回话。又将流玉亭前的事对皇后讲了,道是,“奴婢当时真怕她端起架子来,把小事说大了。若损了太子殿下的脸面,传扬出去岂不又是一段闲话?不想她竟能放下身段来,悄无声息就将这事揭过了。又不邀宠献媚。”
皇后一面微笑点头,一面又道:“阿尨做事也太孟浪了些,别吓着人家姑娘才好。”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儿子做事一向都不按规矩。作出这种事她毫不意外。要真说让她惊讶的,反而是华林园里儿子义正言辞的表现。
——当父母的就是这样。儿子不靠谱的时候真恨不能一巴掌拍回去重新生,但突然间他竟肯按自己期待的长了,又要吓一跳——孩子别是病了吧。
恰太子身边也有人来回话,皇后就转而问道:“华林园里太子说的那番话,是谁教的?”
太子身边常侍忙道:“满座人都吓蒙了,哪里能教话?是太子殿下急智。
皇后很欣慰。但还是疑惑:“那他给陛下写信认错,又是谁教的?”
——她太了解自己儿子了,阿尨他确实有那个聪明劲说这一番话,但正因为聪明,他反而不会老老实实跟皇帝认错。
果然,常侍也说:“小人也只在外边听了两句——是王长史家公子劝谏说,太子殿下该光明正大赴宴。随即殿下便命人起草奏表——其余的,小人便不知道了。”
皇后便沉默了片刻,“……王琳与王琰两个,似乎是姐弟?”
下人们回“是”。皇后便笑着点了点头,“皇上说的不错,王坦家果然好家教——各家的赏赐发下去了没?”宫女回正要送,皇后便道,“给王琳加一份七宝珠串,一对凤尾罗香囊。”
王家,阿狸娘也在跟阿狸爹说话,“皇后问了阿狸的八字。”
阿狸爹正喝茶呢,猝不及防就给呛了——掀桌啊!男人给你们劳力尽忠、战战兢兢还不够吗!!怎么连闺女也要赔进去!!!
见阿狸娘殷切望着,就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没说别的吗?”
“只问了八字。旁的一句都没提,我也不好多问。”
“那就不要紧。”阿狸爹道,“太子还小呢,皇后也只是问一问——何况,太后那边不发话,谁问都不算。你就当没这么回事。”
阿狸娘一向都信他的,便松口气。
结果一口气还没松完呢,宫里边人胜节的赏赐便颁下来。竟是皇后身边大长秋亲自来的。阿狸娘听着除了人胜节例行的赏赐,竟还有七宝珠串与凤尾香囊,心里就有些疑惑。大长秋既然来了,自然不怕多送一份人情,也特地笑着说:“这两样是皇后特别赏给女公子的。”
阿狸娘再看一眼阿狸爹。
阿狸爹:……她说的真不算!
皇后话不明说,姿态却做到了。
哪怕阿狸爹说的有理,阿狸娘也明白,太子正式指婚前,她闺女是不能嫁出去了。
是以阿狸第二日来请安时,阿狸娘的心情就很复杂。
——她真心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
难道要说:闺女,你日后可能要当太子妃,心里得有点准备?
这万一闺女心里就此认定了太子,结果太子妃却指定了别人,让她情何以堪?就算真的没跑,到聘问也还得三五年呢。闺女小小年纪,就存了这么大的心事,可不得压抑坏了?
阿狸娘思索再三,觉得还是不要让阿狸知道的好。只能自己更加严厉的教导,为最糟的事态做好打算。
还在正月里,阿狸娘也不想太约束阿狸。上元节那天,还是架不住她撒娇恳求,准她出去看灯。
这个时代,灯节其实也算不上灯节。在南边,正月十五的正事还是祭祀——这一天当家主母要祭蚕神。只是富贵人家的主母虽偶尔也捻针,农桑一类事却不必过问,便不怎么当一回事。反而是礼佛崇道的人家,常在这一天点灯祈福,赏月游玩。
点灯也是要花钱的。普通人家不过点三两盏,也弄不出什么花哨来。真正可以玩赏的上元灯,还在乌衣巷里。正是王谢两家家门口。
阿狸娘也确实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拘着阿狸。
江南富庶安定,百姓也有闲暇游乐。每逢节庆必倾巢而出,连大姑娘小媳妇也悉心打扮了,结伴游玩。热闹的街道、水滨常常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摩肩接踵。
江北却连保命都艰难。胡人与汉人攻伐多年,彼此都积攒了仇恨。夜里若敢衣裳鲜亮的出行,保不齐就被当成胡人,拖到草木丛里掐死了。汉人若聚堆,胡人也必然纵马扬鞭驱散,生怕汉人密谋反抗。
青齐一代在慕容鲜卑治下。慕容氏汉化很深。深到什么程度呢?北秦曾有贵族叛逃到北燕,谈及故国,该人涕泣连连,说自从皇帝任用汉人为相,在朝上都不准说氐语了!实在欺人太甚。又说,慕容氏立国半百,还是在汉人的孔孟之乡立国,也没见下令不准说鲜卑语的。这才是英雄所为啊。而燕皇则面色尴尬的告诉他——慕容氏之所以没下这么个政令,实在是因为,慕容氏的官话从一开始就是汉语啊!虽然慕容鲜卑黄头发白皮肤高鼻子,怎么装都装不像汉人,但大家都在努力自觉的说汉语、穿汉服、读汉人的书啊!
但就算在慕容鲜卑治下,胡汉之间依旧不能不心存芥蒂。其他地方自然更是苦不堪言。
这样的盛景绝难见到。
是以江北来的少年们看外面欢腾,也忍不住心痒。纷纷乔装出行,跟着凑热闹去。
崔琛先是跟卢轩一道。卢轩看尽江南的富庶安乐,心中一时怅然,就随口对崔琛道:“中原沦为胡地,此处反而像是中原了。不知青州徐州南渡的侨民,在这里住着,是否还会思念故土。若他们回去,见到故乡如今的样子,是否还会念念不忘。”
崔琛才没他那么纤细的性子,张口就道:“胡人也罢,汉人也罢,草民都跟牛羊一样。天下安定时,耕织奉养,繁衍生息,谁管皇帝是谁来当?天下大乱时,仓皇四逃,能安居处便能寄身,谁问是胡地还是汉地?开口问的,都是执鞭放牧的人。这些人就更简单了——英雄逐鹿,成王败寇。不是胡人一统了汉人,就是汉人一统了胡人。到那个时候,要么成为一家,要么死光一家,就更没什么好分彼此的了。”
卢轩笑着摇摇头,知道他素来如此,也不以为忤,也不试图教导。看秦淮河岸酒旗招展,浓酒笙歌,美人如玉,已将惆怅抛开,道:“我去喝酒,你呢?”
“逛街。”
两个人就在朱雀桥边分道,各自寻欢去。
没了卢轩在一旁败兴,崔琛也难得少年心性了一回。左手挥着小摊上买来的山寨版麈尾,右手攥着冰糖葫芦,脑袋右边还扣着个饕餮面具,优哉游哉的在街上晃荡。
看谁不顺眼,就把塵尾往胳膊上一搭,叼着冰糖葫芦,拉弹弓射人脊梁。射完了面具一拉,换个地方继续玩。
热闹凑得很是尽兴。
不知不觉便到了秦淮河南畔。看到前面小摊上有萱草麦秸编织的精巧小玩意,又凑过去挑选。
挑来挑去,就选了一只草蝉。挂在衣扣上,左右一瞧。草蝉精巧生动,寓意也好,可堪把玩。就随手丢下几枚铜板。
小贩目瞪口呆,还是没忍住,叫住他,“这位小哥……”
崔琛挑着眼睛瞪回去——别惹我。
小贩擦擦额上的汗,倍觉尴尬,“小哥看着不像本地人……这东西大约小哥没见过。它……它是用萱草编的,萱草又叫宜男,因此这蝉——也叫宜男蝉。”
小贩:该明白了吧少年!
崔琛眯眼点头:宜男。不错,不错,讲头也很好。
小贩见他越发得意,实在无奈了,“这宜男蝉……是孕妇才带的。”
——是给孕妇求子用的啊少年!
崔琛:-皿-!!!
崔琛砸完了摊子,心情还是不爽快。留一个私兵善后,便扬长而去。
走到灯火阑珊处,便见前面墙下一棵歪脖子柳树。月上柳梢,清风徐来。树下站着个小姑娘,穿戴白狐绒披风,锦衣绣鞋。手里捉一枝梅花玩,像是在等什么人。
小姑娘面色粉嫩,眉目柔婉,娇憨可亲。正是王家阿狸。
崔琛就勾唇一笑。先前被煞到的兴致立刻再度鼓满。
谢涟的未婚妻?在骗我试试!
崔琛将脸上面具一拉,便绕到阿狸身后,跳出来。
阿狸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狰狞的面具,吓得手里梅花立时便敲过去。
崔琛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含着笑,将面具缓缓的推上去。少年生得好相貌,英俊风流,五官深邃。那双灰眼睛天生带了七分邪气,正好勾人。嘴里说的也是调戏的话,“小娘子在等谁?”
阿狸:……世上怎么有这种熊孩子!
实在忍无可忍了。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阿狸问。
崔琛诚实摇头。已经做了手势,招呼随从准备马车麻袋,过来绑人。
阿狸不紧不慢的给他普及,“这里是秦淮河。当年东吴大帝孙权将秣陵改名建业,迁都至此地。军队就驻扎在这里。彼时孙权手下劲旅穿黑衣,因此这里也被称为乌衣营。后来这条巷子,就被叫做乌衣巷。”
崔琛点头,“嗯。这又怎么样?”
阿狸:“——就没人告诉你,乌衣巷是我家家门口吗?!”
她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就都有人冲出来。来的却不是崔琛的人。
他们每人手里一根护院棒,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照着崔琛就砸下来。崔琛没带刀兵,再勇猛也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就已经被人拿下了。
阿狸早已经趁着崔琛躲闪时挣脱开,见崔琛被人反扭着胳膊压制住了,才不紧不慢的踱回来。
其实拿住了崔琛,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训他。
——丫头从小到大就没欺负过人。
但是崔琛实在太恶劣了,若无人管教,长大后必然欺良霸善,无法无天。像是左佳思哥哥那样的受害者,还不知道有多少。
偏偏他又生在世家,不比一般的市井流氓。日后必然手握重权,掌控生杀。是非教导好了不可的。
阿狸回想了半天电视剧和小说,脑子里终于一闪:对了,掌嘴打脸,这个最欺负人了。
她抬手就要扇崔琛一巴掌。结果抬了半天没扇下去。
……T__T打人实在太难了!
崔琛还是头一回吃这种亏,眸光如火,死瞪着阿狸。恨不能咬她一口。
明明自己才是居高临下的,阿狸竟被他瞪得心虚,好像自己真仗势欺人了一般。
她确实不擅长说道理,但她更不擅长动手,干脆也不勉强了。就开始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现在可以扇你巴掌,也可以随便踩你的脸。我之所以不踩,不是因为我怕了你。”
气势啊丫头,气势!
“是因为我没有你那么……那么混蛋!让我欺负一个不能反抗的人,我下不去手。但是你必须知道,杀人者任恒杀之,欺人者人恒欺之。你再这么混蛋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比你还混蛋,比你还有权势的人,来扇你巴掌,踩你的脸,把你曾经对人做过的事悉数对你做一遍!”
——她在说什么?!
崔琛从怒火中清醒过来,正一心三用——一面琢磨怎么脱身,一面决心一脱身就十倍报复回去,一面狠瞪着阿狸听她说话。
但阿狸话里毫无重点,以至于他根本就寻不出破绽。这丫头究竟想告诉他什么?是说如果他像她一样不够混蛋,那么就算再有权势,也只能被人欺负?还是他必须比所有人都更混蛋、更有权势,才不会被人欺负?
阿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跟崔琛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还在义正言辞的给他上课,“仗势欺人谁都会,算不上本事。扶助弱小,保护自己治下百姓,平治乱世,才是真正有本事、有担当的作为。你以为你的权势是谁给的?恰恰是你欺负的那些弱民。如果没有他们的奉养,你以为自己还算什么人物?你的所作所为,恰恰是在败坏家族的声誉和根基。”
而崔琛也在腹诽:如果没有崔家在乱世里给他们庇护,所谓“弱民”怎么可能争相依附?崔家跟“弱民”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关系。真正使崔家立于江北,给他们权势的,是他们城外坚壁,营中猛士。百姓给他们的是粮食,而不是权势。只要他们有兵有城,就不缺百姓。
“你自以为英豪,欺负的却全都是无法反抗你的人。若江北尽是些能任你欺凌的也就罢了。偏偏还真的有人能夺你的故土,杀你的父祖,凌虐你治下的子民。你敢换个对象欺负下吗?”
崔琛还真没有不敢。青齐豪族从来没有真心怕过胡人,反而是渡江的这些,当年仓皇逃难,如今安逸龟缩。有本事打回去啊!
他此刻简直都想笑——这丫头得对乱世有多无知,才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天真的话?
而阿狸觉得自己想说的话差不多也说完了,就总结陈词,“总之,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为了让你记住今天的事——”阿狸一咬牙,手指一伸,“啪”的扇了崔琛一下。
虽然一点都没觉得疼,但崔琛眼里火苗已经再次腾起来。
几乎就要挣扎着扇回来。
阿狸无所谓,“你尽管瞪。只是你也该记住,你欺负的那些人,也跟你此刻是一样的心境,一样的想法。你自己掂量着看,是否能受得起。”
卢轩在酒楼上远远望见崔琛往乌衣巷去,就踌躇了片刻。
略想了想,还是怕他太过跋扈,招惹了王谢两家,便远远的跟去。
崔琛属猫,走夜路如鱼得水,卢轩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才追上。一追上就见崔琛被人制住了。
卢轩难办啊。
他不出面,万一对方下手没轻重,真伤了崔琛怎么办?可他若露面,崔琛丢了脸,只怕连他一并迁怒。
权衡了片刻,见那边阿狸扇了崔琛一巴掌,终于没办法再当没看见了。
就叫来随从,吩咐两句,命他去说。
阿狸也正琢磨着该怎么处置崔琛。
就这么放了,未免雷声大雨点小。可若不放了,那才真是烫手山芋。
恰在这个时候,卢轩派的人来了,道是:“舍弟得罪了姑娘,还请姑娘看在世交的面子上,高抬贵手。改日必与舍弟登门拜谢。”
阿狸接了卢轩的名帖,道:“这个面子倒不能不给。”
命人放过崔琛。
崔琛站起来,垂着眸子拍了拍身上尘灰。
将走前,那熔金一样烧腾的灰眸子阴鸷的望向阿狸,“我叫崔琛,清河崔琛。”
阿狸:……你姓崔了不起啊!我可是刚刚才扇了你一巴掌!
“清河崔家怎么可能有这种没教养的子弟?”阿狸回敬,“名门是这么好冒充的吗?”
崔琛却已经不耐烦的打断她,“我是不是冒充,你心里清楚。记住这个名字,今日所赐,日后必十倍奉还!”
阿狸只觉得好笑,已经懒得跟他废话,“日后就日后吧,随时奉陪。”
崔琛压抑着怒气远远的离开。
寻到无人处,抽出鞭子,连踢带打在一棵柳树上发泄了一番。
一旁有人听到动静,过来问讯,恰触到崔琛的霉头,被一脚踢倒。
崔琛举鞭才要抽打,对上那人惊惧的眼神,脸上被阿狸打过的地方,竟呼呼的疼了起来。先前被他逐条批驳过的、阿狸说过的话,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在脑中回响起来。
他压抑住了怒气,把鞭子一收,转身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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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琅番外(上)
一
都城迁回洛阳,是在淝水之战后的第四年。
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司马煜的儿子出生,谢涟的儿子启蒙,王琰的闺女抓周……当然,让卫琅最最震惊的,还是沈田子那假正经,居然给他儿子定亲了!难得回来一次,上元节约人去喝酒,一大堆“要在家陪老婆/训儿子/逗闺女”之类的借口,让卫琅独自一人立在寒风里,冷飕飕的意识到,他是不是也该找个人娶了。
卫琅是行动派。正月十五觉出了危机,正月十六就找他师父——阿狸的四叔说去了。
“给您娶个徒媳妇吧?”
阿狸四叔:你早该娶了!
“您有没有相中什么人?”
阿狸四叔:喂,是你娶还是我娶啊!
心里吐槽归吐槽,话还是得说明白的,“你确实该将成家当大事来办了。前日你阿爹还来与我商议,是不是趁着你在京中,给你定一门亲。既然你也是一样的想法,就让你阿爹赶紧替你筹办吧。”
——这些年卫琅一直在前线征战,这次还是因为司马煜迁都,回京朝觐,才得了这么一阵闲。最晚到春暖或是秋收时候,对退守龙城的鲜卑人发起总攻,他就又得离京征讨去了。若真想定下亲事,确实得抓紧。
“我阿爹那边先不急着说。”卫琅不以为意,“我又不是承嗣子,娶谁对那边都没差。找您商量,就是想听听您的想法。依稀记得,当年您提过阿棠?”
“阿棠早嫁出去了!”阿狸四叔十分无奈,“不独阿棠,当年你认识的那些姑娘,压根儿连想都不要再想。谁家二十出头的闺女了,还等着你的信儿?”
这一点卫琅竟真没想到——是啊,他都二十四了,当年与他青梅竹马的那些姑娘们,只怕儿子都五六七八岁了!
他还是个浪子,肆意不羁,闯荡天涯,干着他顺理成章该干想干的事,便觉得时光从未流逝过。
他原本就是个不老的少年。
然而此刻,被他甩在身后的那些东西倏然间都砸过来了,他一时还真有些懵掉了。
懵掉之后,就稍稍有些无奈。当他十四五的年纪上,也曾经想过有个跟他上阵拍板砖的小太妹,他会带上她、罩着她,不叫任何人看轻她、欺负她,他们一起逍遥无畏闯荡天下。可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他,小太妹在哪里?
——这世上长大成人的姑娘们,无不顺理成章为人妻母。姑娘们再爱骏马轻裘快意人生,最终的选择也无不是柴米油盐和美安稳。
卫琅无奈了那么片刻,就回归了现实,“呃……二十出头的没有,十八九岁的……总还有剩下的吧?”
阿狸四叔:你真想要人挑剩下的?
——这是个很残酷的现实,在这个时代,十八九岁还没订出去的姑娘,多少都是有些瑕疵的。
“十五六岁的好姑娘,还是有不少的。”阿狸四叔安慰了卫琅一句。
“那就太小了。”卫琅很果断的否决,“跟个孩子似的,我可下不去手。”
阿狸四叔唏嘘了片刻——转眼之间,卫琅眼中旁人也是孩子了。“那就再想想吧。”他说。
卫琅的婚事确实该抓紧了,不过也还是那句话,大丈夫何患无妻。在阿狸四叔眼里,卫琅这么好的东床,只怕抢破头,断无难脱手。
所以不妨耐下性子,仔细挑选。
卫琅的口风才露出去,整个洛阳城就都动了起来。
——熟识卫琅的,明白他就是个浪子。不熟悉的,谁不把他当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当年淝水一战,卫琅才当弱冠便能一力独支,固守襄阳,令北燕战神慕容隽也束手无策。淝水战后反攻,他更是功勋累累。当朝名将,也就谢涟能与他一争胜负。他称第二,只怕连谢涟都不怎么敢称第一。更重要的是,谢家宝树再怎么名震京华,那也是别人的女婿。卫琅那边呢,闺女嫁过去可就是原配。
卫琅本人再那么有意无意的露露脸,连不热衷的人也要疯狂热衷起来。
——不得不说,这孩子生来就是要风靡万千的。他身上简直无一处不好,却又无一处主流。从容颜到性格到履历,无不璀璨芳华,绚烂夺目……女孩子们见多了清风明月式的爽朗雅致,遇上卫琅这种美艳凌人、灼灼其华的,都难免要花一下眼。
因此不几天,卫家门槛就被来试探的、说媒的给踩破了。
来说亲的费尽心思,想让自家姑娘脱颖而出。卫琅呢?卫琅的筛选标准粗暴又公平。
他很明确的划了一条线,十九岁以上——实在没有,十八岁的也勉强可以考虑下。
问题是,谁家闺女十八了还没定亲啊?而那些守寡的,被休的,乃至和离的,他们又敢拿来让卫琅挑吗?
到最后,竟只剩下一家——荆州刺史王骞的长女,王玖。这位姑娘芳龄二十有一。
卫琅爹觉得还是再挑挑的好。
结果卫琅听人报了一遍这姑娘的姓氏年龄,怔愣片刻,随即抿唇一笑,“就她了。阿爹你挑个日子,去提亲吧。”
二
“年龄太大了!”卫琅那个杀胚,他阿爹还不知道?他定的事,卫琅爹就从来都扭不过来。因此就跑去找阿狸四叔抱怨了,“倒也不是嫌弃她,而是这件事怎么想都太蹊跷了!”
阿狸四叔点了点头,“您说。”
“王荆州膝下,可真有这么一位玖娘子?”
“自然是有的。”阿狸四叔道,“还是四哥的掌上明珠。当年在襄阳时,四哥就想将阿玖许配给阿丑。但淝水一战,局势扭转得太快,阿丑守住襄阳,紧跟着就出征北伐去了。这事便搁下了。我向您保证,族中不但有这位玖娘子,且还是个极好的姑娘。当年要许给阿丑时,也不过才十六岁。我只没料到,她竟能等阿丑到二十一岁。”
他这保证说出来,卫琅爹就想放下来一半的心。然而想到另一半,又头大如斗,“给这位玖娘子提亲的,是阿丑手下的主簿,名叫王久……虽自称是玖娘子的哥哥,但哪有妹妹叫阿玖,哥哥叫阿久的……”
阿狸四叔就倒吸了一口凉气,梗了半晌,才亲手斟了杯茶递上去,试探着,“阿丑怎么说?”
“说王久从襄阳就跟着他,当年还是王荆州荐给他的。王荆州能认错自己的儿子吗?”
阿狸四叔就有些心虚了,“是,是啊……有冒充儿子的,哪有冒认儿子的?”
“您这么说,我也稍稍能放心……”卫琅爹叹息着,“虽说长兄如父。可王荆州尚在,当哥哥的怎么能擅专妹妹的亲事?这事我总觉得不踏实,还是得找王荆州问清楚了才好。阿丑那混小子却逼着我立刻去提亲,这事儿,您怎么都得帮我拖一拖!”
卫琅爹去找阿狸四叔出主意时,卫琅则去找司马煜出主意。
“我闯了大祸了。”卫琅应下亲事时有多干脆果决,此刻认错就有多干脆果决。
司马煜跟卫琅认识多少年了,还是头一次听他承认自己闯祸了,一时还真不习惯。
“你慢慢说。”司马煜刚生了儿子,恨不能立刻飞奔回去陪老婆哄孩子,能说出这四个字来,可见震惊成什么样了,“究竟什么大祸,忙不迭的捅到朕这里来?”
“臣的主簿,名叫王久,陛下还记得吗?”
司马煜点了点头。卫琅军务繁重,文书往来多有赖这位主簿。因他写得一手好字,公文也写得简明清晰,不卖弄骈文僻典,司马煜十分欣赏,还特意过问过。依稀记得是荆州刺史王骞的儿子,还给过一句虎父无犬子的评语。
“臣想娶她。”卫琅道。
司马煜一口茶就喷了出来,“什么!”
“呃,这事说来话长……从襄阳时她就跟着臣,如今已经四五年。她也年过二十了,臣以前愚钝,没意识到……”
“等等,等等!卫琅,你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今天。”卫琅老老实实的回答。
司马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脑子不够用了,“你再考虑考虑啊!今天才意识到,你着什么急?娶个男人,还是自己属下,是件惊世骇俗的大事好不好,你别这么草率啊!就算朕是皇帝,这种事也不想帮忙啊!”
卫琅垂着睫毛沉默了片刻,“她是个女人,是不是会好些?”
“嗯。”司马煜品味了那么片刻,十分笃定的回答,“比起你要娶男人,朕还是比较容易接受你的主簿是个女人!”这句话说出来,司马煜自己也已经回味过来了,“慢慢说吧。”他就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换了杯新茶,笑眯眯的望着卫琅,“朕还真挺好奇的,这位姑娘是怎么把你给骗过去的。”
其实人家根本不用骗,卫琅自己就欢天喜地的上当了。
——彼时北秦大兵压境,锋芒难挡,王骞有意放弃襄阳。卫琅费尽心思想说服他,然而面临的局势依旧险峻。就在这个关口,王久拿着王骞的推荐信登门拜访。卫琅一看印信是真,哪里需要追究人是真是假?毕竟王骞把亲儿子都派到最前线来了,还有比这更能表明刺史与襄阳城同存亡的决心吗?
王久的到来,着实给了襄阳守军坚持的底气。卫琅趁机出奇兵袭扰北秦军,打了两次胜仗,终于将低迷的士气鼓舞起来。
随后不久,便是淝水之战。北秦军全线溃退,卫琅出兵追击。战事百变,一日千里的时候,让他抽时间处理文书,还不如杀了他。而王久又在这个时候只身追过来。有这么已经趁手的人,卫琅不用白不用,当即便提拔起来。
就这么着,不知不觉王久就跟了卫琅四年多。卫琅军中文书仰仗他处置,早将他当左右手般看重。怎么还会去怀疑她的身份?
“这姑娘倒是个女中豪杰。”司马煜也感叹起来,“男人都想逃的时候,她反而迎难而上。”
“是。”卫琅说,“敢在那个时候去襄阳,就不是一般的勇气。再想到她是个女人,越发觉得可敬了。”
“不过……人跟了你五六年,你竟不知道是男是女?”
“军营里,陛下懂的……而且她砍起人来,还真挺彪悍的。”
之所以分不清男女,军服太丑,根本没胸没腰是其一。王玖眉眼英气,不比寻常闺秀的娇柔弱质,是其二。其三嘛,因为实在见不着个女人,常常憋得两眼绿光,看谁都像个女人。因此就算真恍惚觉得谁像个女人,也会认定是自己的错觉——反而更容易被瞒骗过去。
“那么你又是怎么发现,她是个女人的?”
卫琅抿唇一笑,就有些得意了,“这几日臣家中忙着给臣说亲……阿玖她,向臣提亲了。”
想到自己三世追妻的艰辛,卫琅的得意,在司马煜这里就有些碍眼了,“可他没说自己是个女人吧?你知道的,阿丑,你长成这副模样……”其实卫琅固然美貌过人,却绝对是男人的美貌,无半点扭捏脂粉气,但偏偏他有个非主流的癖好,“又动不动换个女装,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误会些什么?”
卫琅十分笃定的,微笑着回击,“她见过我沐浴。”
“……”片刻沉默之后,司马煜咬牙切齿,钦佩至极的吐出四个字,“斯文败类!”
三
卫琅前言后语的解释一番,司马煜总算也弄清楚了因果。
卫琅在襄阳时,姑娘瞧上了他。在局势最危急的时候,来到前线辅佐他打仗。本想着解了襄阳危局,便提起亲事,谁知道局势百变,卫琅转眼就又北伐去了。事情不得不暂且阁下。
可人家姑娘也没有无望的守在家里空等,而是收拾收拾包袱,换了一身男装,拿着一份伪造的户牒,追着卫琅去了。
这三五年间,成了卫琅的左膀右臂,先令卫琅在公务上离不开她。然后公务稍歇,卫琅回到了京城,开始考虑私事的时候。姑娘惊世骇俗的,自己给自己提亲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她离家已经四五年了。且父母至亲,兄弟姊妹们都远在千里之外的襄阳。她若请示了父母,等他们做主,只怕卫琅洞房都进过了。是以姑娘大胆的投了名刺,说是给自家妹子说亲——却也不冒用父亲的名姓,而是宁肯用漏洞百出的、王玖之兄王久的名号。
卫琅还茫然不觉,直到看了名次,才猛然间警醒——啊……王久似乎说起过他家妹子,等等——他妹子叫王玖?年二十一岁?
他真是个蠢物——他想要个小太妹,上天眷顾,真给了他一个智勇双全,还是倒贴上门的小太妹,他竟现在才发现!
仔细想想,王玖真蒙骗的那么天衣无缝,无迹可寻?
其实第一次见到王玖时,卫琅便觉得她过于清秀了。只是那个时机不容许他怀疑她的身份,这才原样接受下来。
后来行军中每攻下城池,都会有人往卫琅屋里送美人。作为卫琅军中最受器重的佐吏,王玖自然也有份。卫琅还记得第一次收到美人时,王玖有多气愤——对一个男人来说,别人送你美女,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生气也可,但气到要哭出来的地步,是不是就有些太没用了?而且,你自己不领情就不领情了,怎么还要管着上司领不领情?当日王玖可是十分不客气的,就把卫琅屋里两个宽衣解带的姑娘给轰出去了。似乎还要对他表示严重失望——不过卫琅实在是太累了,倒头就睡过去了。根本就没听她说什么。
再后来两个人就养成了默契。王玖帮他把那些他不好处置的“人情”轰出去,他好美美的睡个安稳觉。
还有洗澡。他知道王玖爱洁净,那次行军十天没能洗个澡,他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明净山泉,特地骑马带了王玖去。兴冲冲的脱光衣服,喊王玖给他挠挠背,结果就被她一脚给踹下去了。若是个男人,至于吗?
卫琅简直越想就越信。
以前以为他是个男人,还觉得王玖颇有些臭毛病,此刻想明白了她是个女人,简直无一处不可爱。反而自己是个焚琴煮鹤的蠢物了。
卫琅这么没忌讳的人。想到自己做下的一些蠢事,也难得的有些脸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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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王谢堂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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