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小五的春天》梁侬

1、第 1 章

　　十二月。

　　袁安捧起我的手，边呵气边说:“任小五，春天就快来了。

　　(一）

　　第一次见袁安时的情形非常尴尬。

　　站在公寓大楼的门口等人，四儿和老大，那两个极其会耍大牌的小人物在我等了十五分钟之久后依然没有出现在我眼前的意思。

　　身旁的车停了又走，停了又走，只有那么一辆矢志不渝地停在那里。

　　我还记得他是鲜艳的大红色，那种很灿烂很温暖的红色。安静的守在那里，衬着旁边灰色的水泥墙。

　　我发誓我没有臭美的习惯，我也可以发誓我一开始是真的在看车，只不过看着看着焦距就跳到了车窗反映出来的自己的脸上。。。。。。

　　靠近一点可以吧再靠近一点应该也可以吧？T区好像长出了一粒该死的小痘痘呃。。。

　　我抠，我抠，我抠抠抠。。。

　　车窗摇下来。

　　我听到世界“咔嚓”一声，在那一瞬间碎成尴尬的残片。像被人踩到的枯叶，只“咔嚓”一声，我的那点薄面就光荣地粉身碎骨了。

　　一双沉静的眼安然的看着我，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微凉，目光，落入一片雪花，消融。

　　我是真的愣住了，不然我不会在车窗摇上去之后依然僵在那里，以最初的姿势。我甚至在想，在黑色的玻璃窗后面，那双眼睛，是不是依然那样看着我。

　　四儿和老大出现的时候我有种干掉她们的冲动，脑门一热却又迅速地冷却下来。微亮的目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二)

　　小一请我们吃饭，庆祝她和顾柒辰修成正果。

　　一辆红色的跑车开过来。

　　第一个下来的，是袁安。优雅的转身之后，他打开后边的车门，一只手护着车门上沿，然后小一探出头来。

　　他，小一，顾柒辰。一起来的。

　　我感觉我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僵硬了。我甚至宁愿我是个气球，可以解了绳子放了气之后缩成一个小皮囊，就算是躺在地上让他们踩过去也行。。。至少比站在那里笑成招财猫强多了。

　　他的目光依旧是那样，幽幽的像空旷的山谷。尽管他微笑着向我们一一问好。

　　小一拽着酒瓶子郑重介绍：“这可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哥们儿——袁安！”

　　她说这话时袁安微笑着看着她。微笑着，让周围的光和影都一起温暖起来。

　　我的心，突然有了种悸动。

　　（三）

　　回宿舍后我们四个躺在床上神侃。

　　老大说：“小一啊，袁安真不像是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哥们儿！”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小一属于江湖。而袁安，应该属于高堂庙宇。

　　他应该呆在高贵优雅安然从容的地方。

　　小一听着老大的话开始乐：“我就知道你丫会被他的斯文外表给骗了！你丫要是看到他怎么空手放倒十个人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她举起手，在灯光下看她刚涂的指甲油，叛逆的黑色。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会有，那样微凉的眼神？

　　（四）

　　不过后来我还是信了小一的话。

　　他单腿压着一个男生的胸口，手扣住他的脖子然后咬牙切齿地说：“要是你在敢说关于一的半句瞎话，你就是个死！”

　　十二月的天空刮着凛冽的风。

　　那句话一字一字地落在我的耳朵里，说不清是冰凉还是滚烫。

　　而我的心像是冰封的湖面，他只轻轻一扣，便裂了个彻头彻尾。

　　我想，袁安，你注定要走进我的思绪，让他们冷却，或沸腾。

　　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是什么东西，散落满地？

　　风吹着我的头发挣扎着向前飞行，恍惚间我看见袁安弯下腰，脸上，半愠怒，半焦灼。

　　“你在找什么？”我走过去，假装路过。

　　他抬起眼看我，很斯文地笑了笑。“珠子。”从他的唇间蹦出两个字来。

　　声音突然变得很好听，温润如玉。

　　昏黄的路灯光，一下子明媚起来。

　　他抬起手，摊开来。手心躺着三颗胖胖的小珠子，深绿色，在他白皙的手掌中间，泛着温润的光。

　　“还差几颗？”我蹲下来，在影子以外的地方搜寻着。

　　“一共是十二颗，还差九颗。”

　　我突然就想到了小一，想到她皓如霜雪的手腕，想到她手腕上那一串，深绿色的珠子。

　　也是十二颗，我记得。

　　脱下手套，拇指和食指捏起地上的珠子。

　　一阵冷风扫过来。

　　生疼。

　　把珠子递还给他的时候手已经僵了。

　　“你很怕冷吗？”嘴角是玩味的笑容。

　　“嗯。我讨厌冬天。”

　　他笑得更灿烂了，洁白的牙齿闪着珍珠般的光芒。

　　那一刻，天空刮着凛冽的风。

　　清冷的夜，突然阳光明媚。

　　“回学校吗？”他问。

　　“嗯。”

　　“我送你吧！”他走上前去打开车门，看我一眼然后做出“请”的手势。

　　车内的暖气让我的毛孔慢慢舒展开来。血液在身体里缓缓流动，一遍又一遍，温暖到我的细枝末梢。

　　（五）

　　小一说：“顾柒辰，你他妈就是个孙子！”

　　小一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她握紧的拳头，白皙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嶙峋而坚硬。

　　我想，小一的手心一定很疼。

　　小一的心一定，很疼。

　　顾柒辰，这个她用了所有温暖心思去爱的男孩子，说了一句比分手还让她肝肠寸断的话。

　　他说：“要不我们先把她留下吧。”

　　他伏在小一的耳边很轻声很轻声地说。

　　可是我还是听见了。

　　我只是一个傻孩子，以为江湖上的所有人都像小一那样仗义，像袁安那样仗义。

　　“一姐，您做好决定了吗？”又一只烟被点燃，那个头发向后梳的红发男子挑衅的将烟圈吐向小一的脸。

　　我看到小一在笑。

　　微笑。

　　她的确很江湖。

　　“ 你是铁了心了要在这儿了结这件事吗？”小一的语气异常的冷静，冷静到让我心慌。

　　老大的眼光一直死死的停留在小一的脸上。

　　要是，要是小一真的选择把老大留下来，将会怎样？

　　我不敢往下想。

　　老大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因为霸道，所以她让我们叫她老大；因为可爱，所以我们都心甘情愿的叫她老大。

　　小一说，老大是我们四个里面最不可能踏进江湖的人，她适合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小一选择把她留下来的话，她就不能做幸福的小女人了。

　　僵持。

　　空气被速冻成块，然后疯狂的往下掉落进土壤。我开始缺氧，我感觉窒息。

　　我不断的看小一看老大看顾柒辰看我们对面那群十恶不赦的坏人。然后我开始眩晕，我开始想念四儿。我想四儿她现在一定在宿舍安静的写歌或幸福的吃饭，我想我们为什么不和四儿一块留在宿舍而要答应顾柒辰跑出来来南极风玩。

　　小一说的没错：任小五，你丫遇到群殴的情形时一定会傻掉或是落荒而逃。

　　小一看人一向很准，除了顾柒辰。

　　对面的那支烟抽到一半时被不耐烦的掐灭了。有个穿破牛仔裤的男人跨过来一把抓住老大，“过来吧，美女！”可是他刚说出这五个字便被小一一掌砍了过去，接着是拳，脚。。。。。。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恶战开始了。

　　小一护着我和老大。

　　小一一直护着我和老大。

　　老大虽然会打但这么多人她的拳脚根本就微不足道，而我是个根本就不会打架的人。

　　小一还是护着我和老大。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和老大都哭了。我想小一的脸一定青了腿一定青了可是一晃眼我看见小一的嘴流血了手也流血了。

　　然后我和老大都哭了。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要是我们会死在这里的话你们能不能别打了？你们要我们死我们死就是了你们能不能别打小一了？！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别打她了好不好？！！

　　人群中的我们号啕大哭。

　　我们疯了一样的冲到小一面前，边哭边拼命的捶打着他们，然后拳脚雨点一样地落下来。

　　那场雨好大，我们都快被淹死了。

　　快死的时候我想小一我下辈子一定玩命儿报答你，我想小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会打架，我想。。。。。。

　　我想到尽头的时候袁安出现了，他带来了更多的人，比那帮坏家伙多得多的人。

　　恍惚间我想起那天吃饭时的那一幕：

　　小一拽着酒瓶子郑重介绍：“这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哥们儿——袁安！”

　　（六）

　　后来我们都没死，我们都在阳光底下茁壮地活着。

　　袁安送我们去了医院。

　　回学校前小一重重的摔上车门，“砰”的一声，顾柒辰在车门外愕然。

　　袁安从后视镜里默默地望了小一一眼，踩下油门。

　　车子拐过第一个路口时小一哭了。

　　挨打时没哭，上药时没哭，医生把衣服从快干的伤口上揭下来时也没哭。车子拐过第一个路口时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了。

　　车子猛烈的晃了一下。

　　默然间我看了一眼袁安，惯有的沉静此时已找不到了。

　　我想我明白了些什么。

　　在小一为顾柒辰哭的时候，他的心一定更猛烈的晃了一下。

　　（七）

　　我是一个喜欢温暖的孩子。

　　像沙堆上的鸵鸟或雪地里的野鸡。

　　然而当幸福好不容易来敲门的时候我却把头插进沙子或羽毛说我不在我不在。

　　然后幸福就走了。

　　一定是这样的。

　　（八）

　　回宿舍时四儿已经睡着了。我把钥匙插进锁孔，旋转，然后推开门。黑暗在楼道投来的灯光下大肆颓败。

　　我听到四儿在梦境中咂嘴的声音。

　　她是幸福的，我想。

　　回来的路上袁安说今晚有双子座流星雨，十一点到一点。

　　抬手看了看表，十点五十分。

　　小一仰躺在座椅上，双手搁在桌前。

　　我看见她洁白的手腕，突然就想起那串温润的珠子。

　　“你很怕冷吗？”

　　“回学校吗？”

　　“我送你吧！”

　　我不禁莞尔，眼泪却汹涌而来。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悲伤，可是我真的突然就很悲伤。

　　（九）

　　楼下响起兴奋的尖叫声。

　　我拉开窗子，十二月的冷风灌进来。

　　我想起那晚的我。

　　脱下手套，拇指和食指捏起地上的珠子。

　　一阵冷风扫过来。

　　生疼。

　　。。。。。。

　　仰起头，墨绿如锦缎的夜空划过一颗流星。

　　楼下又是一阵骚动。

　　真的有流星雨。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开心。虽然，没有见过流星雨，可是我也没有见过小一掉眼泪，更没有见到过袁安这样的男孩子。

　　水一样凉，火一样热。

　　让我的血液冷却，或沸腾。

　　（十）

　　躺在床上是我双手合十祈求老天爷让这个冬天快点过去快点过去。我讨厌十二月的阳光明媚又冷得彻头彻尾。

　　四儿指着小一心疼地骂：“你丫怎么又带了一身绷带回来了？”

　　（十一）

　　十二月真的很快就过去了。

　　日子零零碎碎，简简单单。

　　四月的暖风吹到脸上时我听到一首歌。南极风里的乐队突然换了风格，歌手抱着木吉他在台上轻轻的唱：

　　“你的笑就这样从我心头静静淌过，凉如月光，暖如星火”

　　然后我就想到了袁安。

　　风再一次吹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头发已经长长好多了。我想我应该去把它们剪短一些。

　　（十一）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会在理发店里遇见他，袁安。

　　他的手指温柔的拨过我的头发。我看见他手腕上温润的深绿色珠子。

　　他对我微微一笑，在镜子里。

　　“这串珠子是我以前送给一的。我说让他有男朋友之后再还给我。”

　　剪刀轻轻的“咔嚓”一下，一缕头发从头顶飘落。

　　“你喜欢她。”我没有在语气里加问号。

　　他抬眼看我，睫毛在日光灯下泛着微亮的晕泽。

　　“我们是哥们儿。”

　　眉眼低垂，继续剪弄着我的头发。

　　结束时正好到了下班时间，他说，我请你喝东西吧。

　　像他之前的很多次邀约一样，我没有摇头。

　　南极风的木吉他还在响：

　　你的笑就这样从我心头静静淌过，凉如月光，暖如星火。。。。。。

　　我用眼角偷偷的瞟袁安。他望着那位吉他手，听得很认真。

　　微凉的目光，落入一片雪，消融。

　　“任小五，你做我女朋友吧？”他的目光移过来，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安然眼神。

　　我想说点什么。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便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肩膀。

　　心猛地悸动！

　　我想我缴械投降了。。。。。。

　　你的笑就这样从我心头静静淌过，凉如月光，暖如星火。。。。。。

　　（十二）

　　回到宿舍个的时候小一的脸是黑的，四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咬着牙擦眼泪。

　　我把目光投向老大。

　　她的眼皮突然垂了下去，我只看到她的睫毛。

　　我突然不敢说话了。

　　四儿走后小一把整个身子都缩到了椅子上，双手抱膝，头深深的埋下去。而我望着四儿空空的床铺心一下子就变的空空荡荡的。

　　我记得四儿说过我们是她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我想四儿你干吗哭干嘛收拾东西走人了，我想四儿她要是离开我们了她该怎么安静的写歌怎么幸福的吃饭。

　　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十三）

　　第二天早上开门的时候发现门上多了一行字：

　　你们是我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一扭头，四儿靠着墙坐在门边，单腿屈膝，很明媚的姿势。她的瞳孔放到很大我不知道她望着哪里。

　　但是，但是。

　　她的血从楼道的这头蔓延到了那头。

　　一股恐惧瞬间涌上喉头，尖叫在喉尖上时我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了，我张着嘴用着力却怎么也叫不出声说不出话来。

　　我是扶着墙踉踉跄跄地逃到洗手间的。一阵翻腾的痛楚涌上来，然后我趴在洗手台上吐得天旋地转。

　　眼泪在脸上爬行的到处都是，都忘了是在顾着哭还是顾着吐。

　　趴在洗手台上我听到老大的尖叫声。

　　然后，骨子里纠缠着的憾恨与疼痛更加汹涌。

　　有一双手捏着我的胃和心脏，我能感觉到我的胃壁在厮磨，心脏在剧烈地压迫下严重变形。我更加卖力的吐，竭尽全力！

　　可是四儿回不来了。

　　这是怎么了？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十一）

　　四儿往嘴里不停地塞吃的。生菜，饼干，面包片儿，糖果。。。。。。

　　小一说：“四儿你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

　　“人的生命是很有限的，这辈子能吃的东西也是很有限的，所以我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头吃尽可能多的东西。”四儿边往嘴里塞东西边冲小一憨憨地笑，笑容清澈明净。

　　然后我就醒了。

　　袁安说：“小五，你终于醒了。”他说话时嗓子有点哑。

　　而我的手，被他轻轻握着，温暖一丝一丝地从每一根神经的末梢传来。

　　我又哭了。

　　因为那原来是个梦。

　　因为四儿还是死了。

　　小一走进来，抱着一个大大的水壶。我看到她的指甲，没有涂指甲油，干净而舒服。她把壶放下的那一刻我发现她瘦了，瘦的有些唐突，有些不像小一了。手指依旧嶙峋，只是黯淡了些，枯黄色。手背上是那次打架留下的疤痕。

　　我突然觉得小一原来可以这么的不江湖。

　　下床活动的时候看到在休息室睡着的老大。惨白的灯光下，我们，好像一下子都变回成了让人心疼的孩子。

　　可是四儿呢？

　　（十五）
　　袁安一直握着我的手，除了我上厕所时他是在门口等着，其余的时间他就那么一直握着我。

　　他的手心很干很温暖，掌心的皮肤有着很柔软的触感。我能感觉到他的掌纹他的温度以及他年轻的身体里脉搏的跳动。

　　我躁动的心，终于渐渐的平和起来。就像，被轻轻安放在他的手掌心里一样。不觉得热，不觉得冷。只有那种微凉或温暖——两种都是让我想要靠近的温度。

　　突然就想到了南极风的那首歌：

　　你的笑就这样从我心头静静淌过，凉如月光，暖如星火。。。。。。

　　我想，那首歌的作者一定也遇到了，像袁安这样的人。

　　（十六）

　　袁安说：“我们去南极风吧？”

　　他喜欢那儿的木吉他，他知道我也喜欢。

　　正如他知道我喜欢他一样。

　　他是聪明的傻孩子。

　　（十七）

　　这次换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那么暖，那么不真实。

　　恍若隔世。

　　他的衣服是很绵软的材质，脸颊贴在上面很舒服很舒服。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不属于哪一种香水或沐浴露，但真的很好闻。

　　台上的人说：“下面我为大家带来一首我的新歌——《夙愿》”

　　灯光流动，一张一张安谧的脸。

　　我喜欢这样子的南极风。

　　可是袁安的的身子突然僵了。我侧过脸去，他的眼里，错愕，然后风云变幻。

　　不由分说的，他拉起我的手，往外，奔跑。

　　奔跑的终点站是离南极风最近的一家网吧。

　　在他的邮箱里，某一封邮件是好多好多的歌曲，包括歌词和简谱。

　　页面不停地往下，往下。在末尾的末尾有两行字：

　　袁安我爱你。

　　袁安再见。

　　然后我的心绞成绳子，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看见了发件人的名字：简小约，四儿的网名。

　　而发件时间，是四儿死的那天晚上，凌晨一点零五分。

　　袁安说：“小五你怎么哭了？”

　　（十八）

　　那天小一揪住那个红毛小子问是谁给他这个胆子来围她。小子很痞地笑了笑说，一姐你的那个室友歌写得挺不错的。然后小一就崩了。

　　她带着一肚子火冲进宿舍就叫四儿滚出去！

　　老一说她从来没在小一脸上看到那种表情，极度的愤怒与悲伤的表情。

　　老大擦了擦眼泪又说她死都记得四儿当时的眼神，一堵墙在她眼中轰然坍塌，扬起瞒天瞒地的尘埃。

　　四儿说小一你怎么了。

　　小一说你现在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出去！小一说你他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人是谁叫的！！

　　老大说小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难过。

　　然后我就进来了。

　　（十九）

　　四儿是因为袁安才找人堵小一的吗？

　　那么简单的孩子，怎么可能。

　　而现在的我，好像不得不像我日复一日地低头走在阳光下那样，对现实低下头。

　　心，突然就阴了。

　　四儿说：“袁安我爱你。袁安再见。”

　　我独自坐在漆黑的屋子里，黑暗轻轻浸着我的皮肤，凉凉的，像柔软的天鹅绒。眼在黑暗中端详着这个房间，想象着它在灯光下的棱角。想象四儿呆在屋子的某个位子，想象她没有死，她在那里看书写字。

　　可是屋子里没有灯。而且，而且这也不是我们曾经的那个宿舍。

　　我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那些片段像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渐次展开。

　　回放，再回放。

　　“任小五，你做我女朋友吧。”

　　袁安，他可以温暖我的血液。

　　（二十）

　　我每天都面向太阳，努力的微笑，生长。

　　新宿舍也似乎开始有了一点陈旧的味道。我的内心不再那么的排斥它。我慢慢的说服自己：我们住在这里，只有在这里，这就是我们的宿舍。

　　只是，每一个夜晚，每一次熄灯之后，我的眼睛，便自动把这间屋子还原成了原来的模样。

　　有四张床，四张桌子，四把椅子时的模样。

　　（二十一）

　　十二月的风再次席卷而来。

　　袁安捧着我的手边呵气边说：“任小五，春天就快来了。”

　　我仰起头看着他认真的脸和高楼间矩形的天空对自己说：“任小五，春天就快来了。”

　　那一刻我们似乎都忘了：

　　他身后那个战场，没有永远的王。

　　（二十二）

　　我抱着袁安的大杯子缩在凳子上喝水。橘黄色的灯光让他的房间显得温暖如春。

　　然后袁安推门进来了。

　　他的头低得很低，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脸。

　　一阵冷空气溢进来。

　　“怎么了？”他关门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问他。

　　他靠着门站在那儿，低着头，胸口是大片的阴影。

　　我不由得紧张。起身想要走过去看他的脸。

　　黑暗一下子切换进来！

　　他抬手把灯关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不知所措。或者是说，害怕。

　　是的。那种恐惧像小虫一样，一点一点的噬咬着我的心脏。心小心翼翼的提着，嗓音也小心翼翼的提着：

　　“袁安。。。”

　　我轻轻的叫他的名字，声音茫然无助。

　　他的样子让我害怕，不只一点的害怕。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半夜醒来的小孩发现爸妈都不在身边一样，蓦地惶恐。

　　我试探着迈开步子，走进他。

　　渐渐浓烈的酒劲香味。

　　是的。酒精的，香味。

　　任何东西一旦出现在他的身上就变的美好起来。他听歌时的样子，他对我笑时的样子，他望着小一时的样子，他从车上跳下来打人时的样子，他喝酒后悲伤的样子。。。。。。

　　我想，我有点醉了。

　　黑暗。静默。

　　我能听见他轻缓的呼吸。甚至他身上弥漫的悲伤气息都在我的意识里渐渐铺展开来。

　　我对着黑暗说：

　　“袁安，你在哪儿？”

　　一双手伸过来，我被拥进温暖的怀抱。

　　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温柔的厮磨。我感觉得到皮肤湿湿的，又暖又凉。

　　他哭了。

　　我的手臂抬起来，攀上他的背脊，轻拍或抚摸。

　　一个在江湖上雷厉风行，平日里却又温柔沉静的男孩子，现在伏在我的肩头，无声地流眼泪。

　　我突然觉得心酸而幸福。

　　（二十三）

　　“袁安，我爱你。”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他更加用力的抱紧我，头在我的颈窝里轻轻地蹭。像一匹温柔的小马。

　　“袁安我爱你。“我望着眼前的黑暗在一次说出这句话。我感觉我的心一点点坚定起来。

　　渐渐地，他的头离开了我的肩。

　　然后。

　　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

　　黑暗中，他的唇凭着触觉找到了我的嘴。

　　吻。和着热热的眼泪……

　　情绪像加热后的巧克力，香滑一圈一圈的缓缓升起，然后整个人中了蛊惑一般的，沦陷……

　　（二十四）

　　“袁安，我爱你。“我侧着头伏在他的肩上，眼泪不争气的滚落下来。

　　好久好久，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像两个，流离失所的孩子。

　　他握着我的手。紧握，再紧握。好像我随时都会逃开似的。

　　他说："任小五，春天就快来了."

　　我感觉到他在笑，那种浅浅淡淡忧忧伤伤的笑容。

　　袁安，你一定不可以离开我。一定。

　　（二十五）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一开灯却看到小一穿着衣服侧卧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睡着。

　　可她的眼睛红红肿肿，脸上满是泪痕。

　　还有她的手，血淋淋的手。一道一道的密密麻麻的口子，血液从里面渗出来，顺着皮肤的纹路蔓延，干涸。

　　“小一你怎么了？！”我扑到他旁边蹲下来，一开口鼻子就猛地酸了下，然后眼泪汹涌而出。

　　睁开眼，眼珠缓缓地移过来，又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在她眼中我的影子都是碎的。

　　“小一你快起来呀小一！”我呜咽着去扶她，她却挣扎着缩得更紧了，肩膀和脸埋在一起，地板上又开始有眼泪摔落的痕迹。

　　“ 小一你怎么了你说说话啊！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好不好？？！”一瞬间，情绪分崩离析。

　　（二十六）

　　他们被顾柒辰堵住了。

　　那个败类在小一的耳边对她说：“无论什么时候遇见你，都让我把持不住……”然后小一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诡异的笑，眼里掠过一丝邪恶，他的脸凑过来。

　　快沾上小一的唇时小一厌恶的避开了。

　　“啪”一记耳光落下来。

　　然后一双手摁住小一的头粗鲁暴虐地吻。。。

　　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咬破了小一的嘴唇。

　　他们用匕首在小一的手背上划一道道的口子。顾柒辰坐在对面微笑着看着她，看着她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疼出声来，看着她的眼角在一刀一刀带来的的疼痛下流出泪来。

　　“为什么不出声呢？你说疼我会叫他们住手的。”他笑得真很好看，像个刚尝到血腥味的吸血鬼。直到小一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直到他听到他梦寐以求的那声痛喊。

　　“啊……”

　　“好，停下。”

　　小一松了口气。

　　“ 上酒。”

　　……

　　……

　　我在脑海里根据小一的字句还原出的图像在这里戛然而止。我不敢往下想，不敢往下听。指甲深深地掐进手心的肉里，好像还不够疼痛。

　　"就在他们去拿酒的时候，老大的电话来了。”小一神情恍惚，我能听出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猛的颤抖。

　　心狠狠地抽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掐了一下，让我所有的神经都战栗起来。眼前的光亮仿佛被一点点抽离，然后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们从小一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头像看到了他们真正的猎物。

　　那天的红毛小子已经成了新势力的领头人物了。

　　“让她过来，救她姐们儿！”红头发的眼里闪过阴邪的光。

　　小一的嘴被牢牢捂着。

　　“要不要跟她说说话呢？”顾柒辰握着电话的手伸过来。

　　可是小一喉咙里的话还来不及说出来就突转成了一声惨叫……他们把烈性的白酒倒在了她满是刀口的手上！

　　“我们在南极风的里间，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吧，不然我们的一姐和袁安可就要因你而曝尸街头咯。”暧昧不明的语气，残忍血腥的句子。

　　袁安的目光斜过来，寒气逼人。

　　红头发逆着他犀利的目光看过去，嘴角依旧是邪戾的笑容。食指挑起他的脸,不可一世的戏谑的地笑着。那个笑容比刀锋还犀利，足以切碎一个男人的自尊！

　　“你真美。”红头发说。

　　小一说她听到这句话时她差点吐了。

　　老大后来还是去了。小喽啰们想强行摁住她，被红头发厉声喝住。然后他轻笑着走到老大面前。

　　“屋子这么热，把外套脱了吧。”温和，但不许不从的语气。

　　“放了他们。”老大的眼中水光潋滟，目光却像冰块一样寒冷而坚硬。

　　听到这儿的时候，在我心旁等候多时的刽子手，手起刀落，心就缺了好大一块。

　　老大是柔弱可爱的女孩子，她不应该有冰冷坚硬的目光。

　　可是现实太残忍。

　　红头发的手指把老大的目光引向小一的方向。他们开始已经给小一的手裹白色的麻布。

　　“那好，等血干了，我们撕掉那层布之后，你再脱，也不迟。”

　　然后老大就把他的外套脱下来了。

　　那层还没过好的白色麻布，被轻轻的卸了下来。

　　“放了他们。”一个声音冷冷的滚落下来，是袁安。

　　红头发的目光阴冷的斜过去，袁安定定的看着他，面不改色。

　　然后红头发又笑了。“袁安，听说一姐的宿舍前几个月死了一个人……是吗？”

　　刹那间，老大和小一的脸变得惨白。

　　“那个女孩好像是在被一姐轰出宿舍后在门口自杀的吧？”他似有若无的笑，目光投向小一。

　　心，绞成绳子。

　　“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一个连自己好朋友的解释都不听的人，谁，会愿意在她的手下当苦差呢？”

　　“知道我为什么赢你吗？……因为我了解你的性格，你却不了解我的。对吗……一姐？”

　　……

　　他冷冷的望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小一，一脸云淡风情的说着四儿的故事。

　　我的心终于被撕裂开来，分成两半悬在空中，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着血珠。

　　四儿是无辜的，她只是喜欢袁安，只是为他写了一些安静的歌。只是，只是，她的歌被那些腹内草莽的人夺了过去……

　　我突然想起四儿死时的样子，想起她写在宿舍门上的字：你们是我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可正是我们这些被她视为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的人，在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夺走心爱的词曲后，在她被这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长时间的威逼恐吓之后，不听她半句解释就把她轰出门去。

　　红头发说：“你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死都没有告诉你这些事吗？”

　　“因为我告诉她，只要你一姐能竖着进来，我们就能让你横着出去。”

　　“其实那个时候，你的组织，就已经土崩瓦解了。”

　　小一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出奇平静，一字一字的流出来，流过我的心脏，出奇的冷。

　　我想她一定是痛过了，痛过头了。

　　“那些歌，写得挺不错的，是吗，袁安？”他的目光挑衅地移过去，然后变得阴柔，邪恶。

　　“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他走到袁安的面前，笑中有笑，话中有话。

　　“只可惜……”他的手指捏了捏袁安的下巴。“那个女孩，没有机会，吻上这张脸……”

　　然后，他靠过身去。小一看得很清楚。

　　他咬住了袁安的耳垂！

　　空气一下子变得让人恶心，让人的汗毛都颤起来。

　　老大吐了！

　　他轻轻地咬下去……

　　因为阴影，小一看不到袁安的表情。

　　胃里和心里的酸楚一齐涌上来，我想吐，我想哭。

　　后来，老大妥协了。完完全全地妥协。

　　红头发说：“她身上有好多块皮肤，可以慢慢的划口子，慢慢地裹上白布，再撕掉。”

　　然后老大就哭了。

　　她哭着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放了他们好吗？”

　　“那……你怎么让我相信你呢？”

　　然后老大闭上眼开始解她黄白格子衬衫上的第一颗纽扣……红头发单侧的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摁住她的手，一转身把她拥进里间。

　　进房前红头发打了个响指。

　　然后门关了。

　　他们开始给小一和袁安松绑。

　　顾柒辰松开小一的绳子时小一抡了他一拳。

　　一拳下去他的嘴角便淌血了。

　　周围的那帮兄弟想冲上来，顾柒辰扬了扬手，止住了。

　　“后会有期。”他摸了摸嘴角的血，很诡异地笑。

　　（二十七）
　　凌晨三点十分。
　　我和小一的手机相继响起。
　　老大说：“你们是我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二十八）
　　“任小五，春天就快来了。”
　　我讨厌冬天讨厌该死的十二月。我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想袁安的脸袁安的怀抱想他捧着我的手认真的对我说：
　　“任小五，春天就快来了。”
　　鼻子又猛地一酸，眼泪掉下来。
　　袁安，我真的好爱你。
　　袁安你知道吗？风把窗户刮得呜呜作响，好多人都在压抑的哭。
　　袁安你知道吗？现在我好冷。
　　眼泪滚下来，是热的。
　　而我终于，怀抱着自己，泣不成声。
　　四儿死了。
　　老大也死了。
　　这种疼痛，像是有人拿着利器一刀一刀剜在了心上，疼痛流淌在血液里，渐渐深入骨髓。
　　仿佛命运诡异一笑，然后开始了最后的凌迟。
　　我现在是不是也该死掉了？
　　我现在生不如死。

　　（二十九）
　　席慕容说，太阳落下去，当它再次升起的时候，有些你以为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就从此和你分离。

　　（三十）
　　老大是从十二楼跳下去的。
　　红头发跟她说要她每星期去一次，她逃不掉的。
　　有路人说，那个女子的血蔓延开来，像一朵怒放的红莲。

　　（三十一）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不怎么和别人说话，像几粒快化掉的糖果小心翼翼的捡起不属于自己糖衣把自己包了一层又一层。

　　夜幕降临的时候的我会禁不住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寒战。我对每一个冲我笑的人微笑，内心嗖嗖地跑过空旷的风。
　　我想，一切都结束了吧。
　　上帝笑而不语。

　　（三十二）
　　平安夜。
　　袁安屋子里的那面墙已重新刷上了白色的漆，安上了新的镜子。
　　他望着我，脸上是恍如隔世的笑容。
　　太美丽，太遥远。
　　好像马上，马上他就会离开我

　　（三十三）
　　小一下楼去买苹果，为四儿和老大。
　　她说我们要累积五个愿望，然后。
　　一起，一起祝他们平安无事。
　　我望着袁安，望着他落在我眼里的恍恍惚惚的笑容，想起去年十二月的冷风，十二月的流星雨，十二月的他的手腕上温润如玉的珠子。

　　现在他的手腕上已经没有了那串珠子。

　　我不知道他把它放在了什么地方。但我知道他在很认真的对我。

　　屋子里很暖和。我摸了摸袁安被我抱在怀里的外套，觉得我至少有这么一刻是幸福的。

　　这一刻袁安细心的摆餐具，这一刻袁安对着我温柔的笑，这一刻我们都平安无事。

　　袁安说我像个傻孩子，在屋子里还抱着他的外套。他说他改天送我一头大熊这样我就可以换样东西抱了。

　　橘黄色的灯光，把所有东西都照得温暖而幸福。包括那面镜子和镜子后的墙壁。

　　老大出事那天，袁安的拳头把镜子和它后面的墙壁都砸的鲜血淋漓。

　　（三十四）

　　我看着他，我想他是我的全部，我想我的世界，也许，还有一点点明媚。

　　他开始往杯子里倒酒，琥珀色的液体从瓶口缓缓倾泻而出。

　　然后手机响了。是他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可他只是淡淡的看完短信，然后放回桌上。

　　他走过，拉住我的手，目光冗长，冗长。

　　“任小五，我爱你。”

　　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但这一次，我是笑着哭的。

　　我爱你，袁安。

　　我相信你，可以温暖我的生活。

　　（三十五）

　　“我去门口倒一下垃圾，马上回来。”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层不变的笑容。

　　他松开我的手。起身拿垃圾袋和桌上的钥匙。

　　他走到门口时我听到女人的尖叫声和惊惶的关门声。然后袁安飞快地闪身出去。

　　就在我愕然的瞬间门被从外面反锁。

　　“袁安——”我终于反应过来，用尽我全身的力气叫他。可是门外的打斗声已经响起了。

　　“袁安——”我疯了一样的冲过去，拼命地拧锁，怎么也拧不开。我听见门外关节恐怖的断裂声。

　　拼命地撞着踹着那扇门，用尽了所有的方式之后，我开始绝望地叫他，歇斯底里地喊他的名字，“袁安你放我出去袁安——”我张开双臂尽可能地贴上那扇门，疯了一样的用力，然后崩溃的哭泣。

　　“袁安你别丢下我袁安，袁安你让我出去袁安——”眼泪席卷而来，我开始说不出话来……

　　袁安你开开门，我求求你你开开门好不好？好不好？

　　（三十六）

　　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

　　外面没有了声响。没有了凌乱的脚步声，没有了刀具的砍杀声和血液喷洒声，没有了……袁安。

　　我的生命里，没有了，袁安。

　　我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小一说：“快跑！”

　　快跑。

　　（三十七）

　　我拉开窗。十二月的冷风灌进来。

　　拨通了小一的电话。那头响起温暖寂寞的音乐：

　　“你的笑就这样从我心头静静淌过，凉如月光，暖如星火……”

　　声音就在我耳边，但还是好远好远……

　　四儿在唱歌。

　　十二月的风扯着我的头发汹涌向前。

　　抬头，星光寂寥。

　　泪光中，是老大恍如隔世的笑容。

　　你们是我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朋友……

　　（三十八）

　　我张开双臂。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纵身一跃的刹那我听见袁安对我说：

　　“任小五，春天就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