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莫杉杉

48、（四十八）

　　所有人都觉得我可以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我自己也以为。可是有的事，当你真正面对的时候，你现实中的反应，比你想象中好太多。
　　一转眼，我与陶冶在同一家公司同一个部门同一个组工作已经持续一周。我除了在梦里对他拳打脚踢唾沫相向然后浑身颤抖泪眼朦胧地醒来，没有任何异常。
　　曾经上班忙时紧张闲时轻松，如今不管忙与闲都一样精神紧张。好似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我身后看着我一般，我每天出门从服饰到鞋子甚至一颗胸针一根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可笑，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空来观察我，但我不敢怠慢自己那苦心经营的硬朗形象。这出戏是我先登台的，哪怕是独角，我也要坚持到底。
　　我从来不去主动找他说一句话，茶水间、走廊、电梯，任何地方碰到，均是视而不见。想必他也无比厌恶与我谈话，所有人都去过他那间透明玻璃围起来的单独隔间，只有我没进去过。实在无法避免的周三例会上，他叫了我的名字——丁蒙洁，不是曾经的蒙洁，不是现在的Gray。
　　起初两天，我总是想有大吵大闹大声质问的冲动，最终慢慢就觉得没有必要了，一来显得没素质，二来显得我前年输得不甘心。过眼云烟便过眼云烟，我不知道这样的战争可以坚持多久，不同于第一天在大老板办公室的挑衅僵持，我希望他能比我早一步宣告退出。
　　所有人都看出他对我好似有偏见的冷漠，而更奇怪的是，我比他还要冷漠。我们不提以前，好像从不认识，看似只是八字和那个人不合，初见就有矛盾。和我关系较好的诸如Sam这个小媚公，也只是把话放在舌尖上，就在准备问出原因来时，我抬头一句“不准问，给我吞回去”，又给生生咽了下去。

　　G公司派过来陶冶和B组的John后，几项重要套装系列策划开始实施，我们不可避免的比曾经忙碌，周六公司例会也开到了晚上八点。
　　开完会我走回办公室，蔡碧、Sam以及另外几个人还在加班，我饥肠辘辘正在犹豫是加班还是撤退。电话响起，云露在那头疲惫地问：“你今天加班没？我也刚完不久，到你公司楼下了，等你一起去吃饭吧。”
　　我收拾好晚上回家去加班的图纸，蹑手蹑脚地走出办公室，不忍打扰那几个苦命的孩子。
　　按电梯，进去，关门。
　　“等一下！”有人匆忙赶来，我将刚合拢的电梯门“唰”地再次打开，当彼此看到对方时，顿时尴尬，这里没有外人，所以更是毫无顾忌的尴尬。陶冶进退不是，最终还是站了进来，我俩的手指同时伸向按键“1”，然后马上同时缩回。他吸一口气，再次去按键，我斜脸瞟了他一眼，突然有点悲凉，我们仍然在利用这狭窄的空间彼此排斥。
　　一言不发，空气凝固。二十五层到一层，似乎比爬楼梯还慢。
　　终于到了，我一脚跨出去，云露正站在大厅里等我。当她看到陶冶时，冲我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她们得知我与陶冶如今的关系后，都唏嘘不已，更多的是扬言想揍他，当然，都被我遏制了。我们约法三章，如果她们不幸看到了陶冶，就当从不认识。
　　“好久不见。”云露面无表情地同他打了个招呼，她还是没忍住就当不认识。
　　陶冶见到云露有点惊讶，毕竟他走的时候云露还在美国，我想当他看到楚妤原来也在香港的话会更惊讶。他良久对云露开口：“好久不见，还好吗？”
　　他无论如何讨厌我，还不至于硬心肠到对曾经的朋友熟视无睹，虽然这个朋友是因为我才成为他的朋友。他对我，是连一句“你这两年还好吗”都吝啬问出的。
　　“蒙洁，走吧。”云露没有回答他，毫不给面子的拉起我走了。
　　走到大厦外，我说，云露，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表现地那么仇恨他？我与他之前的种种我真的想忘了，不忘也该淡了。
　　云露叹气：“就算从下一秒开始淡忘，那我也要在这一秒发泄我的不满。我演技没你好，真不知道你一天天怎么受得了，我真恨不得叫萧一恪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
　　“你怎么不亲自把他动手剥皮抽筋？”我勉强逗趣。
　　“我亲自动手他就死定了，萧一恪上他还有条活路。”云露没好气。
　　念着过往，云露和萧一恪总还想要给他留一条活路，他们对他哪里能有他当初对我那样狠的心。我呢，我不是曾经发誓恨死了他么，可是如果剥皮抽筋不犯法，我也总还要给他留一条活路吧。我说过，我宁愿恨他一个活人，也不想对一个死去的他悔恨。
　　手伸进提包，不自觉地摸到一把长年带在身上的钥匙，我停下来，云露也跟着停下来看着我，我说等一下，马上回来。
　　不要再去思考那些没有意义的过往了，不要从下一秒再开始淡忘，这一秒就应该开始。
　　跑到停车场下面，陶冶的车刚开下来。我走到车面前站定，他刹住车坐在车里紧张又不解地看着我。我故做从容地示意他开窗，他果然没有危险防范意识地开了，他就不怕万一我从窗口泼硫酸进去。呵，在他心里，我这个败将，连对手都算不上吧。
　　我将钥匙扔进去，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我们的以前，仅此，唯一，从此再也不想提。我随着钥匙同时扔进去一句话：“陶先生，我一直都想找你。”说完心尖一痛，随即微笑，“不要误会，就只想把钥匙还给你而已，你妈妈叫我还的时候我没还，因为我觉得你我的事，该由你我当面OVER。再见。”
　　那场游戏，你背着我一走了之的结束在我心里不算真正的结束，它该由我自己亲自掐断，掐断希望掐断感情。
　　GAME OVER！新一轮与自己内心感情的抗争从这一刻开始，我不会再输。
　　我走回去，云露递上一张纸，我轻松地白她一眼：“你才哭呢。”
　　“神经，鞋脏了丁大小姐，自己没看到吗？”
　　“去停车场沾了点灰你就嫌弃我脏？伤到我自尊了，等下那顿你请！”我一边说着一边蹲下去擦鞋，知道云露在给我低头的时间调试心情。

　　夜深人静，我一只手轻拍安静，一边看影碟，因怕声音把她惊醒，我看的几乎是无声电影。
　　电话来电振动，我一看，是Tim，接起来，他厚颜无耻地试探着我：“Gray，出来喝杯东西？”我一如既往回答，太晚我不出门的，谢谢邀请。
　　他在那头讪笑：“我不是没见过你泡吧泡到半夜，和你的美女朋友一起。”
　　想必，是不久前筱纯、何苗还有童妍一起过来购物那次。
　　“那明晚，我请你吃晚餐？”他换个邀请。
　　我们的对话已经使小安静不安稳地翻了一个身，我敷衍着回答“好，明天再说”。
　　挂了电话，电影播到末尾，男女主角冰释前嫌相拥，这样的情节比Tim的电话更让人觉得无趣。没等那最后的感人对白，我关掉了电视，屋里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