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无情》千里不遇坑

14、戴孝

　　苍藤听见呼呼的风声，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他意识的一部分苏醒，趴在桌上含混地开口：“风……”
　　“起了风，不算大。”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说。
　　苍藤的意识又多苏醒了一点，耳边的风声并不如梦中那么大。他嗯了一声，陷入沉睡。
　　他似乎睡了很久，潜意识到这一点，他强迫自己苏醒，把手腕翻了一下，撑开一只眼瞄了瞄手表：五点十五分。他便又睡了。
　　这次真的睡过头了——他动动手腕，眼睛露了一缝看表：五点二十三分。他再次闭上眼睛。
　　……
　　第六次看表是五点五十分，他把身体从饭桌上撑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进里屋查看四叔的情况。
　　四叔睡得还算安稳。
　　这时，秋枫走进来瞧见了他，便说他应该再休息一会儿。
　　苍藤按按太阳穴，让秋枫把地图递给他。

　　在苍藤研究地图的时候，骆驼和可乐买回了早点。苍藤就着豆浆吃了两个烧卖。
　　六点三十分，四叔醒了。
　　“您再睡会儿，时间还早。”
　　“几点了？”
　　“六点刚过。”
　　四叔便要坐起。苍藤只好扶起他。
　　“路线安排好了么？”四叔问。
　　“都好了。”
　　“老李呢？”
　　“按计划走。”
　　四叔想了想：“除了你和我，有别人知道老李的存在吗？”
　　“没有。只有我们两个。”
　　四叔还是不放心，追问了一句：“秋枫呢？”
　　苍藤一笑。四叔这才宽心地点点头。
　　苍藤拿出一部电话，那是昨天他让何家林在二手市场买来的，一同买来的还有一张电话卡。
　　他拨了个号码，对面通了，他轻松说道：“哎，上班呢？晚上聚聚呗！”说完挂断。接着他又拨了两个号码，也如此这般说道。
　　这三个电话打完之后，他出去处理电话卡。等他再回来，发现四叔脸色不好。
　　“您是不是疼起来了？”苍藤着急地问，“您再忍一忍，临出发时我再打一针止疼剂。”
　　四叔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想让苍藤安心一点。他冒着冷汗，让苍藤把路线过程重新仔细地理了一遍。

　　八点整，车子就位。
　　雷子他们先开走一辆GL8。
　　原本计划是，苍藤带人第二批撤离。最后是四叔一组人离开。但是苍藤担心四叔的伤，希望一起走。四叔摇头说，随意变动计划会有大麻烦。苍藤只好将秋枫、强子、罗平和老枪留下，并一一嘱托，然后带着刀子他们开着途锐撤走了。
　　GL8和途锐在闹市兜了一会儿，然后一路向南，开到工业区，在河边停下。老雷几个人去弄新车，其余的人原地等候四叔一组人会合。
　　苍藤立在荒草地里等待着。太阳躲进云层又复探出头来。望着奔涌的河流，那种感觉又在苍藤心中升起了：他在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那个阳光灿烂的周日，那个他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周日，四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带他回国。路上四叔一直对他说：“你爸爸受伤了。”“伤得很重。”他只重复说这两句话。
　　伤得很重。这么紧急，打电话给他不是更快——苍藤立刻强迫自己停止思考。
　　终于飞机落地，脚踏上熟悉的街道，迈进久别的家门。这时，家里灵堂也才刚刚摆好。四叔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想说点什么却哽咽住。而他说：“孝服呢。”
　　“来宾行礼！”“家属答礼！”白天的灵堂很热闹，苍藤跪在棺木旁边机械地对一个又一个人躬身行礼。
　　深夜的时候，不会有宾客来吊唁。他就在这时轻轻推开棺盖。他爸爸的脸上中了两弹，不再像一张人脸。他就凑近点用力去盯着。盯着盯着，那脸庞又慢慢浮现出本来的模样，浓眉大眼，两个酒窝。于是，他便满意地再轻轻把棺盖合上。

　　他的回忆被打断，一辆三菱吉普向他们驶来，最后和另两辆车停在一处。秋枫从车上走下来，脸色沉郁，不同寻常。
　　苍藤猛地把众人分开，大步冲到秋枫面前。秋枫将手里的背包递给他。他打开背包，看到了那个茶叶盒，另外还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四叔的佩枪。
　　苍藤握着那把枪愣愣站着，那枪膛似乎仍旧滚烫，几乎要把他的手掌烧一个洞出来。
　　“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那……”他含糊说着便盲目地向前冲。
　　秋枫立刻抓他的肩膀，没有抓住，便一把将他从背后抱住，低声说：“我联系了怀海师父，他会去‘接’四叔。”苍藤的大脑一片空白。秋枫还在说：“他们君子之交，一定会……”这些话，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能看见四叔正坐在那里黏贴照片，既耐心又认真。
　　过了很久，他才发现兄弟们都围着他，焦虑而悲痛。他扫过每个人的脸，慢慢地说：“我们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