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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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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兰居正如其名,栽种有不同种类的兰花,春夏秋冬四季皆不断花期,满园兰草幽芬,沁人心脾。
偌大一个院子只有两名婆子并两名丫鬟在打理,平常无人来之时,更是清雅非常。
因兰是极幽之物,竟连鸟雀都来得少了。
此刻,屋内一张梨木雕花四方大床上,顾家主母锦氏倚枕而坐。
一张清瘦的瓜子脸,皮肤蜡黄,头发也干涩了全无光泽。
唯有一双大而清亮的眼睛,不言语时静谧深沉,谈笑间又灵动睿智,让人不禁遐想,当年她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
只见李妈妈挥了挥手,一直跪在地上的晓春便起身去了。
待门一阖上,锦氏冷笑一声道:“若是姐儿无心中去到也就罢了,如有谁暗中挑唆,我就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万不能让。”
李妈妈侧着身子在床边坐下,给她细细的拍了一回背,又冷静分析道:“老夫人那里不作想头,而芳仪有宸哥儿,还不至于淌这道浑水,老三那里没得指望,也犯不着。剩下一个老四,依夫人看,若真是她,这么做又能得着什么好处!”
“好处?”锦氏冷眼瞧着她,语气里无不尖酸刻薄:“怎么没有,姐儿受了吓,不就巴巴的去她那里寻锦哥儿了。”
“呸!”李妈妈拖长了尾音,又摇头又叹气,过了一会,方笑着对锦氏道:“老奴时常听见奴才们聚在一起谈论,都说妍姐儿极聪明伶俐,将来定是个极出挑的呢。”
她今年刚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得担大用的时候,只这些时日竟像一下子老去许多,脸上平添的皱纹随着情绪起伏,如同秋日的雏菊般丝丝缠绕错杂。
只听到这句话,锦氏眼中浮现出一些欢喜,道:“姐儿个性要强,头脑偏生又愚笨,只为了给我这个做娘的争口气,每夜里挑灯不辍,说要笨鸟先飞呢!”
李妈妈暗地里撇了撇嘴,却是一连声应和道:“是是是,妍姐儿那个勤奋劲,奴才看了都心疼!”
末了又忍不住添上一句:“妍姐儿是蠢是笨,可不都随了小姐您么!”
锦氏被她逗得笑了,两人刚说了一会子话,锦氏脸上就又添上哀色:“姐儿这般沉得住气,是好事,只怕有些人就是贼心不死,想顺着杆儿往上爬呢。”
“哼,给她一个儿子,还真以为自己能翻天不成。”李妈妈冷笑一声,继而将嘴凑到锦氏耳边道:“此事还犯不着小姐亲自出手,那边正放出风声,欲从老二、老四中提拔一个呢。”
锦氏刚要说什么,便听外头知夏叩门道:“夫人,宸少爷来了。”
李妈妈便忙站起身去开门,并亲自打起了帘子。
远远望见一个挺拔笔直的身影走来,她笑着点了点头,又转身对锦氏道:“就这一桩事,夫人是断没有看错的道理。”
虽然不是亲生,却是自他落地起就教养在身边,且去年已登记上册的嫡子。
过去还没有子嗣的时候,他就是锦氏全部的寄托。
及至她染病,除去一些翻身擦洗的重活这孩子因年幼还做不来,喂药,陪护之类,是再没有谁比他做得更勤的。
锦氏倚着枕头冲他招了招手,顾思宸便加快步子奔到了床前。
知夏端了药碗过来,先冲他行了个礼,便极自然的将药碗交到他手中。
“宸儿这回从书院回来,模样儿越发的俊了,是跟你大哥哥一道回来的么,一直放到什么时候。”锦氏含笑望着他,眼中划过一抹细微的审查。
“母亲,儿子回来前已跟书院告了假,今后就在家里温书,不再上山去了。”顾思宸端着药碗的五指泛出青白,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只低着头静静说道。
俊朗的眉眼,三分像顾家大爷,另有七分随他生母。
此刻还穿着书院中统一的袍服,却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风流,锦素年华的骄傲,在长辈面前压下五分,但即便谦和的低着头,仍难掩住一身飞扬的气度。
“胡闹!”锦氏刚欲动气,顾思宸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先小心翼翼的将药碗放到一边,而后头便磕了下去:“儿子有错,请母亲重重的罚,只千万不要动气。”
说完,稍微抬起头来,见锦氏一只手扶着床柱气得满脸通红,而旁边张妈已开始暗自垂泪。
他禁不住也双眼一红,仍是半跪着端起药碗,自己舀了一勺放到唇边先吹冷,再送到锦氏嘴边。
“夫人,难为哥儿一片孝心,您就受了吧。”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张妈忍不住出声哀求道。
锦氏深叹了一口气,身子无力的靠在枕上,也由着他一口一口的将大半碗药喂了下去。
到底不是从肚皮里出来的正经孩儿,若为这事生气,以致于生了嫌隙,倒闹得两头都没意思。
母子俩便坐在床上说了几句话,不再提书院的事,气氛倒也祥和。
只等到锦氏想起来问回来见过了父亲和老夫人没有,顾思宸答还不曾,她便又蹙起了眉头。
正是时,顾思宸的大丫头蓝田来了,托知夏进来传话。
他出去了一会儿后回来,便显得心事重重,锦氏便赶紧打发他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剩余的时间,锦氏一个人在房中独坐无趣,身上又总不太爽利,换了一回衣,方沉沉的睡了去。
醒来便听李妈妈回报说,之前蓝田来传老夫人的话,且不知还说了几句什么,宸哥儿离开后倒没有先去寿园,反倒是回芳园去取了那支宫里赏下来的黑玉贡黎膏,才急急的往寿园去了。
锦氏便又欣慰的笑了一回,对李妈妈道:“他孝敬我倒是次要的,我一个将死的人了,不图这些,关键还是要对妍姐儿好。那可怜的孩子,没有同胞兄弟姐妹,将来一个人在这世上,还不定有多么的孤独。”
李妈妈听了这话,更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主仆二人洒了一会儿泪,锦氏才又辗转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