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阳长定》西米路的饭

1、第1章（

　　锦阳镇钱家猪肉铺内。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男女老少，搬着板凳磕着瓜子，神情悠闲自若，时不时还跟旁边坐着的人交流一下心得。
　　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细微地呼吸声，若不是柜台边的少年忧色过重，倒真让人以为在演戏。
　　钱家小掌柜站在柜台边，眉毛都快聚到一起，“两位姑娘，请不要争了，我把这肉均匀切作两半，送与二位便是。”
　　中间对峙的女子，一天蓝水衫，一大红长裙。
　　众人都知，那水衫姑娘是龙都统府上最得宠的四姨太的千金，芳龄二八，容貌俏丽，却生性骄横。
　　听那府里做事的差人说，那四姨太担着这块宝，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要什么给什么，从不说个不字，只恨不能把整个长安城当做她兜里的玩具。
　　而龙都统又是个对四姨太言听计从的，所以，这是个着实惹不起的主。
　　平日里众人要是和这姑娘撞上，滚着若是快些便绝不走路。

　　倒不知这红衣丫头是从何而来----看她如此不把龙雪凌放在眼里，便知这不是个本地人。众人坐这半天，初始还替这清秀少女有些捏汗，等见着她厉害后方在心里道：原来亦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众人目光一转，落到钱家小掌柜身上，不由低叹，只是可怜了这老实孩子。
　　龙雪凌斜睨他一眼，“本姑娘要的东西，你敢让旁人分割？”
　　钱掌柜道，“姑娘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明日再给您些新鲜的货......”
　　龙雪凌又道，“你当真以为本姑娘看上你这点猪肉？”
　　钱生生露出苦恼的样子。
　　红衣少女道，“脑子有病，小掌柜，还是我有买的心，你给我包上吧。”
　　钱生生忙上前，龙雪凌道，“你说谁有病？！”
　　红衣少女道，“谁接话说谁。”
　　龙雪凌道，“你骂人！”
　　“才听出来？”
　　相比之下，红衣少女淡定许多。

　　龙雪凌爆发了，“你这个，这个刁民，竟然敢骂本姑娘，你知道本姑娘是什么身份吗？！”
　　红衣少女无辜地摇摇头，“我只知道你一直‘本姑娘’来‘本姑娘’去的很累。”
　　龙雪凌气得翻白眼，跺了跺脚，见钱生生已将猪肉包好，怒道，“不准卖给她！”
　　钱生生瑟缩一瞬，“可是龙姑娘您不要......”
　　“本姑娘不要是看不起，本姑娘宁愿拿来喂狗也不卖给她！”
　　尖利的叫声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猪肉脯内安静片刻，龙雪凌身后的丫鬟怯生生道，“......可是小姐，老爷有令，府上不养狗的......”
　　围观群众低笑起来，龙雪凌一瞪丫鬟，“谁让你多嘴？”
　　丫鬟垂头，吐吐舌头。
　　红衣女子已走上前，放下一锭饱满的银子，对着钱生生道，“小掌柜，钱收好了。”
　　钱生生递过猪肉要找钱，红衣女子摆摆手，灿灿一笑，“不用，这是给小掌柜的赏钱。”
　　钱生生微微一笑，脸边起了些红晕。

　　只听“砰”的一声，一条长鞭亘在两人中间，那鞭子本是冲着钱掌柜的手去，却被红衣女子单手擒住，绷得紧直。
　　龙雪凌力气不及她，又看对方一脸得意，心中火气顿时冲涌上来，腾手出来向红衣少女挥去，却又被对方制住。
　　气急之中，却又没奈何。
　　此时人群中挤出一人，手里提了些琐碎物件，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钱生生一见来人，脸色一变，上前接过东西道，“婶婶......”
　　那妇人嗔怪看了他一眼，“怎么搞的，我才走一会儿就出事了？”
　　钱生生简单交代一番，钱家婶婶看还在对峙的两人，讪笑道，“两位姑娘何必伤和气，我家小掌柜不懂事，不知我这还有新鲜猪肉呢。”
　　龙雪凌瞪她一眼，“可是本姑娘就要这个！”
　　她话说得凶悍，手却被禁锢着动弹不得，因此也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情绪。
　　钱婶只好看另一人，那女子虽不说话，态度却很坚决。

　　彼此僵持一番，围观的群众原以为钱婶进来，事有转机，却也只是多了一人，只好又无聊地磕起了瓜子。
　　钱生生呆呆地，看看红衣女子，又看看龙雪凌。
　　半晌，龙雪凌道，“其实要本姑娘走也可以，你把钱找还给她。”
　　她用下颚对着钱生生扬了扬。
　　周围的群众郁闷了，钱生生更困惑，“什么？”
　　她不耐烦道，“多出来的钱！”
　　钱婶不可思议地看了眼身后的呆侄子，问道，“生生，你多拿人家姑娘的银两？”
　　钱生生摇摇头，“不是。”
　　龙雪凌道，“明明就有！”
　　钱生生又摇头，“没有。”
　　红衣少女道，“那是我给小掌柜的赏钱，与你何干？”
　　龙雪凌挣红脸，“他凭什么收你的赏钱？”
　　“本小姐乐意。”
　　这又是个疙瘩。
　　众人还完全不明白这龙家小姐所指为何，又从人群挤出一人。
　　是个青衣小厮。
　　见中间情形，白白圆圆的脸一皱，小跑到红衣少女面前，“小姐。”
　　红衣少女见了他，“你怎么来了？”
　　目光移到他身后，没见着人。
　　蘧小朋满脸的愁，“公子在外头呢！”
　　红衣少女脸色一变，原先静美的面容一瞬有些滑稽，道，“啊，怎么来这了？”
　　蘧小朋道，“公子的马车经这儿，见了您的马匹......”
　　红衣少女一捋衣袖，“我现在可以逃回去吗？”
　　蘧小朋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后者脑袋一耷拉，“好吧，走吧。”
　　说完手一松，也不管旁边还站着的几人，便朝门走去。
　　龙雪凌几人尚未弄清状况，等到众人都反应过来，才发现红衣少女早已出了铺子，猪肉也还放在了桌上。
　　只消一晃神，又一道烟儿从眼前溜过。
　　定睛一看，钱小掌柜已跑了出去。

　　锦阳镇的熙攘街道上，钱氏猪肉铺前，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并不奢华，由两匹高挺白马守立前方。白竹编制的车身透出淡青的色泽，俨然是产于兹州的有“竹中玉君子”之称的碧玉竹，窗边缀着素色的流苏，如同缓慢的流水一般温和素雅。
　　这车停在繁华市镇，倒真有些格格不入。
　　如同一幅奔走在尘世的水墨图。
　　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蘧蔷蔷本欲上马，蘧小朋指了指马车，她左右犹豫，还是弃马上去。
　　见了端坐的人，自觉找了块隔得比较远的位置。
　　待里头人坐稳，蘧小朋一扯缰绳，却见一人站在马车旁。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是个寻常相貌，走在人群中也毫不扎眼。蘧小朋看了他一眼，又觉得有些眼熟。
　　等钱生生从身后提出猪肉，他才恍然。
　　钱生生道，“姑娘，你的猪肉还没提走。”
　　那猪肉上色泽还有些鲜红，看上去新鲜得很，蘧小朋还是皱了皱眉，“不要了。”
　　钱生生从怀里拿出一锭白银，递给蘧小朋，“那这个是姑娘的。”
　　蘧小朋慷慨道，“是小姐给你的赏钱，小掌柜拿去用吧。”
　　钱生生困惑道，“可是这个小姐不要猪肉。”
　　蘧小朋道，“叫你拿你就拿。”
　　钱生生不肯，一动不动站着，“我不能收。”
　　蘧小朋眼皮一翻，这小掌柜站在前头，挡了来路，倒叫他怎么走。
　　要是调转方向......蘧小朋在心里估计着自己的技术。
　　蘧蔷蔷掀开竹帘，探出一张俏丽面庞，犹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那一袭鲜亮的红也不显得突兀，“小掌柜你拿着吧。”
　　钱生生见她，神情没之前严肃，却依旧道，“姑娘还要猪肉么？这是婶婶拿的新鲜的。”
　　蘧蔷蔷转了转眼珠，回头一望，车角间那人正闭目养神，闻声亦不睁开，吐了吐舌头，“不要了。”

　　钱生生见她神态，也探了头朝里看，却只能看到素色长袍的一角。
　　他便递了银两，“这个还给姑娘。”
　　蘧蔷蔷笑得人畜无害的模样，“不必，这是先前给小掌柜的赏钱。”
　　蘧小朋翻了个白眼，这呆子，自己明明说过一遍。
　　钱生生摇摇头，认真道，“婶婶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银子。”
　　蘧蔷蔷道，“是我给你的。”
　　钱生生道，“我不能要。”
　　蘧蔷蔷正经道，“可以的。”
　　钱生生更严肃道，“不能。”
　　“......”
　　蘧蔷蔷吸了口气，几乎颤巍巍地伸出手。
　　她记得二爹爹说过，送给别人的东西，一定不要收回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那时向大爹爹询问时，大爹爹的眼神告诉她，这个可以听，于是这便成了金科玉律。
　　钱生生严肃地保持着姿势。
　　车内传出清冷声音，“明日将肉送入镇西蘧府。”
　　声音不大，却清晰圆润，耳闻其声之人皆有些被摄住。
　　片刻，那人又道，“走。”
　　仿佛着了魔般，钱生生朝边上一退。
　　蘧小朋如获得赦令，手拉缰绳，低喝一声，趾高气扬地越过呆滞在一旁的钱家掌柜，朝着锦阳街道平稳驶出。

作者有话说

　　程序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