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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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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可恶……
玉颜坐在一顶微微摇晃的两人抬杠的硬木蓝呢轿子之中,焦虑地直想啃手指,她在轿中醒来之后已经偷偷从帷子缝隙里瞄过外面,从背对景山的登道方向看,这根本就是通往紫禁城北门神武门的路,一进神武门,就彻底挂了,选秀没有回头轿,任会穿越也枉然。
玉颜思来想去,都怪四哥五格不好,也不知他哪来偌大本事,居然当晚就追寻到她和小楼的行踪,一边满口说着漂亮话,一声一句给小妹践行,一边转身提出景泰蓝食盒,取出一碗家传秘方紫砂红烧肉来诱惑她。
乌拉那拉家人人都是无肉不欢,这一道紫砂红烧肉当具首功,肉是五花三层,瘦而不柴,肥而不腻,酥皮香嫩,每一块都包裹着浓郁的酱汁,炒糖色儿,入口即化,她虽一心跑路也不免见肉心喜,执筷放到嘴里,只轻轻一抿就化开了,正是吃得眉开眼笑之际,何况眼见的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别提多么开怀了,孰知无良的五格竟在肉里下了“料”,待她头晕昏倒时觉得不妥已然迟了,坎坎醒来便发现自己身在这蓝呢轿中,选秀路上。
居然活活被一碗红烧肉坑了,这笔账等她出宫一定要找五格算个清楚的,话说回来说小楼也不知到哪去了,难道就不来救她?真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但这半路中跳桥逃跑也不是办法,前后都是一顶顶乘轿,两边都是宫墙,沿着墙根跑不多远准保被骑着马来回巡逻的各旗参领们逮个正着,再被塞回轿子多丢人呐。
晕着轿,叹着气,玉颜左手插右手衣袖,右手插左手衣袖里,冥思苦想破局之计,不妨外头一声令喝,忽然停了轿,停的不算多快,可她歪着身儿,压根没有坐稳,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没有当场倒栽葱滚葫芦滚出轿去,饶是如此,额角也撞了几下轿顶,雪雪呼痛不已。
“颜儿——”
一声轻唤从轿帘外传来,玉颜一惊,急忙出轿,拿眼望去,一名美妇人含笑立在轿外,梳团头髻,发中插戴金錾雕花扁方,身着黑领片金花纹褐色袍,外加浅绿色镶黑边并有金绣纹饰的大褂,富贵不俗,端庄而雅,不是额娘爱新觉罗氏更是何人?
她先头听说的送轿人原是大嫂纳兰氏,无论怎样也未想到额娘爱新觉罗氏居然取代了大嫂亲自出府送至此处,因踮脚向后张了张,果然额娘爱新觉罗氏的轿子就跟停在她的蓝呢轿后。
这两年来,除去老爹对她的娇宠,乌拉那拉府中对她最为悉心看护、体贴照料的第一个便是额娘爱新觉罗氏,玉颜心念几转,已知额娘爱新觉罗氏亲来的用意,不消说,昨晚出逃故事额娘爱新觉罗氏也是尽知的了,难怪一向只听老爹话的小楼会任凭五格把她带走,五格必然是随身带了额娘爱新觉罗氏的手信之类,就她的所见所闻,额娘爱新觉罗氏在府里很少发表什么意见,可一旦表态,就是老爹也不会拂逆的。
爱新觉罗氏抬起手,爱怜地抚平玉颜额侧的散发,目注在玉颜粉嫩嫩的面颊之上,不知怎的,踌躇半响,兀自怅然无语。
虚龄十三,算是今年参选秀女中年纪最小的,其实晚一年参选亦无不可,若不是老爷临行一番密嘱,爱新觉罗氏又怎舍得让家中最小的女儿这么早就入宫?只是女儿和她一样,既身为皇室宗亲,一生下来便注定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她此生得以作配老爷,佳儿幼女绕膝,并没有什么不满足之处,可女儿年纪小小,又是自幼惯成与众不同的性情,连选秀这等大事也说逃就逃,险些酿成大祸,好在老爷早有锦囊妙策,预先留手,将一场风波弥于无形,天家难测,福祸相依,叫她怎不担心呢?
若一切真如老爷所说也还罢了,只不过传闻那一位的性子也绝非好相与的,深宫重门不比自家府里,没有事先提点,万一女儿冲撞了那一位,又怎么是好?可是以女儿的冰雪聪明,往往话不用多,一点即透,以其古灵精怪的脾气若是再闹出什么岔子,亦大大不妙……
爱新觉罗氏在此思绪越想越乱头疼不已,玉颜全然不知,叫过额娘之后便依偎在爱新觉罗氏身前,眼睛乌溜溜的打量着神武门。
汉白玉石须弥基座,城台辟门洞三券,上建城楼,楼为重檐庑殿顶,梁枋间饰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上檐悬蓝底鎏金铜字满汉文“神武门”华带匾,顶覆黄色琉璃瓦,此时夕阳西下,琉璃瓦泛出一片暖暖光晕,仿佛天也不是那么远了。
正黄旗参领同着户部主事官员走近前来,对着名册勾实了玉颜的身份,小太监过来取下一盏挑挂在蓝呢轿子上的有正黄旗标志的灯笼,示意这就要引领玉颜向已启开的神武门偏门步行走入,爱新觉罗氏趁人不察,把一个小小牡丹纹鸡心形荷包塞进玉颜手掌之中,玉颜借着给额娘行礼告别的当儿将荷包拢入袖中,起身冲着额娘一笑,便返身随着小太监而去,爱新觉罗氏则立于原地,直至目视玉颜的背影没入轿马辐辏的秀女队伍中,才自上轿离去。
就在玉颜走入神武门的门洞之时,门上城楼的围廊暗影下,倚在汉白玉石栏杆后的穿着香色缂丝彩云龙纹常服的少年郎嘻嘻一笑,放下手中一件银质嵌烧蓝珐琅单圆筒“千里眼”,转身说道:“四弟,人都快走完了,你真不看?晚上可别后悔。”
香色常服的少年郎丰姿俊美,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一股高贵雅致的风韵仪态,站在他身侧的那名年约十四、五岁的黄带子四阿哥也不遑多让,清秀面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尤为吸引人的注意,只是同前者相比,他并没有那种让人一望之下如沐春风的感染力,而是多了一份淡淡的疏离感。
四阿哥闻言,停下正在抚摸怀抱中一只白色长毛松狮幼犬的右手,目光从那件千里眼上一扫而过:“二哥又说笑了。”
二阿哥趋近四阿哥身前,特意压低声音道:“上回听说费扬古家的闺秀出名的性野难驯,连四个亲哥哥也拿她不住,反而处处让其三分,真不知是怎样的武将猛女、欠缺温柔?是以为了往后助拳方便,今日即使你不看,哥哥我也无论如何要替你瞧好了……”
话至此处,二阿哥顿了一顿,而四阿哥只一味不语,于是二阿哥续道:“那孩子年纪虽小,方才我瞅着可是个花月之容的胚子,成人之后,必定艳丽悦人,今次八旗选秀诸女中家世一等一的是她,模样又生得这般出众,可见凡事还是眼见为实要紧。”
松狮幼犬忽然吠了两声,想是肚饿,四阿哥仍是一言不发,径管抱着它往楼下走去,二阿哥甩开一堆太监、侍从,紧缀其后:“四弟,这等标致人才你还去跟皇父说不要,不如让给哥哥我收了吧?四弟——走慢些哎——”
神武门内,玉颜跟在秀女队伍中已经快要走到顺贞门,只等到达顺贞门外恭候些时,由大太监按班引入,安排了过夜住所,明日即可引见阅选,选中的留牌子,看而不留的撂牌子,也就是选不中了,大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一路,玉颜已默默想好对策:拼了今晚一夜不睡熬个通宵,明早起床来个憔悴熊猫眼斯基,再故意走路踩着花盆底打个晃什么的,相信落选的概率会很大,哟西!
正畅想得意间,玉颜只觉衣袖被人从后轻拽了拽,回首一瞧,却是走在她身后的一名长相十分秀丽的秀女正悄悄将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一个牡丹纹鸡心形荷包指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