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明珠

14、第十四章

　　天刚蒙蒙亮，希希就趋上来悄声把歪在炕上的玉颜唤醒，玉颜揉揉眼睛，掀被坐起，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希希转身端过事先备好的一錾花镏金铜脸盆净水来给玉颜洗面。

　　玉颜扬起脸让希希给她擦面，间中打量了希希两眼，希希是额娘爱新觉罗氏身边儿最为得用的侍女之一，乌拉那拉府的“家生子儿”，只比玉颜大个五岁，肤色白净，眉毛淡淡的，笑容甜美，玉颜见她眼皮微肿，知是守足了一夜没睡，便问：“四爷起身了吗？”

　　话音未落，乾东三所的小太监头目苏培盛掀起帘子，四阿哥胤禛从门外走进来，神采飞扬地朝玉颜面上看了一看，笑道：“精神头不错，想吃些什么？”

　　希希、小楼一齐给胤禛请了安，小楼是哑巴不能说话，胤禛早闻其事，并不介意，便顺势在炕边坐了，连玉颜要下地请四爷吉祥也给胤禛按住了。

　　玉颜脸上泛起些微红，倒不为胤禛坐在旁边，只是昨儿新婚晚规矩上新娘要独自在洞房的南炕上坐帐一日，称为“坐福”，坐福时不能下地，但也不能睡觉，她不仅睡了，守夜的小楼和希希怕她受冷还贴心地给她盖了被子，本来交代希希早点儿叫她起床也就是了，没想到她起得早，胤禛更早，瞧这架势，想是已经到了门外，大概早知就里故意让她多睡一会儿，所以直到听她开口说话时这才进来的。

　　苏培盛躬身上前，请了四福晋吉祥，又奉上粉彩幢托食盒，食盒共有三层，分别推出来，玉颜略微看了看，只让希希从一件青花描金小牛奶壶里倒出一杯牛乳，将瓷杯捧在掌心慢慢喝了。

　　胤禛见玉颜喝完了牛乳，却不知道嘴角还沾了些，樱唇衬着白胡子甚是可人爱怜，遂伸出手去，将她唇边的牛奶用手指刮掉，然后放入了自己嘴里。

　　苏培盛、小楼、希希看到四阿哥胤禛对玉颜如此亲密的举动，均低下头或转过脸去，玉颜迷迷糊糊地瞧着胤禛，起初觉得他这个忽如其来的举动甚有意味，随之想起今晚将要发生之事，心中羞意顿生，不觉回避了一下眼神，顺手又拿起一块萨其马掰了成几小块以转移注意力，此等神情变化全被胤禛一一收入眸中，不知怎么，便记起数月前玉颜入宫参选秀女那日，太子胤礽在神武门城楼上同他说的话：那孩子……可是个花月之容的胚子，成人之后，必定艳丽悦人……

　　这时小楼目光往门口扫了一下，玉颜发现，便问：“谁？”

　　宋绣儿怯怯现出身来，恭敬向胤禛和玉颜分别行了礼，玉颜还不相信是她，用力瞅了两眼，欢喜地穿鞋下地，过去拉了宋绣儿的手亲自牵进房来，让她在椅子上坐，宋绣儿并不敢坐，只说：“给姐姐请安来迟，小女只有站着伺候姐姐的份儿，岂敢就座。”

　　宋绣儿原是算好时辰过来给玉颜请安的，到了门口却意外发现胤禛已经在房里，一时吃不准是什么情况，在门外踌躇了片刻，不料率先被小楼发现，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现身，她在乾东三所已经度过一些时日，略知胤禛的脾气性格，手里还捏着一把汗，生怕引起胤禛不悦，玉颜可不知这许多，听宋绣儿又在自称“小女”，不免失笑：“早说过就说我就好了，哪来这么多客套？”

　　说着，玉颜想起此刻身在四阿哥胤禛的乾东三所内，可不是自家府里，忙回眼望望胤禛讨了个乖儿，又转过来接着道：“你怎么在这儿？哦——”

　　别说其他人，就连胤禛也被玉颜这个问句加上自问自哦逗得暗笑不已，这位主儿当真是反应慢？

　　玉颜虽然在婚前训练中已经知晓皇子阿哥成婚前会必然有一个放在阿哥房中让阿哥懂“人事”的女子，但无论如何也未想到这个操练对象居然会是她认识的宋绣儿，诧异之余亦是好笑：当初入宫选秀，宋绣儿打从一见她就满口“姐姐”叫个不停，这回可好，真成“姐姐”了。

　　既有了新的一层认知，玉颜将宋绣儿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仔细打量了两遍，又拿过一小块萨其马递给她吃，问道：“你好吗？”

　　宋绣儿差点被喉咙里的萨其马呛住，当着四阿哥胤禛的面，她答好也不是，不答好也不是，只憋的满面通红。

　　胤禛摆摆手，不冷不热地向宋绣儿道：“你先退下罢。”

　　宋绣儿应了一声，果然退出门去。

　　除了玉颜，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儿，希希赶着给玉颜梳起小两把头，胤禛闲着无事，在房里来回踱了两步，目光落在了小楼的身上。

　　苏培盛就是那回九阿哥胤禟把百福儿剪了毛时给四阿哥胤禛通风报信的小苏拉太监，原先一直在懋勤殿当差，得到胤禛赏识把他调到乾东三所做了个小头目，苏培盛是个机灵人儿，虽从没听胤禛明说，但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四阿哥有意保全他、以免他受到九阿哥胤禟报复的一番爱护，所以对四阿哥胤禛份外感恩戴德，凡有使唤，无不加倍卖力，一分做到十分，十分做到翻出花儿来，胤禛见他为人醒目，遇事知礼，并不持宠生骄，亦无谄媚之态，也就肯提拔他，此时苏培盛看到胤禛拿眼瞧着小楼，心知主子的意思，便向小楼问道：“听闻你打小收养在福晋家里，并且习得一身好武艺，可是真事？”

　　小楼点了点头。

　　胤禛之前唯有将玉颜一人放在眼里，到了此时，方认真审视了一下小楼——因为晓得小楼是在战中救过费扬古的性命，为此才受伤成了太监之身，心里对小楼印象颇好，认为他是个有勇的忠仆，又很为他感到惋惜——停了一会儿才温言勉励道：“宫中虽不比外头热闹，然而我现如今既迎娶了福晋，将来迟早要出宫建府分出去的，你是福晋陪嫁带来的，身份与旁人不同，日后自有你的用武之地，不可荒废了功夫。”

　　小楼又点了点头，这样的对话胤禛一时尚未习惯，刚觉得似乎过于安静了些，苏培盛已陪笑道：“奴才早伸长脖子指望着沾沾小楼大人的光，若能习得一招半式，不求别的，以后为四爷、福晋主子办起事来，爬高爬低跑腿儿也利索些不是？”

　　玉颜早觉得苏培盛有些眼熟，听他们说了一会子话，忽想起这小太监不就是当日胤禛暴怒铰了胤禟辫子时的围观众之一？便站起身，走了过去，笑问：“你想学什么？形意，还是太极？形意练体，太极炼气，一个先难后易，一个是先易后难。”

　　苏培盛眨巴眨巴眼睛，道：“奴才不敢贪高望远，只想着太极容易些？奴才自个儿瞎琢磨着怎么这名号听起来还有点亲切。”

　　胤禛不禁笑道：“你别瞎胡诹，仔细皇阿玛扒你的皮。福晋这是诓你呢，东汉许慎释云惟初太极，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万物。三国吴人翻周易注亦云太极，太一也。老子所言道生一，一生二。其中深奥是你琢磨得了的？”

　　玉颜闻言好奇道：“四爷在宫中也学武道的吗？”

　　昨晚至今，胤禛听到玉颜直接开口跟他说的话绝对不超过三句，只觉她叫起“四爷”来怎么就偏偏比别人叫的动听得多，思绪不由飘远了，忘了搭腔。

　　玉颜见胤禛走神，到底彼此还不熟悉，她也不以为异，只与小楼对视一眼之后便垂下眸去，紧接着忽然心头剧跳了一下：她看到了胤禛腰间挂着的那个小小牡丹纹鸡心形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