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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章:你坐在我的楼梯口 ...

  •   阳春三月,懒了一个冬天的灰灰有了活力,在楼下窜来窜去,撞翻盆栽撵落线团,老远就听见阿婆颤颤的训斥声。李含竹下班归来看见这一幕,蹲下去摸摸灰灰的小脑袋。阿婆唠叨:“你同屋的姑娘可有说几时回来?别担心,她暂时不回来,房租我只收你一半,你好好住着等她。”李含竹低头抚着灰灰,带着深深的笑。

      严冬过后,受伤的身心渐渐好转。还有几天停止供暖,李含竹打开门就抓紧时间奔到纪涟的楼梯口坐下来搓手。她回想起第一次发现这个全屋最暖的暖器,是两个月前……

      【那时李含竹借母亲去世需要休养为由,终于解脱了自己那份不愉快的工作,而纪涟辞职翻出了去年母亲帮忙办理的护照,准备去美国。纪涟走的那天早上,李含竹若无其事在天台上搞东搞西了一阵,下来发现纪涟坐在楼梯口发呆。李含竹犹豫一下,坐到纪涟身边抖抖手:“原来你这里有个那么热乎的暖器,房屋设计真不人道。”遭来纪涟上下打量一秒的白眼,李含竹顿觉面子上过不去,辩解:“看清楚,这不是你的卧室也不是你的天台,我想坐就坐。”纪涟再甩来一个白眼,余下沉默。

      “孟医生不送你?那小屁孩知道吗?”李含竹抱着暖器背对着纪涟,问。
      “没告诉他们。小孩子,很快就会忘记小时候依恋的人,至于他……别八卦啊,人家有头有脸有前途,要去日本留学,以后回来是顶级南非钻,我可不想做他在国内难以抹去的污点。”纪涟淡淡然,轮到李含竹一秒白眼。
      如初,纪涟当然不会让话题继续在自己身上停留,扭转局面,说:“其实……我表叔以前特别贪玩不懂事,他现在的体贴细心,是因为某段时间我也……”纪涟第一次提到往事,那段,她和李含竹类似的往事。李含竹抬起黑亮的眸,微微一笑,是舒立认为最美的那种,打断纪涟:“嗯,我知道,我知道的。”

      纪涟点点头,也心照不宣笑了。自李含竹从南京回来后,纪涟从未和她交流过含竹母亲的事;就像自纪涟与H男分手后,李含竹也未曾八卦过一样。她们不忍用针去刺对方最痛楚的弱处,也不习惯掏心掏肺心平气和,能够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沉默取暖,已属奇迹。

      十分钟后,楼下有汽笛呼唤,是舒立借了车来送纪涟去机场,纪涟看看挂钟,散席之时。她迅速摘下自己手腕上那根杨梅色的玛瑙,裸露出浅淡的印记,对比起李含竹那尚还触目惊心的伤痕,证明了时间的魔力。纪涟把它塞进李含竹暖和的手心,背对着她下楼梯说:“表叔当年买的,我好了。”

      她们没有停下来互望,她们死都别想和对方依依不舍,因为那是一件丢脸又做作的事。

      李含竹披着羽绒服,捏着那根温热的玛瑙珠站在积雪未融的天台上看着纪涟拖着皮箱从院里走向大铁门。纪涟的背影单薄极了,李含竹内心后悔这一年来老和纪涟抬杠阻止纪涟周末在厨房煲汤做饭,纪涟才会这么瘦弱!李含竹俯身对车旁发现她的舒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纪涟发现表叔仰头的眼神,猜想是不是李含竹站在天台上,她没有回头亦没有放慢脚步,只是暗暗捏紧了冰凉的行李提柄……】

      咚咚的下楼声,李含竹思维回到一个人的楼梯口,刚晾完床单的舒立关上天台的门,李含竹嘴型放大,问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舒立耸耸肩,指指上面,天台上来的。李含竹陡然忆起今年夏天纪涟那句“我在天台等一个和我有默契的终生难遇的男人”,李含竹暗暗乍舌,他这算是么?嘴巴上哼一句,就知道她把家门钥匙乱送。

      舒立在厨房蒸着米饭炖着汤,分身乏术兼顾打扫卫生。李含竹在南京已习惯此模式,于是悠悠闲闲地开了电脑。F男惊见含竹上线,一大段一大段文采飞扬:我在丽江,踏在雨后的青石板上,那些坎坷和凹凸,它多么像你永恒的坚强。李含竹嘴里的绿箭口香糖就差没雷得滑进胃里,敲一句:瞧您多么诗情画意,我那没情调的男朋友就知道洗衣做饭,要不,给你看看他拖地的视频?然后她拿杯子起身去厨房倒水,舒立正好拖地拖到电脑前不经意瞥见 “男朋友”几个字,让他露出安安心心的笑意。

      厨房不锈钢锅里溢出萝卜混着排骨的香味刺激着嗅觉,李含竹倒完水忍不住用手揭开锅盖,蒸汽一烫立马甩了锅盖丢了水杯整个一乒乓赛,所幸那双从不做家务的手没想象中脆弱,舒立仍坚决拒绝她参与收拾残局,忧虑极了:“你以前一个人怎么过的?”李含竹撅嘴,嘀嘀咕咕,我们干艺术工作的,吃汉堡泡方便面才有灵感,下厨是装小资的事儿。舒立没有减少忧虑:“什么歪理,你那是给别人勾勒美好生活自己的生活一团糟,错,你那不是生活,顶多叫生存。”李含竹一听,血缘是多么神奇的玩意儿,舒立原来隐隐约约有点男版纪涟的影子,她盘算着今后的日子她该开心还是崩溃。
      舒立捡起一堆碎玻璃,起身,不小心只与李含竹隔着一个水杯直径的距离,她看着他心脏处在微微跳动,他说:“要不你搬过来……”他似乎了解李含竹接下来死鸭子嘴硬会反问“交不交租”,立即保证,“房贷我搞定,你不用管。”李含竹一低头一扭身一句“考虑一下”,借机闪出厨房,然后脸红心跳姗姗来迟。

      □□正好提醒有新的好友印象,李含竹看到不禁抿嘴。09版新功能隆重登场,她第一时间发送了对纪涟的印象——做作,纪涟以牙还牙的速度已严格遵照时差返还——比我还做作,与一年前开心网上的互相拆台一字不差。
      李含竹:纪大助理,英文如何了,以后能吵过隔壁那洋妞么?
      纪涟:李大设计,太遗憾了,我感觉美国的中国人比美国人还多。我妈哄骗我定居,我已妥协。您呢?
      李含竹:找了新工作,阿婆非要给我减租,真是作孽,为了增加阿婆的收入,我决定换房子。
      ……
      接下来的一分钟,李含竹和纪涟只见得对方在不断输入,又不断清除。而自己同样,敲下一句句,觉得矫情,删了!做作,删了!废话,删了!屏幕持续了很久的空白……这一刻,他们看见了今后的距离,看见了偶然的得到和必然的失去。从第一天相聚,就预见的分离,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在心灵的偏僻处默默重要着。会有别的人,那些占据心灵最显眼位置的人,在某一天带她们离开这座老房子的西厢,奔向更为幸福可靠的生活。她们各自见证对方生命里那段动荡不安或平平淡淡的过渡期,她不会属于她客厅里那群可以在婚礼上起哄的同事,也不属于她厨房里可以逛街吃饭的友伴,更不属于她卧室里可以在和老公吵架后借住的闺蜜,也,不可能属于她天台上期盼的流星或恒星……她到底属于她房间的哪里?有没有一个小小的地方可以融下这样一份情谊?

      终于,李含竹敲打出:我定期存款到期,上次南京先挪用你的那笔钱怎么给你?你休想让我浪费手续费国际汇款,自己回来拿。(心里忿忿然:还好我智商高没提前还,你怎么都得滚回来一趟)
      纪涟回:姐后天的飞机,晚上到,不用接。(心里忿忿然:钱钱钱,命相连,火了让你欠到下辈子,这辈子内疚地给我表叔洗衣做饭生儿育女。)

      李含竹和纪涟的文字战加心理战还未正式拉开,啪啪的叩门声,打开一戴白色毛线帽的小女孩睁着大眼睛看着陌生的阿姨和更陌生的叔叔。身后的孟子由一脸温柔改为尴尬,似乎下定决心要在纪涟开门时表白什么,却没料到面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和一个穿着围裙的男人。他呼出一口气,礼貌问候:“孟蝶说,好久没见小涟老师了,她……外派出差了?”
      “她辞职去美国了。”李含竹抱歉,实在不愿打击帅男模。
      “……”孟子心凉到脚尖,表情僵硬,失语。
      “后天回来。”李含竹不忍。
      “……”孟子从脚尖回暖,面部表情开始缓冲,暗示自己虚惊一场。
      “然后办理移民,继续回美国。”李含竹终于表达明白,孟子完全失语。星星月亮作证,李含竹绝非故意山路十八弯,是这句话转折点太多,逗号换气处孟子的表情已经千变万化。舒立站在后面咽了咽气,见证了孟子的纠结,他可以想象在今后的生活中自己的心脏会被李含竹蹂躏成何样。

      电脑上方的老挂钟转一圈,再转大半圈……

      老洋房一楼的灯刚熄灭,二楼的每间房内透出灯光和窃窃私语,唯西厢一片寂静。纪涟轻轻敲开门,小女孩一把抱住她的腿,伴着兴奋的“小涟老师我在等你”,纪涟吓得张大嘴,来不及看李含竹在两月内有无变化。还好,两人除了清减些许,都没变,纪涟干练的紫格子风衣和李含竹简单的白毛衫,一如留给彼此最初的印象。

      纪涟指指面前的小不点儿,怎么回事?李含竹才懒得帮她拿行李,只伸手指指纪涟的卧室。纪涟害怕又紧张地拖着行李走进去——奈何卧室的地板上除了多了一桶孟蝶刚还在朵颐的肯德基全家桶,无它,无他。看到纪涟紧张到失落的神情,李含竹摇头:“做作了吧,你知道人家有日本和美国两所学校选择,你装什么大义鼓励人家去日本?你是觉得现代社会剩男剩女满大街都是谁少了谁也死不了,还是以为可以解放前海峡两岸等一辈子换老年的生死相依啊?”纪涟正想还口,李含竹马上指向天花板:“打住,你骂我的时间天台上那与你默契的终生难遇的男人就跑了,你信不信?”

      纪涟瞠目结舌,随即扔下行李,行李顺便把全家桶砸成了肉饼。她三步并两步往上跑,不知所云的小孟蝶后面追着爬楼梯,李含竹赶紧冲上去抱住“第三者”哄道:“乖乖,我们不上去,我们坐这里玩好不好?”
      孟蝶顺手抓起一本皱巴巴的杂志,奶声奶气:“那阿姨讲故事,讲小涟老师讲的那种故事。”
      “那阿姨看看,有什么好故事呢!”李含竹顺势抱着孟蝶,坐到楼梯阶上。

      纪涟一口气上到楼梯口的平台处,突然停下来,颤抖的手不敢推那扇天台的神秘门,内心所有情绪来不及释放到眉眼间,深深呼吸……

      “就是说啊,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大房子,大房子里面有很多房间,我们要把我们喜欢的小朋友都邀请到家里来玩。有的小朋友呢,住在客厅里……”下面传来李含竹故意学小朋友发嗲的声音。纪涟在推开门的最后一秒偏头往下看——木质的楼梯上,李含竹靠在暖器旁和孟蝶懒懒地讲着,语速很慢。

      “看清楚了,这不是你的卧室也不是你的天台,我爱坐就坐”——纪涟想起李含竹这句话,内心的情绪,终于慢慢从眼眶内释放出来……是的,不是我私密的卧室,也不是我期盼的天台,你就一直坐在这天台和卧室的楼梯之间,不算亲近,绝非遥远。

      时光定格,卧室内橘色的灯光洒来这个狭窄的楼梯口,柔和了李含竹的轮廓,朦胧了纪涟的侧脸。

      ********************************

      翻新过的两层红砖房子,两三幢,矗立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间。

      一楼,出国房东的老母亲带着一只灰色的猫作伴。
      二楼1号,一室,一年前住着外语学院的两个同居大学生,现在住着一对研究生。
      二楼2号,一室,一年前住着早出晚归的外企某小经理,现在一位住着早归晚出的早报编辑。
      二楼3号,两室,一年前住着两个美国来的女留学生,现在住着一位自由撰稿人。
      二楼西厢,没有门牌,两室,一年前住着两个女孩,现在也是两个女孩,只是,她们不再叫李含竹和纪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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