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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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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身玄衣地站在悬崖的顶端。
悬崖下呼啸的风发出尖刻的鸣响,如锋利的刃,劫掠着我单薄如纸的身形。
随后它又低沉了下去,变成呜咽的耳语,掠过我苍白的颊,无力的唇,黯然的心。
深邃的瞳孔之间的一抹漆黑,正无声地碎裂。那裂缝延伸,再延伸,仿佛已经历经了千百年。
曾几何时,我是一个人,而现在,我却已是一个神。
一个空洞的灵魂。
我是一个女人。
可是我却临危受命,带领着一队鱼龙混杂的人马开始了苦难的西征。
凭借动人的外表和聪颖的天资,我感召了天下众生,去相信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所谓的——佛法。
就是因为,我那与生兼具的,不幸被当朝发现的,可号令灵兽的能力么?
我苦笑。
我知道,自己的一个笑容的传递,足以让世人失去对自我的信念。
他们掉入了我精心布置的圈套,信得虔诚,却没有意识到,意识的束缚和麻醉,可以杀死任意一个生灵。
万物皆有灵性。我杀灭了多少灵魂?
我弱小的躯壳,禁不住微微颤抖。
我是为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
难道,我的心,早已经死去?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会隐隐地痛起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影子,一阵风,一场梦。
我想起了悟空。
每次他都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替我挡开一切困厄。
在我失去灵力的最脆弱时刻,是他背负着我,一步步地从死亡的边缘走回来。
圣女,终我此生,我都一定会保护你。
他如是说。
我感激着,心里酸涩的直想流泪。
但是,为何,我却不爱他?
他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却任性地折磨他,利用他。
直到他为了救我而掉下这悬崖……
我成为了神,在他死之后。
我感召了天下,可是却说服不了我自己。
我疑惑着。
所以,我想听听悬崖的风,听听悟空他想对我说些什么。
可是泪水却先一步涌到了我面前,眼前的模糊淹没了我的听觉。
成为神之后,我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加容易流泪。
这种心绪,不知道可叫做感动,抑或哀伤?
冰冷的一滴滑入我的唇。
我仔细去品味,它竟淡如乌有,没有一丝酸涩。
我冷笑,明白我已失去了俗世的喜怒。
这样的眼泪,即使流上千百滴,又有什么可珍贵。
佛出现在我的面前。
佛说:你想要什么?
我说:我想死去,重入这轮回。我想重生。
佛玩弄着手中佛珠,说:你脑筋坏掉了?你已经跳出这轮回啦。
我冷笑说:若是我从这天崖上跳下,不就可以死去了么?这崖高得可以摔死神仙。
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劝导我说:你有这么多俗念,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成仙的。你跳吧,跳下去可就上不来啦。你要想想清楚。
我微微一笑。无视身边目瞪口呆的佛,轻轻一跃而下。
我在空气中缓缓地下降,风将我的长发和衣袂高高地扬起,像极了飘飞的黑色蝶翼。
我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个甜美的笑意,心中竟然悸动起来。
俗世,让我回来吧。
那里有我向往多年的凡尘啊……
我心中的欲望,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那不是悟空。
而是一条白色的鲤鱼。
它甚至可以说是一条十分美丽的鱼。
我在庙会上,从渔夫手中救了它。
可是它却很不给我面子。
在湖边上,它朝向我翻着白眼,唇瓣用力地翕张,用尽它所有的气力来呼吸。
离开水,它可就是束手无策。
我抱着那条鱼,觉得它的样子实在是难看的可以。
不由得笑道:“丑丑。”
大概是不赞同我的话,它竟然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苦笑,我一直以为,鱼是不会眨眼睛的。
我决定放它走,让它回家,去找它同样会眨眼睛的同类。
手向外一送,我将它放到了水里。
它摇摇尾巴,欢快地离去。
深沉的湖水,映照着我的巧笑倩兮,色调也仿佛明快了起来。
然后,我看见了很多人。他们在田园里耕地织布,娶妻生子。
还有很多兽,快乐地奔跑在旷野上。很多种,我甚至说不上名字。他们是否都曾经受过我的感召?
旷野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是悟空。
他就那么看着我,如同以前一般。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可是悟空却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挥舞他长满绒毛的手。
那动作,凄凉又好笑。
我才发现,他的背竟有些驼。
我伸手出去,想拉他回来。
手指所到之处,那梦竟然转眼间粉碎开来。
只有耳畔的风声呼啸而过。
我就这样,不知道掉落了多久。
我偶尔会扯自己的发来看,发丝已经变成了花亮的银白色。
幸运的是,我常常触碰自己的容颜,却感觉不到丝毫变化。
太久了,我累了。
我对自己说。
然后我睡着了。任凭自己如苍老的蝴蝶,在空气中无声地下坠。
就让我在这坠落的过程中消逝吧……
混沌中又一个梦境袭来。
我回头,见一个白衣的男子。
他的衣袂,纯白而飘逸。
他的五官,仿佛玉石雕琢而就,毫无瑕疵。
他就深邃地注视着我,但是我却想不起他是谁,任凭直觉告诉自己,我们已经相识了五百年。
我转身要离去,却发现他正牵住我的衣袖。
我恨他看见了我的丑陋,恨上天为何在我垂老之时,还要我接受梦境的戏弄。
而他明朗的唇,如小鱼般地在我耳鬓厮磨,流连间笑着道出两个字。
丑丑。
我回望,他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神,闪耀着悸动和快乐,我也从中读懂了自己。
一丝宣泄,如秋凉般流泻在我的脸颊。
他又要帮我拭去,我阻止了他。
这次,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