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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银鹰剑坊 ...

  •   雨笑缓缓走到会宾厅的正中。她走的很慢,目光一直盯着会宾厅的地板,好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跌倒。感觉到有好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耳际一时间感觉火辣辣的,心中不由感叹那段梯级是何其漫长。
      “沈姑娘,请你抬起头来好吗?”前方一个优雅的声音轻轻打破了她的拘谨。
      雨笑抬头看着正厅落座的淮南王妃。盛装的王妃端坐在正厅中,四周围立着数名侍女,妆饰亦是极为妍丽。
      在淮南的日子,她也对这名王妃作了种种设想,但王妃的相貌还是与她想象的有差异。她比她想象中还要美艳。王妃梳着云髻,形同螺黛,花钗九株,流光溢彩。身着深红色的长袍,宽袍大袖,裙身刺绣白鹤,袖口裙边上以金线饰以卷草纹。尽管看衣着打扮似是三四十岁模样,但细看眉眼之间,便知道青春对这名朝廷贵妇是何等眷顾,吝啬到不留一点岁月痕迹。
      雨笑心知,此处不比越秀山庄的草堂,言行举止需十分留意,心中也暗自紧张。好在有着越秀山庄十六年来的严格教礼,她盈盈一福道:“雨笑见过王妃。”
      初闻及她的声音,王妃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转而优雅地道:“沈姑娘,这些年来,王爷和我一直在寻找你,终于苍天不负,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王妃的嗓音还真是韵味悠长。
      “你娘亲沈敏,是我当年交情最好的闺中姐妹。今日见到你,就如同……再见到她一般。”说着王妃竟然有些哽咽。
      若真是这样,那你见到我的时候心中恐怕不会很高兴。雨笑心中想道。
      王妃整理了一下表情,嘱咐雨笑坐到她身边来,拉着她的一双玉手,将她上下打量,看了又看。言语间满是溢美之词。
      雨笑只好乖乖地让她打量,然后听王妃歌颂她的贤德。终于等到讲完,雨笑问道:“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王妃嫣然一笑道:“请讲。”
      “今天晚上我要住在哪里,怎么吃我的晚饭?”
      “我倒把这事忘了。”王妃笑道:“咱们王府虽然大,却也少有闲置的房屋。这样罢,海藻榭,是你母亲曾经住过的别馆,我去叫他们打扫一下,今天晚上你就住在那里罢。”
      “郡主,请这边来。”
      “季总管!……我们去的地方叫什么?海藻榭?”她兴奋地喊道。
      “郡主可不必如此兴奋。”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侍卫,季文暄笑道。
      雨笑揶揄地一笑,抻了抻发辫上的蝴蝶缎带,拎着裙摆,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去了。
      面对故去娘亲的昔日住处,沈雨笑不由得四处打量。这是一处略显狭长的院落,院中有小池,池中的莲花已经残败。西侧有一处二层的木质楼阁,年久失修,楼梯扶手亦已蒙尘。雨笑不耐烦地跑上去,踩的楼梯吱吱作响。楼上房间倒是颇为宽敞,只是已经空余四壁,墙壁也有多处剥脱。屋角的铜柱上,帐缦已经残破,分辨不出原来的花纹和颜色,蛛网星罗棋布。
      王府的丫鬟们已经先一步来到,忙碌地打扫擦洗。已经有人送来了崭新的家具、帐缦和被褥。雨笑走到那铜柱面前,轻轻地抚去上面的尘土,注视着上面依稀可辨认的海藻花纹。这时她才注意到,那些残缺的帐缦上面,凸绣的也是海藻的花纹,底色是隐约可辨的水绿色。从藻饰的精细程度来看,当年这楼阁一定耗资巨大,极为靡费。
      看到这里,雨笑的心中就凉了半截,想道:当年娘亲一定是因为失宠才离开这里的。如果王爷爱她至深,必定常常到这里睹物思人,怎么会弄成这等模样!想着想着,心中不禁怅然。
      晚上,楼阁已然打扫停当。雨笑坐到窗前,推开窗扇,看着窗外的明月,心中思绪万千。仲夏的晚风,像不懂事的孩子,轻轻逗弄着她的秀发。突然听得有上楼梯的声响,她回头,看见一群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次第上楼来。均是翠绿色的短襦,绿白间色长裙,看妆扮似是王府的丫鬟。
      领头的一个,面容十分灵秀,上楼后深深一福,笑禀道:“郡主万福,奴婢碧云奉。我们六人,都是王妃拨来伺候郡主的。”
      雨笑看着她们,想着自己年富力足,却要别人来伺候,心中倒暗暗好笑起来。她温和地笑道:“你们下去罢。我想在这里独自安静一会。”待丫鬟们退下,沈雨笑心中浮起莫名其妙的笑意:我本来,不也是一个丫鬟么?想着这些,她走到床边,熟练地铺好了被褥。
      
      次晨。清晨的紫雾还没有褪尽,在一片灰朦朦的晨色中,王府侍卫已经开始值夜的最后一次巡逻。
      王明易带领一队全副武装的巡逻侍卫,从正厅前方的开阔空地上走过。
      季文暄一身玄色深衣,腰佩长剑,傲立于正厅门口的台阶之上,注视着巡逻的队伍。清晨的微风,吹拂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他却似丝毫不曾觉察。
      王明易号令队伍止步,径自上前抱剑禀道:“报季总管,值夜无事”。说着将值夜令牌奉上。
      季文暄接过值夜令牌,道:“明易,最近侯景的人出没无常,所以还要辛苦你我亲自值夜,以防万一。天已经亮了,我再盯一会,你们去休息吧。”
      
      雨笑从酣美的睡梦中乍一醒来,就觉得阳光灿烂得睁不开眼睛。她不禁从锦衾中探身出来,身着睡衣斜倚在床边,眯缝着眼睛,看着空气中上下飘动的微尘。
      侍女们仿佛已经觉察到她的醒来,次第走上楼来,手中都端着衣物和盥洗用的木盆。碧云奉向沈雨笑施礼后,转身娴熟地把屋里的帐缦都拢在柱侧的铜钩上。卧室光线充足,香炉里燃放着淡淡的南越熏香。整个卧室与昨日相比,已然不是一个模样。
      “婢子们请郡主盥洗。”
      雨笑淡淡一笑道:“不用客气,我自己来就好了。”说着站起身来,从木盆中洗了脸,取出一块锦帕,擦净双手,以木梳蘸水,对镜将头发梳起,又转身从木盘中取了一条明黄色的缎带将头发束紧。碧云奉从另一个大些的木盘中取出一件新定制的米黄色湘绮长裙,刺绣颇为华丽,而又不失雅致。
      雨笑心中也暗暗喜欢,道:“是王妃赐的新衣吗?”
      云奉莞尔一笑道:“是,王妃昨天赐了十套衣裳。四长四短,另外还有两套礼服。奴婢斗胆,替郡主挑选了这一件长裙。”
      雨笑点头道:“嗯,今日阳光明丽,我们出去玩耍片刻罢。”
      “郡主,这个婢子们可作不了主。”碧云奉依旧是面不盖色地道。
      雨笑皱了皱眉:“这又是为何?”
      “回郡主,王府规矩森严,郡主没有王爷和王妃的指示,是不能四处走动的。”云奉禀道。
      雨笑犹疑片刻,笑道:“不如我们就在楼下玩耍?”
      云奉笑道:“那婢子们就去准备。”

      对沈雨笑而言,摆脱云奉她们几个丫头,简直是易如反掌。
      在楼下的池塘边游玩了片刻,沈雨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道:“云奉,坐在这阳光里,懒洋洋的又犯困了,我们上楼去罢。”
      云奉连忙道:“那婢子们扶郡主上楼歇息罢。”
      “你们在楼下小间里待着罢。”雨笑摆摆手道,“那么多人,十几只眼睛盯着我,我哪还睡的着。”说着兀自拎着裙摆上楼去了。留下莫明奇妙的丫鬟们在楼下。
      到了楼梯口,沈雨笑掩着口,差点笑出声来。赶紧到衣橱中换了一套家常衣服,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就蹑手蹑脚地踱步到北窗,推开窗扇,从窗口爬了出去。她沿着窗下的滴水屋檐向楼后猫过去,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这才发现,面前的滴水屋檐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一人。
      她不由得怒火冲冲,抬起螓首,杏眼圆睁地道:“季总管,你站在这里作甚?”
      季文暄倒背着手,伫立在檐上,神情揶揄地看着她:“季某倒想知道,郡主又是在这里作甚?”
      在狭窄的屋檐上,立着他们两个人,十分引人瞩目。沈雨笑此时真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这时楼下传来了人声,站满了王府侍卫,喊道:“季总管,出什么事了?”几个侍女也从屋里出来,见状亦是惊吓不已,纷纷喊道:“郡主,檐上危险,快快下来!”
      雨笑见状心中大窘,矗立在檐上不知所措。慌乱中脚下一滑,从檐上跌落下来。
      众人大惊。
      “小心!”季文暄见状向檐下一扑,在空中轻轻地将她接住,扶着她稳落于地。
      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季文暄松开扶着雨笑肩膀的手,发现她已经表情呆滞,估计唬的不轻,忍俊不禁道:“属下不力,令郡主受惊吓了。郡主没事就好。属下还有事,先告辞。”说着抱剑一躬,扬长而去。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雨笑,困窘地被众人围绕在原地动弹不得。
      季文暄走出数步后听得她无奈的喊声:“季总管,你给我回来!”他心中不由得暗自偷笑,溜之大吉。
      
      红衣教坊。萧金凤翻弄着帐簿,一手打着算盘。手边桌几上看完的账本已经积了厚厚一摞。
      身旁的金夫人斟着花茶,悠悠地道:“金凤啊,这个月的帐目可查得清楚了吗?”
      “帐目没有问题。”萧金凤连头也不抬,“有几笔欠帐,回头我叫十六乐伶去追回来。”
      金夫人没有回应,久之,言道:“银鹰剑坊那边另外记帐,算在额外。”
      “放心。”萧金凤打着算盘道,“娘,明天晚上咱们下贴子叫冰鹤他们几个来玩可好?”
      金夫人笑道:“下帖子的时候,别忘了叫上封少侠。”
      萧金凤脸一红,干脆把账本一丢,看着金夫人笑道:“娘,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金夫人还是笑,脸上的皱纹密布,却显得愈发慈祥。“知女莫若母。金凤你去写名贴吧,我吩咐厨房采办一下。”
      
      次日清晨,淡青色的天空中下起微微的小雨。季文暄打着油纸雨伞伫立在海藻榭院中,仰首望着那阁楼。
      云奉推开了楼下的门,见是季文暄,道:“季总管,您来了。郡主她……”
      季文暄看见她脸上愁苦的表情,心中已然猜得出个大概。他微微一笑,道“麻烦碧姑娘通报一下,就说季某求见。”
      “让他上来罢。”楼上一个慵懒的声音道。
      季文暄信步上楼,只见屋里的陈设用具,都七七八八地丢在地板上,杂乱不堪。雨笑撑着下巴颏儿,呆呆地坐在窗前。
      身后的碧云奉轻声地道:“季总管,郡主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饮食了。”
      季文暄微微一笑道:“怎么了,小郡主,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雨笑瞪着他翻白眼,依旧不发一言。
      昨夜王妃带着威逼恶意的话又浮现在季文暄的耳际:“季总管,你是个聪明人,对待沈丫头,你知道该怎么做。”面对这难以遵从的暗示,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郡主,属下闻知王爷今日就要返回淮南。”季文暄坐到她对面,正色言道,“望郡主安心等待,若是王爷见到郡主这般模样,岂是不好?”
      雨笑心中一动,神色略有和缓,道:“是么?”
      季文暄笑道:“最多不过几日。”
      “只怕不等我见到爹,就闷死在这里了。”雨笑俯在桌上,闷闷地道。
      这时楼下云奉喊道:“季总管,王副统领派人来了,道是有要事相商,请季总管速回议事厅。”
      “在这王府之中,郡主若是想为己所欲,是需要付出努力的。”季文暄站起身来,笑道:“此中深意,望郡主三思。属下告退。”说着起身离去。走到楼梯口,他一抖衣袖,一枚铜牌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季文暄却似不曾觉察,径自下楼去了。
      雨笑忙上前捡起,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唇角亦不由得泛起微微的笑意。
      
      季文暄刚到议事厅,王明易就匆匆地迎上来,手里拿着两张纸条,道:“季总管,密信。”
      季文暄揭开火漆,展开第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用小楷字写着“上诏合州刺史淮南王萧范为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萧正表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同讨侯景。侍中、开府仪同三司邵陵王萧纶持节,董督众军。”心中略为宽慰,想道:幸甚,今上终于决定发兵了。
      他展开第二张纸条,脸色却一下变了。道:“他们要在飞龙谷伏击王爷?”
      “我已经令下人飞鸽传书,通知王爷留意,”王明易道,“可只怕来不及。”
      淮南王此去健康,事关社稷安危,意义非同小可。一丝忧虑蔓延上季文暄的眉间,他在厅中踱步来回几次,突然回头道:“明易,教人备马,我带人亲自去一趟飞龙谷,不惜代价也要阻止他们。”
      
      王府内城外。因为手中持有淮南王府的出入令牌,雨笑很轻易就骗过了王府的侍卫,出得府来。她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快步向王城外闹市的方向走去。
      来到一处开阔空地,她站在原地,从怀中取出了另外一枚铜牌,仔细地端详着。这是苏冰鹤在龙府地窖昏迷之际,遗失的铜牌。由于离别仓促,一直带在雨笑身上。铜牌上铸造着隶书的“银鹰剑坊苏冰鹤”几个字,在名字的旁面,阳铸三个剑形的符号。
      雨笑心中想道:“这三剑,大约就是江湖上所说的剑师头衔了。”已经听冰鹤说过多次他是银鹰剑坊的人,所以沈雨笑想道,只要找到银鹰剑坊就可以了。
      她一路打听,来到一处宏伟的屋舍所在。正门是三间轩敞的大屋,门口的上方“银鹰剑坊”四个大字,点画峻厚,气象浑穆。剑坊门庭喧闹,来往进出多是武林打扮的人士。
      在门口站着一位剑师,来来回回地迎送客人。每当来人,他便道“请进”,客人走便道“慢走”,反反复复。但是他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仿佛从来也不觉得厌倦。
      雨笑走上前去。那剑师依照惯例地笑道:“姑娘,请进。”雨笑端详了这剑师一眼,他身着窄袖青衣,腰间佩戴腰牌,大约有四十来岁,体态稍微有些发胖。虽然是一名剑师,举止之间却透露出浓厚的商贾气息。
      看雨笑沉默不语,那中年剑师笑道:“姑娘是来买剑还是找人?”
      雨笑却不说找人,慧黠地笑道:“买剑。”
      中年剑师道:“姑娘请跟我来。”说着转身径自向院中走去。
      他转身的时候,雨笑偷瞄一眼。他腰牌上书“银鹰剑坊余自清”,旁有一个剑符。
      “哦,余先生,”雨笑奇道,“腰牌上的剑符有什么含义吗?”
      “姑娘你还真是眼尖呢。剑符代表着剑师的级别。”余自清笑了,补充道:“剑师也是级别森严的。像我这种,普通的剑师,只要懂得铸剑。而最高的三品剑师,必须精通铸剑、赏剑、用剑。可以说凡是和剑相关的事情,应该无所不知。”
      沈雨笑暗自可叹,这余自清年纪也一大把了,还是个一品剑师,在门口迎来送往。
      “银鹰剑坊实力雄厚,应当有很多三品剑师喽?”她笑道。
      “实力雄厚是不错,”余自清笑道,“但二品剑师居多。真正的三品剑师,仅有苏剑师一人。”

      前院庭面开阔,两巷间尽是来往的剑师与客人。剑师的打扮,都是清一色的窄袖青衣。余自清引领着雨笑穿过前院,来到正厅,其中陈设着宝剑无数,长短皆齐备。
      雨笑环视四周,笑着向余自清道:“余剑师,贵坊的剑都是名家所铸,技艺堪称卓尔不凡。可我要的是最好的剑。”
      余自清讶异于她说话的口气,道:“姑娘当真是要买剑?”
      雨笑笑道:“不错。”
      “姑娘的眼力劲可真高。既然如此,请跟我到后院,跟我们少主面谈。”余自清叹了口气,把沈雨笑带出了展剑厅。
      雨笑心中暗自思忖:“我哪里懂得剑的好坏?无非是看他这样杂陈货物,必然不是极品罢了。”
      余自清引领着沈雨笑绕过堂屋中央的屏风,进入后院。斜斜地穿过院落,从东厢房旁边的一处偏门进入。
      在偏门之内,又另外有一处小院。院东南角有一六角重檐亭,轻盈高挑,亭内做法却是北方样式。枋间板只作菱形图案,没有彩画,全涂朱红,柱间设单板坐凳,亭内设石桌,朴素拙雅。亭下池中荷花盛开,鱼戏荷间,弥为清新。曲桥狭窄,两面横栏竖杆,莲头雕顶。桥南为大湖石假山,北面与桥接,让人有亲近之感。亭西为旧花厅,面阔三间,竹帘遮挡,上覆彩瓦,梁枋皆漆画花卉,显得古雅而秀丽。
      余自清教雨笑等待片刻,兀自进花厅通报。雨笑坐到亭中,闭上眼睛嗅着空气中的淡淡荷香,一丝清意打破了暑季的窒闷。
      此时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响起:“听说姑娘要买最好的剑?”
      雨笑睁开眼睛,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长身玉立,年纪稍长,大约有二十六七的样子。手中持有一把檀香折扇,扇骨上饰以一枚酒金猫眼,下贯深棕色流苏。满含笑意地看着她,眼神含蓄而深远。
      雨笑偷瞄一眼他的腰间,却没有腰牌。暗中奇怪:他是银鹰剑坊的什么人?
      那男子倒是颇为大方地道:“在下封宏毅。银鹰剑坊的少主。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剑?”
      “封少主,”雨笑看着他道,“其实……我来此地见少主,不是为买剑。”
      “姑娘既然不是来买最好的剑,那可是要找那铸剑之人?”封宏毅倒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姑娘是来找苏冰鹤的么?”
      “正是。”
      “冰鹤今天上午起身到龙潭县去了。”封宏毅笑道,“真是不巧啊。”
      “哦。没关系,”她耸耸肩膀,故作轻松地道。心中想着他既然能出远门,内伤一定已经好转,就顿时安心不少。“那我以后再来叨扰吧。”说着转身离去。走出一步,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从衣袖中取出一枚铜牌:“封少主,这是冰鹤的腰牌,麻烦你将这个交还给他。”
      封宏毅眼底一丝诧异闪过。他接了腰牌,笑道:“在下代冰鹤谢过姑娘。只是姑娘为何会有冰鹤的腰牌?姑娘倒底是他的什么人?”
      沈雨笑大体解释了一下经过,淡淡一笑道:“我们只是路上偶遇的朋友。麻烦封少主告诉冰鹤我姓沈,他就应知道了。”言毕告辞。
      她走之后,封宏毅咳嗽了一声,道:“别装了,快出来罢。”
      苏冰鹤身着白色披风倚靠在竹帘旁,懒洋洋地道,“她走了吗?”在白衣的衬托下,他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
      “已经走了。”封宏毅将腰牌交给他,道,“以后要小心,如果这次拣到腰牌的不是沈郡主而是龙步云,后果不堪设想啊。”苏冰鹤点头,将铜牌别在腰间。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受了伤?”封宏毅道,“你那天晚上失血太多,险些要了命。”
      苏冰鹤安静地倚靠在门旁,那天晚上在龙府的一场恶战清清楚楚地回现在他面前。他和季文暄两人掩护雨笑脱险的时候,左肩上挨了一刀。季文暄封了他的穴道止血后把他交给封宏毅,留下金疮药就带着雨笑匆匆离开了。
      “现在已无大碍了。”他宽和地笑笑。“就不跟她说了,免得麻烦。女人嘛。”
      俄而,他安静地看着远处,轻声重复着沈雨笑刚才的话,“只是路上偶遇的朋友……”还没说玩,就忍不住地咳嗽,面色不由得更加苍白起来。他倚住门柱,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冰鹤,我看沈郡主只是随便一说,你莫介怀。对了,”封宏毅实实地帮着他拍了几下背道,“淮南王府最近禁卫森严,派了季总管亲自看护沈郡主,怎么还让她一个人出来?”
      想起季文暄抱起沈雨笑离开的焦急神情,苏冰鹤抱着胳膊,忍不住哑然一笑。
      不过当他看见站在院门口的人影时,他就笑不出来了。他不得不承认,受伤让他暂时失去了敏锐的感觉。她根本就没有离去。苏冰鹤尴尬地看着她想道:完了。
      “让我看看伤到了哪里!”她快步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眼眶中眼泪都快要急得流了出来。感觉到他左肩上还厚厚地缠着绷带,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划过,一滴眼泪无声地掉落到他冰冷苍白的手臂上。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她抬起头,表情黯然地道,“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吗?”
      苏冰鹤浅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她道:“你哭哭啼啼的,想把我咒死啊?”
      雨笑闻言忍不住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螓首。
      苏冰鹤长舒了一口气,笑看着面前的娇小女子,心中不由得升起怜惜之情。刚要说些什么,院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封宏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又回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手里拿着一幅名帖。
      “柳乐伶来送名帖。金凤邀请咱们今天晚上去她那里喝酒。”封宏毅来到他二人面前笑道,“沈姑娘,不如一起去?”
      “不速之客,是否不妥?”沈雨笑用衣袖擦拭脸颊上犹存的泪痕,笑道。
      “无妨。我得知,你也难得出来一趟。在王府一定闷坏了。”苏冰鹤笑着说,转身向那红衣女子道,“柳姐姐,麻烦知会阿萧一声,我要带个朋友同去。”

      淮南郡西偏南七十里外,寿春城。东城宾阳门城楼,落日燃金,巧云变幻,有如战旗重扬天幕。侯景倒背着手立于城上,远眺着城外的空地,若有所思。他已经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个子略显矮小,身形却是虎背熊腰。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温雅的声音:“大将军。”龙步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侯景也不转身,只道一声:“龙庄主,你可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他的嗓音嘶哑不堪入耳,初听之下定吓人一跳。
      龙步云却已经颇习惯地一笑,道:“大将军,龙某只知道,百年之前,就在这城外空地,谢玄率八万军队在此击败苻坚大军近百万。”
      侯景显然对这个回答颇为满意,他转过身来沿着城墙散步,笑吟吟地道:“龙庄主,你看侯某人,较当年之谢玄何如?”
      他走的艰难,且每走一步,身高就上窜下落,因为他天生根本是个跛子。
      龙步云却不去搀扶,任由他自己一路走去:“据龙某所知,大将军才胆过人,方能以数百之众,走到今天,将两魏和南梁玩弄于股掌之上。”
      “谈何容易。”侯景恨恨地道:“当年我为魏国赴汤蹈火,高欢老儿生前对我,表面上提拔重用,暗地里无时无刻不想解了我的兵权!高澄这一点上,和他这糊涂老子,何其相像!
      龙步云道:“当初大将军求避于宇文泰,那只老狐狸也实实地可恶。”
      “宇文泰明为接纳我,召我去长安,分明是去要我的命。”侯景冷笑道,“所以南梁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南梁气数将尽,也合当天意。尤其是朱异丞相的脑筋,真是朽不可雕啊。”龙步云大笑道,“据说此次淮南王前去健康面圣前,上书告发我等怨望,他还是百般拦阻呢。说什么‘淮南王为何独不允国家有一客!’生生地将上表扣押了。”说着眼神中带有一丝嘲讽的神色。
      侯景大笑道:“不过我们还是要好好谢谢萧衍的这位大丞相,为我等赢得了如此宝贵的时间和机会。”话锋一转道:“淮南王萧范此人,是个地地道道的老狐狸,龙庄主以为当如何应对?”
      “宫中已经传来密信,令萧范为南路都督讨伐我等。”龙步云道:“萧范今日即将返回淮南,所以龙某已经在淮南郡东南三十里外飞龙谷埋伏了人手,干脆将他除去,免得日后麻烦。”
      侯景哈哈大笑,笑声沙哑凄厉。“淮南郡距此,七十里地开外。不出一日,就将归于我等!富贵当年,光荣身世,岂是可梦不可求?!”
      
      此时,季文暄和王明易已经带领数十骑人马,全幅装备,行在合肥城外的野郊之中。
      “飞龙谷,地势险要,我等只有这几十骑,只恐怕是以卵击石罢了。”王明易蹙眉道,“季总管,这不是拿生命去开玩笑么?”
      “唇亡则齿寒。淮南此地,历代兵家必争,因此也是他侯景的第一个目标。若是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安能苟存性命!”季文暄叹道,“只是目前虎符并不在你我手中,情急之下,调动淮南的驻军谈何容易。”
      王明易拨转马头,凝视着季文暄道;“那季总管的意思是我等此去,要以死报效王爷?
      “此时尚早。”季文暄还是尽量地摆出一副淡定的笑容。“况且飞龙谷地势复杂,人数太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王明易道:“飞龙谷虽说不是峡谷,但是谷壑峰岭分布十分复杂,山路又十分狭窄,只要侯景的人占据了高处,你十骑也好,百骑也罢,只怕都只有陪命的份。”
      季文暄抬头漠视着前方,已经将飞龙谷的地形在心中转了一个遍。
      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好在飞龙谷的地形虽然隘,却还不算是险绝,还算是有药可救。季文暄心中默念这兵法中的阐释,心中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希冀他侯景初到淮南,对这一带地形尚不十分熟稔。但是他也知道,把希望寄托于此,不过自欺欺人而已。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缰绳,心头又升起另一丝牵挂:玉琳,你和王爷,晶坤郡主这一道,可一定要走的顺利,做哥哥的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想到这里,他攥紧了缰绳,直身正色对王明易道:“王副统领所言极是。季某实在是另有打算。时下这些人马分为两拨,我带领二十人去飞龙谷,你带领其余人去连夜去一趟谯州(今安徽滁州)。”
      王明易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侯景此次设伏,一者要除去王爷,削弱我大梁的军事实力;另外还有一步险着。”季文暄分析道:“王爷平日礼贤下士,门客愿死之者无数。今日遭受伏击,侯景正是伺我等出面,以死相救。”
      “若是我等皆去,主仆均葬身谷中,正好中了他的下怀。同时更严重的是,合肥防御力量空虚。”合肥是整个合州的政治中心,左右耳闻,心中皆是一颤。
      “侯景料定我等不会愚蠢到倾巢出动,一定会固守合肥。王爷离开合肥之前,已经想到合肥可能危急,因此有所部署。”季文暄凝视着远方,“但是我有一个顾虑,就是他的目标也并不在合肥,而是在合肥与健康之间的某处!”
      “所以你让我去谯州?”王明易试探地问道。
      “合肥危急,合州的兵力将会向合肥一带聚集。”季文暄道:“所以要当心侯景趁我们不备,攻击谯州、历阳(今安徽和县)一带。若是谯州失守,整个淮南必将腹背受敌。”
      “现任的谯州刺史是豊城侯萧泰,平时跟随王爷外出,多有往来,倒也是熟悉。”王明易在马上抱拳一躬道,“那我带人先走,去谯州通报豊城侯留意,季总管多保重!”说着眼圈已经微微泛红。
      季文暄平息心中的悲壮之情,面对着生死离别,他亦只有平淡地道:“王副统领,保重。”
      二人告别,两队人马,分别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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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春。
      侯景伫立在将军府中,昂首北望,城外八公山如一抹青黛,越发映衬得碧空如洗。
      曾经何时,那儿是汉淮南王刘安“一人得道”的福地,有苻坚“风声鹤唳”的惊魂,有廉颇“尚能饭否”的豪言壮语。
      而现在,在这山峰之颠的云端,有他侯景的江山社稷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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