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他》夏暮雨

1、家当

　　“三十万。”

　　“三十五万。”

　　“四十万。”

　　……

　　“四十万一次，四十万二次，四十万三次。成交。”

　　任谁都知道，这是在拍卖会现场。不过，这不是什么珠宝拍卖会，也不是什么别墅的拍卖会，更不会是什么名品的拍卖会。今天在这里拍卖的，是企业，而且都是一些倒闭的小工厂，抵资拍卖会。拍卖方属银行，收入算做抵偿企业欠款。

　　不过这样的企业，感兴趣的不多。因为这样的企业，多半只有一个空架子和一堆理不清的债。我，算是有兴趣的一个，坐在我旁边的，一个是颖茜，一个是唯一，我的左右手，两员大将。

　　回国近一周了，我什么都没忙出头绪来，只拐了唯一回来帮我。唯一也着实不想再留在北京，很利落地收拾好东西，与我和颖茜回到家乡来，进行我们的创业之路。

　　耀的一百万英镑，换成人民币有一千多万，现在已经存在我的户口中，我只有半年的时间，为耀打下一个外围基础，等他的到来。半年时间，太短了，我也未非商业奇材，在股市转转就能把这笔钱翻几番的人，耀也不需要钱，他需要的是一个基础，一个强而有力的基础，他把我当成这个基础，可是我怎么办呢？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电视上看到这个拍卖会的消息，唯一帮我查了所有的拍卖的工厂，终于相中了一家基础设施还算不错的，于是带上颖茜，我们三个人，坐到了这里。

　　台上带眼镜的拍卖员已经有点冒汗了，现在是五月，天气还没有热起来，不过现场的气氛却很沉重，到现在为止拍卖的五家工厂中，没有一家超过五十万的，基本都跟着低线跑，举手的人不多，连喊价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下面是腾飞机修厂，”大屏幕上打出腾飞厂的介绍，我抬头看了一眼，远没有唯一给我抓来的资料完整，这个厂建厂五十年，从前曾红及一时，不过从八十年代开始便没落了。这是老爸给的资料，他听说我想投腾飞，还比较感兴趣。

　　“底价，三十万。”拍卖员喊出了底价。

　　台下一片沉静，足有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响应的。拍卖员站在台上，有些尴尬。我转头看了看颖茜，冲她点了点头，颖茜把手中的牌子举了举，“三十万。”

　　然后，接着又是一片沉静。

　　“三十万，三十万。”拍卖员又开始卖力的喊起来，“有没有高于三十万的？三十万一次，三十万两次，三十万三次。成交。”

　　唯一冲我笑笑，结果比我们预料的还要顺利。看着四周的人对我们投来异样的眼光，颖茜也微微笑了起来。我们三个人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去，别的厂，我都没有兴趣了。

　　在五一长假后的第一周，我用三十万投下了我迈向创业目标的第一个厂，腾飞。原因很简单，我喜欢它的名字。

　　下午，我们三个坐在我家的客厅里，列席的还有我的老爸，一起开着腾飞重组“大会”。老爸是省里一家有名企业的高工，现在内退在家，有许多私人企业找老爸当顾问，老爸都没去，现在，倒免费给我当起了技术指导。

　　“没想到腾飞现在是这个样子。”拍卖会后，我们几个去腾飞现场看了一下，让人心寒不已，这个曾经在省里很有名气的机修厂，现在变成了垃圾堆，原来几千万的资产现在都变成了废品。老爸看过之后，直摇头。

　　“欧爸，”唯一拍了拍老爸的肩膀，“相信我们，一定会叫腾飞再一次飞起来的。”

　　老爸点了点头，“算我老头子一份吧！我老了没什么用，看看大门还是可以的。”

　　颖茜一脸吃惊的样子，“欧爸爸，你是高工呢，看大门，是不是太可惜了。”

　　老爸对腾飞的感情，别人是无法体会的。我曾听老爸说过，他当年从农村招工进城的时候，便是在腾飞机修厂学的徒，那时候的事，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总说，腾飞，是他起步的地方，也是带给他最多回忆的地方。当年就是在这里学习的机械技术，才让他一步一步走向高工的位置。

　　难题，远比我们想象的多。

　　第一，腾飞的厂房还是五十年前建的，现在已经不成样子；第二，机器都处于报废与半报废的状态，有多少能用的还不知道；第三，腾飞几次易手，厂里早已成了空架子，还欠着工人六个月的工资。

　　整理好这个烂摊子，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不新建一个工厂呢？”颖茜问我，“我感觉新建一个厂要比买下这个破烂堆要容易一些。”

　　我轻笑了一下，“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建就建这么简单的，我与唯一算来算去，只有这个办法最可行。我只有半年时间，买一个成形的工厂，我们没有资本与实力，建一个厂，我们没有太多的关系，在中国地界上办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唯一也点点头，“我们现在三十万买下腾飞，如果计算得当，整理一个月就可以开工，用现有的技术设备与工人，完全可以达到生产要求，我们只需要买设备就行了。一开始不需要太多的资金投入，会容易一些。

　　原以为一千万是个很大的数字，到实际运作的时候才发现，用这些钱创业，最多也就开两家肯德鸡什么的，想要办工厂，真是难上加难。还要，两个最好的朋友都在我身边，还有家里的老爸老妈支持着我，耀，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与你的约定，我一定会完成。

　　“你们几个，收拾收拾吃饭了。”老妈从厨房出来，冲我们喊道。

　　“知道了。”我们几个一起回答。

　　现在，唯一与颖茜都住在我家，当初买这楼的时候特意选了顶楼带阁楼的跃层式楼房，两跃加阁楼，相当于三层楼，当初爸妈说房子太大没有人气，现在人气上来了，爸妈也特别的开心。回家的感觉，真好！我以前一直都没感觉，直到这次回来，我才知道，我对家，对爸妈的依恋，是多么的深，如果他们不催着我找男朋友的话。

　　好在有唯一的事挡着，我爸妈也不太好过问唯一与严冬的事，唯一说过一次，倒不是因为与严冬的感情不好，而是因为严冬的爸妈不待见她，整天在他们俩之间挑拨，严冬又是十分孝顺的儿子，在忠孝不能两全的天平上，严冬选了爸妈，舍弃了唯一。

　　唯一脸上的不在乎，我相信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与严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不相信她会忘得了他。不过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有了她在前面挡着，爸妈也不能说我什么，当年耀光的事，他们都没有问我，现在更不会催我什么，只是爸总说我，都二十七了，老大不小的。

　　我们仨都二十七，我们都老大不小了，颖茜没说自己以前的事，我想她应该也有自己的感情故事，只是她不说，我们也不会问。唯一和我之间没有秘密，我的事她全知道，也不会说我什么，正如我不会说她什么一样。我们仨就这样，反倒挺自在，现在眼前的大事是腾飞，个人的事，随缘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几个开车到腾飞厂去，腾飞离市区不远，在主干道与新高速的旁边，交通十分便利。还没到门口，就看到门口一大堆人，从工作服可以看出来，是腾飞的工人，我们办手续交接的时候，没把他们计算在内。

　　他们中的头头叫韩林，三十五岁，在腾飞干了十五年，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他们来就两个目的，一个是清欠工资，一个是重新上班。后一个我还可以考虑，不过前一个，我基本上是无能为力，腾飞欠工人工资差不多一百多万，倒闭后便没人管了，前任经理把企业直接抵给银行，拿了钱还远走高飞了。银行拍卖只为自己抵资，根本不会管工人会怎么样。

　　这事我已经和他们说明了。今天看这架势，不知道他们还要唱哪一出。

　　“开工可以，不过我们都半年没有开资了，家里都没有经济来源，要我们开工的话，先付我们工资，我们就开工。”韩林的口气还挺硬的。

　　唯一笑了笑，“信不信，我现在去劳动力市场，一个小时就能招一百个你这样的人，而且都不会要预支工资的。”

　　韩林咬着唇，“他们都不会是腾飞的职工，那些人根本玩不转车间里的那些机器。你就算招一百人，一个月内也开不了工。”

　　“这就是你的如意算盘么？”我在办公室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你还有什么要求？”我相信他所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个韩林还算有些好感。

　　“我们这儿有一百多个职工，都听我的，你们如果能付我们工资，我们就上工。”韩林眼睛里闪着一种异样的光彩。

　　“这样如何，我会先付你们每个人三百元，相当于你们一个月的工资，你们可以先来上班，具体人员的录用情况，我们再商定，如何？”我有些对这韩林有兴趣了，在英国的六年，我可不是白混的，韩林脑袋里那些想法，我想我猜的还不错。

　　韩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唯一，说了声：“好。”

　　“你信他？”唯一在韩林走后问我。

　　我冲唯一笑了笑，“我很想相信他。”

　　下午，唯一与颖茜从银行取了十万块，当作工资给工人们发了工资，并做好了登记。我在一旁的办公室向外看着这些工人，其实他们也是受害者，不过在英国久了，我的同情心基本上不起什么作用。

　　接下来的一天，腾飞空荡荡的厂子对着我们，工人们一个都没有来上班。颖茜笑着对我说，被骗了吧！这些人是没有什么信誉可讲的。

　　我拔通韩林的电话，他那边倒是痛快，告诉我，想要开工，必须补齐半年的工资，否则免谈，昨天那一个月的工资是我们应该给他们的，他们不会领我们的情。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生气。

　　我在厂区内转了转，偶尔会在大门外看到几个向里看的人，虽然没穿工作服，却没逃过我的眼睛。和我玩这套，他们还嫩了点。我站在大门口，拿出手机，拔了老爸的电话，我现在需要他的支缓。

　　一个小时后，一辆大巴在厂门口停了下来，上面跳下来六十几个工人，穿着各式各样的工作服，年纪却都不年轻，自带着工具下来，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串。这些工人都是老爸通过关系找到的退休的和下岗的老工人，他们以前都是技术能力，业务骨干，不过企业不景色，造成他们现在的状态，有许多人都曾是老爸的部下，号召起来这些人，已经实属不易。

　　这些人在门口显眼的位置站了一会儿后，直接开进车间，一时间车间里面热闹非凡，各种声间全都起来了，检修机器的、检查线路的，各个工种都自己找好岗位上忙碌起来。唯一也去找了二十几个力工，打扫起厂区来，颖茜去张罗办公用品，一个老办公室主任跟着她，我也换了工作服，去车间帮忙。

　　“欧工，这是你女儿啊？”见到我的人，都这样问老爸，“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欧工，我们叫你欧工，我们叫你女儿什么呢？小欧工？还是欧经理？”

　　老爸那代人与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质朴，谦卑，肯劳肯干，一天下来，我便被他们的劳动精神所感动，就算在英国，福兰那些人，也没有他们这样的干劲。

　　弄了一整天，工厂已经有些形状了，院子里长得半人高的杂草都已经除去，垃圾也收得差不多，乱七八糟的零件与设备也搬得七七八八，快到晚上的时候，保安公司介绍的十个保安也都到位了，这些保安都是退伍军人，都是正规军。

　　颖茜也把临时宿舍张罗好了，多数工人坐班车回家，有一些没家没业的，全留在厂里了。保安队长叫李鹏，听说以前当到班长，退伍后分配到企业不到半年就被下岗了，做保安工作快五年了，是个不错的人。保安公司这样介绍的，我把事情交待过一遍，又四下看了看，才与老爸和唯一与颖茜一起坐车回去。

　　半夜两点，电话响了，是李鹏的手机，他告诉我，工厂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