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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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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过天晴,入冬的日本一向不多雨,昨天的阴云仿佛一场离去的梦,不真实的残留在脑海之中。
樱满集是被脖颈的酸痛疼醒的,晚上靠在门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天将亮白。
身上盖着一层薄被,门是半掩着的,樱满集愣了愣,才缄默的收拾了身上的被子,站起了身。他一向浅眠,或许是儿时记忆的残酷,他经常会被噩梦惊醒,也因此变成了无法深度入睡,半点声响也会吵醒。
这屋里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知道自己习惯又会给自己盖上被子的,毋庸置疑,除了恙神涯不会是别人。
对方总是擅长在细枝末节上悄无声息的软化他人,这是他的温柔,也是他的恐怖之处。
樱满集苦笑,叠好被子,揉着酸痛的脖颈,洗漱清醒后,走出了卧室。
客厅里没有恙神涯的身影,桌上放着凉了的早餐,餐盘下面压着半张便条。
樱满集抽出便条,看了看上面的字。是涯留下的消息,写着他八点回来,早餐是准备给自己的,末尾处还细心地注明了:如果凉了,记得热后再吃。
不是很刺目的阳光彰显着时间。樱满集看看表,指针正摇摆在七点五十处。最近他过得太累,也越发嗜睡,没想到这次会睡了这么久。涯是个守时的人,再有十分钟,绝对会准时回来,他不想让他等。
樱满集放弃了热餐,直接吃完了凉透的食物。
尚且还有点余时,棕发少年有些无聊,便随手翻开了搁在一边的日历。
是十二月的冬季,25日的日期上用红笔画了一圈,樱满集记得恙神涯有在日历上标注记录的习惯,他不由得想着:25号是圣诞节,被特意标出,是出于什么原因?
12月25日,原本是为庆祝神子诞生而充满欢悦的日子,却因为默示录病毒而成为了整个日本的伤口。看到涯的特殊标明,或许是潜意识的影响,目光中的红圈也忽的变得诡异不详了起来。
集无法克制的想起了“失落的圣诞”。
攥着日历的指尖握紧,按在指腹下的某个数字恰好被挡住了一半。集无意识的移动彷徨着视线,正是思绪烦乱,可挪到了那个数字的旁边时又蓦然凝固。
一瞬间连对圣诞日的忧虑不安都消散殆尽,满心只剩下了数字停留的那一天所代表的含义。
有着浅棕色长发的少女笑靥甜美,眉眼圆润纯真,声音清澈。清晰的浮现在了脑海中。
她微微歪头,笑着唤着他的名字:“集。”
那是一个义无反顾用尽一切来成全和支持自己的人;那是一个和祈一样,在他最无助绝望之时,依旧选择信任并给予自己温暖的人。
那是一个被他的懦弱退缩和迷茫所葬送的美丽少女。
“祭……”
移开手指,凝视着日历上的数字,樱满集苦涩的拧紧了眉。
是了,这一天,是祭的生日。可他却再没有机会对少女道一声“生日快乐”,以及“谢谢你”。
表上的指针不停息的游走,慢慢滑到了八上。
“吃过了吗?”恙神涯的声音非常准时的在门口响起,也打断了集的悔思。棕发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伤悲,眸中蒙着一层晦涩的水雾。
“嗯。”低低的回了句,樱满集不想让对方过多的看到自己狼狈无措的一面,敛着眉筑起了高墙横亘之间。
“……”恙神涯顺着樱满集刚刚的视线望去,看到了日历。顿悟。他自是掌握着每一个和集有过牵连之人的信息,让集如此伤怀的原因,不用片刻就明白了。
涯知道现在的他无法以任何立场来安慰对方,只能生硬的转了话题:“……现在走吗?”
樱满集点点头,如同一个失语的人偶,只懂得肯定与否定。他穿上外套,跟在涯身边,安静的到了车站。
受到心情影响,樱满集比前几日还要沉默。涯并不是多么擅长活跃气氛的人,结果就是两个人都干巴巴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无言以对。
电车行驶的很快。窗外流光飞逝,交错的树影和日光的轮晕晃过眼角,看不真切。
因时局问题,这个曾经举世闻名的大都城以让人震惊惋叹的速度飞快的萧条了下来,往常总是川流不息的交通线上也没了人,昔日的繁华不在,东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死去了。
樱满集侧头靠在窗上,像是看着外面,又像是什么都没看。他的表情空茫,连恙神涯也揣摩不出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阴雨过后的天气泛冷,冻得人鼻尖发红,棕发少年穿的不厚,却似乎若无所觉。单薄的围巾松松垮垮的缠在脖子上,外套的扣子都没有扣。恙神涯看了一会,还是伸出手为樱满集合上了衣领。
“妈妈、妈妈,那两个哥哥是好朋友吧~妈妈说过,好朋友之间才会那么亲密——”清脆的女声倏然响起,在寂静的车厢里甚是响亮。
“嘘!安静,别乱说话!”
又是一个含着压抑的叱喝,隔了半个走廊的对座传来了小声的交谈。樱满集处于出神状态并未听到,实质上,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白发少年帮自己系好了扣子缠好了围巾。
听到话的只有恙神涯。
好朋友……他们曾经,或许有过这样的关系吧。
白发少年收了手。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坐着一对母女,母亲看起来年纪很轻,脸上肌肤光洁也没有什么皱纹。旁边是靠在她怀里的三四岁样子的小女孩,正睁着纯净无暇的琥珀色双瞳,不管母亲的阻碍,好奇的看着他们。
涯微微勾起了唇角,对女孩露出了一抹轻柔的笑容。
年轻的妈妈似乎是认得涯身上GHQ的制服,生怕女儿的话引起这位面容冷漠的GHQ军官不满,频频呵斥着不听话的女儿,不敢看过来,侧面上,满脸都是不遮掩的恐惧。
从涯宣布那通公告开始,他以及表面上被他所控制的GHQ就成了世界的敌人。
广播里响起了到站的提示,那位母亲逃似的抱着年幼的女儿飞快离开了车厢,涯顿了一会,才垂首叫醒了神游的集。
“到了。”
“哦。”恍惚回神的樱满集站起身,收紧了围巾,随着涯下了车。
涯说的那家店距离车站不远,走了几分钟,两人拐进了一条不甚明显的小巷,视野里出现了一家装饰简朴的小店——也不知道这样隐蔽的店,涯是怎么发现的。
正是祸乱之时,生意不好做,这店主虽然开了门,却也只是习惯使然,并不期待真的有顾客上门。因此看到突然出现的客人,他呆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起身相迎。
“啊、啊,欢迎光临!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客人会来……”
店主是位年过四十的中年人,闲暇时开了这家小店,店里都是一些市面上不是一线流行的东西,但胜在种类繁杂,平时也多能接待一些淘宝散客。
集先一步走了进来,恰好挡住了涯。店主一开始没有看到那身显眼的GHQ制服,可话音刚落,集错身便露出了身后的白发少年。店主脸上才扬起的笑容顿时僵住。
日本人本能的排斥着GHQ的管制,这是民族认同感的不可抗力。涯早上才开了会,忘记换下衣服,此刻见状,不由得有些不耐。他不想因为一件衣服加剧恶劣了这次原本就氛围不好的出行。
店主阅人无数早已老奸巨猾,人情世故一眼明了,涯毫不遮掩的情绪又如此尖锐,店主立刻就收回了方才的不自在和震惊,重新堆起满面笑容,殷勤的引着二人进入店内。
樱满集仿佛遗忘了恙神涯的存在,径自走到了音乐专辑的摆放区。架子上大多放着国外一些歌手的专辑,樱满集寻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的,便回头问向一旁的店主:“有Egoist的新歌吗?”
“哈?Egoist?那不是葬仪社……”店主欲言又止,眼神小心翼翼的瞥了下恙神涯。白发少年的表情冷漠,站在背光处宛如雕塑,借着店内的灯光,店主隐隐约约觉得这少年的样子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是谁,很快就放弃了。他不太清楚面前这个棕发少年和那边GHQ的年轻军官是什么关系,但葬仪社是反GHQ的组织这种事情,哪个日本人能不知道?Egoist又是葬仪社的御用乐队,虽然表面上没公布,但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此时在GHQ人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提起Egoist,总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没有吗?”樱满集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不能帮我找一下吗?我记得她们几个月前有出过一张新专辑,我做了一个视频,想用他们的新歌作做BGM,拜托请在找找吧!”
店主为难的频频看向涯。
听完樱满集的话,一直缄默的恙神涯眼神暗淡,青金色的眸子里浮起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他低声道:“帮他找找吧。”
店主如蒙大赦,迅速应诺着跑到了店中一角开始翻找。
集抿着嘴,不去看涯。
他想用的那首歌,正是在使用虚空杀死润后,褋祈给予自己,却被他挥开摔碎的Egoist新歌。他一直觉得愧疚,可之后事态太快,他再没机会道歉,后来更是变得难以启齿。反正现在沦落在此境地,无法顾及其他的事情,倒不如完成这个学校时期就开始制作的视频,以此当做致歉交给褋祈。
樱满集想的事情,恙神涯自然猜得到的。只是他们间的关系已经如履薄冰,纵使涯深知结局终将是决绝,可此时依旧忍不住妥协,仿佛这点细微的改变,能够稍微填补一下内心深处血淋淋的伤口。
人类总是容易败给自身的感性。
店主很快就找到了那张新专辑。拿到专辑后,集似乎没了别的目的,索然的在店内又转了转,待涯付了帐,便先行离开了这里。
因为昨日大雨,今天的天气还是受到了牵连。早上的日光又蒙上了阴影。即使时过晌午,也没有看到天空亮起来。
阴郁压抑的昏黄布满了穹宇。
“吃点东西吧。”恙神涯伸出手拉住了樱满集,到了一个卖小吃的摊子上。饭店餐厅不像其他行业,在这种情况下大多都选择了关门。街道上人群稀落,只有卖小吃的摊主有一声没一声的吆喝着。
生理的需求还是不能避免的,樱满集接过恙神涯递来的章鱼烧,咬了几口。
章鱼烧的味道很不错,只是樱满集实在没什么胃口,吃的再美味也如同嚼蜡。没过一会,他就吃不下去了。
捧着放置了大半的章鱼烧,樱满集开口刚想说些什么,视线里突然出现了几个孩子吞咽口水的贪婪模样。
那摊主先一步发现,顿时横眉竖目怒斥:“去去,一边去!别围在这里影响我生意!”说完厌恶的的皱起了眉,不耐烦的挥手轰着。
孩子们大多是七八岁的小孩,衣衫破旧褴褛,似乎都是孤儿。慑于摊主凶狠的表情,他们退缩到了远一点的地方,但眼睛还巴巴的望着这里。
“哎,这些小混蛋,年纪小,心眼却一个比一个狠!上次我好心给他们吃的,结果这群小兔崽子居然偷了我所有的钱!要不是我发现及时,没饭吃的可就是我了!”
摊主仿佛怕自己被两位客人误解,絮絮叨叨的解释着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涯始终没什么反应,倒是集听完,微微蹙了蹙眉。
上一次真名觉醒的仪式造成了不少的伤亡,近万的人无可挽回的死于了爆发的默示录病毒。这些孩子大概也有那时候落下的孤儿吧。那件事情并不是集的责任,甚至从某个方面可以说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可一想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名为樱满真名的亲姐姐,他的内心就不受控制的蒙上了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疚感。
手里拿着的章鱼烧突然沉了起来,樱满集叹息,走远了几步,对这几个小孩举起了手中的章鱼烧。
孩子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黑白分明的瞳中均带着几分戒备和胆怯。樱满集耐心的等待着,僵持了一会后,一个胆子稍大的孩子按耐不住饥饿,率先靠了过来。见状,集伸出手,将放着章鱼烧的盒子递了过去。
面前的男孩劈手躲过,接着头也不回的奔了回去,不多时,小声的欢呼传了过来。
那章鱼烧显然不够几人饱餐,但对于许久不曾品尝过食物味道的他们来说,能吃到美味,已是来之不易。
恙神涯站在一边看着一切,自觉的又买了许多食物,由着樱满集发给那些孤儿。
摊主摇了摇头,叹息念叨:“六本木事件之后,像他们这种孤儿实在太多了,不可能每个人都救的。哎,现在GHQ也不管……”说着说着,视线忽的触及了涯身上的衣服,话音登时弱了下来,尴尬的卡在那里。
涯根本不在意摊主的话,他的目的比国家更远。而集,有心无力,听到此处也只能无言的沉默。
之后他们出了商业街,在显得过于空旷寂寥的东京街道上闲散的走着,途径了一家正准备关门的花店。集走了进去,买了一束开得正繁盛的桔梗花。
卖花的是一个很善谈的老人,问了集一句:“送谁?”
集苦涩着唇角,神情哀伤的回道:“已经逝去之人。”
卖花的老人唏嘘不已,眼神怜悯同情的看着面前悲切的少年,“桔梗的花语有一是‘痛苦的思念’……你一定,非常悔恨吧。年轻人,人啊,还是要少做些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言罢,卖花老人摇头叹息的关了店。
樱满集捧着花,伫立良久,才挪动脚步。他对着涯小声询问能否去一趟天王州学校,涯没问原因,点了点头,两人乘了电车,很快就到了已成废墟的校园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