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八章 命令 ...
-
-第八章-
命令
一天之中的第二次——显然已经创纪录了——克鲁利眨了眨眼睛。更加刻意地,再一次眨了眨眼。
但是阿斯蒙蒂斯仍然站在他所在的地方,十分完美而真实。蒸汽蒸汽在他的套装周围盘旋而下,他眼睛闪耀的鲜红退回到平常的深红色。
克鲁利想起了怎么说话。
“自杀,”他斩钉截铁地说,他的声音虽然算不上粗犷,但也差不多了。“你就是这么做到的。你通过自杀移动。”
阿斯蒙蒂斯再度微笑起来,如此温柔仁爱。“没错,”他说,然后优雅地耸耸肩。“比飞快多了……而且更加令人愉快。”
克鲁利仍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几乎无法相信,甚至在他亲眼目睹之后。真是令人作呕地巧妙。让别人自杀,然后当他们从人间下到地狱时,顺着他们堕落的灵魂向上爬。这几乎是人类会想到的那种事情。最终他想到对此说些什么了。
“好主意。”
“为什么这么说呢,谢谢你,克鲁利,”阿斯蒙蒂斯笑道,他更可能是从某个别的恶魔那里剽窃了这个想法的。“但是服毒是最好的方法。很干净。跳楼的简直是一团糟,而自圌焚……好吧。”他指了指他闷燃的脚踝,然后它便不再燃烧了。“一点也不理想。但是很快。而我希望再次见到你,克鲁利,越快越好。”
克鲁利无用的心脏开始狂跳。“哦?”他咽了一口。试图保持放松。“为什么?”
大恶魔伸长脖子看另外一个恶魔;看到了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工人,他们的机器,还有他们的火。
“这里噪音太大了,”他反感地说,然后他的眼睛又开始瞥着克鲁利,然后微笑了,短暂而诡秘,就好像想到了某个非常讨厌的主意。“我知道。”
然后,他毫不费力地抬起一只手,直到手掌与身体平行;就好像他在呼唤沉默,可能是。
司炉们像苍蝇一样坠落到地板上。每个锅炉的门都砰地关上了。烦人的蒸汽的咝咝声也逐渐消失了。
阿斯蒙蒂斯带着自我满足的傻笑观察现在更加安静和黑暗的房间。
“嗯。这就好多了。”
克鲁利盯着另一个恶魔身后的一个司炉。那人的眼睛大睁着——不自然的大——但是很奇怪的,没有聚焦,就好像他没有在看着这里,这个锅炉房,而是在看着别的地方。他痉圌挛着猝然一动,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被困在了一个噩梦中。
“现在,”阿斯蒙蒂斯开始说。
克鲁利期待地扬起眉毛,试图看上去感兴趣而非吓坏了。
“黑暗委员会已经做出决定,”高阶恶魔手。“他们要给你一些特别而具体的命令。最重要的命令。”
阿斯蒙蒂斯此时向他走来,慢慢地踏出每一步,不紧不慢:让他等待。他的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愉悦和满意,两者都是邪恶的那种。
“你会爱上它的。这任务充满雄心壮志。”
他们现在面对着面,距离彼此只有几英寸,以至于克鲁利能够感到逐渐消失的热度仍然在从那具躯体上放射圌出来;闻上去有硫磺和灰烬的气味,以及某些无可置疑地不健康的然而仍然吸引人的东西——是胶和汽油诱圌惑吸食它们的人继续下去,更深地吸气的方式【译注:目前吸食胶状物或汽油以产生欣快圌感的做法正在变得越来越常见。】。大恶魔更近地倾身,充满欲圌望的眼睛在克鲁利的双圌唇上停留了片刻,进一步延长了这紧张的片刻。又过了几秒,他轻轻地对着低阶恶魔的耳朵讲话。这几个字灼热地炙烤着他的皮肤,当他说出那最后的,命运般的判圌决时,这几个字充满邪恶的欢乐。
“弄沉泰坦尼克号。”
克鲁利发现他浑身变冷。“什么?”他说。
“弄沉她,”阿斯蒙蒂斯重复道,就像是品酒师晃动着杯中的葡萄酒,欣赏它的颜色一样享受着他说出去的话。“把她放逐到最深的深渊。牵着她的脖子领她接受屠圌杀。用她的血将大西洋染红。运用你的想象力。”
“但是……但是……”克鲁利既慌张又恐惧,磕磕巴巴地试图说出一句连贯的话,“但是她是无法沉没的!她是最不可能沉掉的船!”
阿斯蒙蒂斯以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喜爱注视着克鲁利。“克鲁利。怎么突然这么谦虚了呢。我想起你的报告里面说,托马斯•安德鲁斯称其为‘几乎无法沉没’;而你忽略了告知媒体这一关键的小副词【译注:原文是adjective,显然是作者搞错了。practically是个副词。】。做得很聪明。”
“但她是不正当行为的窝点!”克鲁利绝望地说,正抓圌住最后一根稻草。“所有那些……所有那些无可匹敌的奢华还有宴会后的自助吸烟区还有……填补了饕餮和贪婪的空白。还有欲圌望,”他补充道,想起了这位大恶魔的专长,作为额外的添增。“还有,还有,那些不平等,头等舱的还有——”
“你又谦虚了,克鲁利。这太不像你了。”阿斯蒙蒂斯温柔地打断了他,就好像是对一个小孩子的理论一样不屑一顾。“难道不是闻名世界的大部分都被资本统圌治,靠个人利益运行吗?过去的几个世纪你的努力确实得到了注意。”
“但是把她弄沉会使得西方世界在悲剧当中联圌合圌起圌来!”克鲁利再次绝望地尝试,“他们会求同存异,然后点起原谅的蜡烛,然后——”
阿斯蒙蒂斯一直在富有戏剧色彩地假装叹气,此刻再一次打断了他。“当亚当和夏娃第一次为你那该诅咒的苹果的味道而哀悼的时候,我甜蜜的小蛇,你见过团结吗?”
克鲁利被话题突然转换到这么一个他好久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吓到了,暂时失去了警惕。
“当然没有,”阿斯蒙蒂斯圆滑地替他答道。“他们责怪彼此,而非接受他们的罪行和越轨行为。你还记得吗?然后他们开始滔滔不绝地斗嘴:人类的第一次争吵。”他自顾自地傻笑道,无疑愉快地想起了万魔殿的恶魔们在克鲁利从这悲伤的场景返回后从他脑海当中提取的画面。“哦,是的,”阿斯蒙蒂斯继续说,自顾自地点着头。“是的,泰坦尼克号会给人心带来如此大的痛苦。”他现在正直视着克鲁利,由于谈论根本的恶魔业务,眼睛变成了黑色,而在他强力的凝视之下——不再被温柔的屈尊俯就或是情圌色圌欲圌望所干扰——克鲁利突然强烈地意识到他们等级的差距有多么巨大;意识到这大恶魔所拥有的暂时没有被使用的力量,以及如果他选择运用它的话他能够做些什么。
“上帝本人无法弄沉的船应该以我们的主人撒旦的名义被弄沉,”阿斯蒙蒂斯说,可怕而无可改变。“人类应该为他们的乐观,他们的希望……以及他们的信念而懊悔,”他厌恶地咝咝道出“信念”一词,就好像这个词冒犯了他一样。“他们会质疑什么样的上帝会让祂的人民遭到如此随意的屠圌杀。他们会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在这个纪圌念日升起旗帜——”
“等等,这个纪圌念日?”克鲁利打断道,无法控制自己。“你是说,在这次航程,在处圌女航?”
“是的,克鲁利,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阿斯蒙蒂斯说,有点不耐烦。他眼中的地狱之火在流动到一半的时候被阻挡住了,他厌烦地叹了一口气。“瞧,就把这事干了,行不行?这是一笔大生意。路西弗本人已经表示对此计划有兴趣,尽管他现在已经让别西卜负责此事。”提到著名人物。巧妙地让克鲁利知道这件事的级别有多高;以及如果失败的话后果会是什么样。“我就知道我们都能指望你,克鲁利,”阿斯蒙蒂斯说,声音又变得温暖起来。“我知道在所有的恶魔中你能明白这件事情有多重要。”
克鲁利只是盯着他看。
“我知道,克鲁利,”恶魔继续说,如此温柔,如此迷人,甚至肤浅地可爱,“你会做到的。”
亚茨拉斐尔醒来了,感到有硬东西在戳他柔软的腹部。他呻圌吟了一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圌缝。
然后及时坐直了。
“乃还好吗,先森?(你还好吗,先生?)”
亚茨拉斐尔再次跳了起来;盯着那位司炉离他只有几英寸的咄咄逼人的脸。
“我……我怎么的?”他一脸迷惑地问,揉着他令人不安地疼着的后脑。他上下打量了他。他全身都覆盖着煤灰。
“他问乃系不系还好,(他问你是不是还好,)”另一个家伙翻译道,他的伦敦土腔太重,很难听懂。
亚茨拉斐尔盯着他看。
“呃,”他磕磕巴巴的地说。
“俺想他创到他的头了。(我想他撞到他的头了)”
“俺搅得乃梭的对(我认为你说的对)。”
亚茨拉斐尔费劲地站了起来,用神迹驱散了头晕。
“我非常抱歉我得这么快就离开,”他礼貌地说,优雅地把双手合到一起,“但是你们两个好人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我的朋友呢?”
两个司炉盯着他看。
“黑头发?戴墨镜?高颧骨?”
两颗脑袋一起摇晃着。
亚茨拉斐尔蹙起眉头。“好吧。”
当司炉们离开的时候,他想着,多么古怪啊。确实令人惊慌。
他搜遍了整个锅炉房。然后是下一个。他一意识到这些房间实际上有多大的时候便停止了搜索。
那该死的恶魔可能去什么地方呢?
可能,因为找不到他,克鲁利先回他的套间了?是的。是的,当然了,有可能。亚茨拉斐尔自顾自地点着头,然后开始爬那将会(或至少,理论上讲,应该——亚茨拉斐尔对泰坦尼克号的布局的了解就和他对欲经【译注:欲经是古印度一本关于性圌爱的经典书籍,相传是由一位独身的学者伐蹉衍那所作,时间大概在1世纪和6世纪之间,很可能在印度文艺复兴的笈多王朝时期。——来自维圌基百科】的了解一样多)指引他们回到起点的梯子。
或者可能这是一场游戏?在发现套间空无一人时,他想道。这就是恶魔会干的那种愚蠢的事情,是不是?
亚茨拉斐尔孤独地坐在他离去的恋人的床上。
不。不,也不是这样。
伊斯梅留了言。天使叹了口气,把纸条捡了起来;一边嚼着冰冷黏圌滑的鳗鱼一遍略读着它不太令人愉快的内容。
可能是地狱——
然后房间里的每一盏灯都熄灭了。
亚茨拉斐尔惊恐地大叫,跳了起来,踩在了一盘感觉上像是剩下的炖辣牡蛎上。紧接着一束明亮的蓝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把他投射在这明亮而飘渺的聚光灯下。
“仁慈的上帝啊!”他震惊地大叫,抬起一只手臂挡住令人目眩的强光。
“没那么仁慈,”一个无形无体的声音从上面说。
亚茨拉斐尔的一只脚仍然很不舒服地踩在寿司上面,定住了。
那个声音同时暗示着极度的美丽和强大的力量;这个声音的轻柔的旋律与它的话语所传递的力量以及层层叠叠的嘲弄的冰冷相互矛盾;这是一位伟大的领导者的声音,一个毫无疑问要去尊敬——崇敬——的声音。
这声音……这光芒……
哦,天啊。
“向你致意,亚茨拉斐尔,”上帝之声米伦达冷漠的声音说。
“天啊,真的是——”
“五千九百一十六年,没错,”强大的炽天使说,不耐烦地搁置了闲谈,“亚茨拉斐尔,我恐怕这并不是一次社交访问。有一件事情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马上就要关于此事的更多信息。”
亚茨拉斐尔咽了一口,希望他的不适感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显露出来。“哦,什么事?”他对着光说。
“根据某个来源的声明,我们对你,还有某个你自从人类诞生起就熟识的恶魔的怀疑最近增强了。有人说那个恶魔是你“在地狱的对应者”;你的“同等且相反的存在”;还有……”片刻的沉默,就好像米达伦在笔记中翻找,“……如果你是‘阴’,他就是‘阳’……”
亚茨拉斐尔忍不住了——他发出一声短促轻微的笑声。
“你觉得这好笑,是不是,亚茨拉斐尔?”米达伦尖锐地问。
“哦,不,当然不是,”亚茨拉斐尔挣扎着控制住自己,“这只是中国哲学的委婉语让我发笑了,大人。”
炽天使继续说,就好像没有被打断一样。“这个恶魔的名字叫克鲁利,”他说。然后是一阵可怕的沉默。“我们接到通知说他是你的朋友。”
亚茨拉斐尔屏住呼吸。他身体当中残存的所有的幽默感都乘着矫健的翅膀飞走了,留下他独自一人,冰冷而恐惧。这就是了。这确实是不可避免的。他们最后肯定会想出来。
他沉默着,刺眼的蓝光增强了。光是以直线传播的,但是此刻米达伦的光芒似乎在弯曲;如同逐渐延展的无形无体的藤蔓一样潜伏盘曲在他的谈话对象周围。当束缚稍微变紧的时候亚茨拉斐尔的一声喘息卡在了嗓子眼儿里;这束缚把隐形的羽毛挤压到他脑袋的后部;束缚住他柔软的腰部。还没有到疼痛的程度——只是要引起他的注意。
米达伦的声音仍然冰冷而无情;如同海洋一样冰冷而无情。
“你否认吗,亚茨拉斐尔?”
亚茨拉斐尔不能说谎。不能在最强大的四名炽天使的凝视之下说谎。那就是对上帝说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他在胸廓被如此束缚之下的最大努力。在他周围,光的牢笼紧紧地把他束缚在原地——困住他——但是现在他毫无畏惧。因为,当真相是你要说出的全部——你热爱和相信的全部——你怎么可能害怕呢?
因此,他自豪地凝视着那束光,当他讲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毫不颤抖。他径直向上凝视着天堂,大胆而坚决,金刚不坏。“不,大人。”他告诉米达伦——告诉上帝。“我不否认。”
他不能弄沉泰坦尼克号。
克鲁利的脚在移动,但他仅仅是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不能弄沉泰坦尼克号。
他的脚步在擦亮的木质甲板上听上去很响。
弄沉泰坦尼克号!弄沉她!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艘船?有那么多船可沉呢!
弄沉她。
他怎么可能弄沉她呢?他费了整整两年看着她缓慢地变成现实,从蓝图上的梦想变成了坚实的铁与木。他热爱泰坦尼克号。她是他最珍爱的实体所有物——甚至他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也比不过她。他了解她内外的一切——他甚至影响了她的设计——而他花费了极其大的努力使得她尽可能地奢华,自我放纵和适合享乐。而他成功了。当他提及她的众多不正当的事情的时候他并不是在对阿斯蒙蒂斯夸大其词。泰坦尼克号是意见纯粹而美妙的罪恶的现代大作,而尽管克鲁利并没有期待他的努力会受到嘉许——他更多的是在为他自己的享受投资——他最意料不到的事情就是这个了。
弄沉泰坦尼克号?
好吧,他就是不会。他不会这样干的。他会沉掉一整支由更小的船组成的舰队——如果他一定要这样干的话他会沉掉一整支该死的大型舰队——如果这样能够拯救泰坦尼克号,他会在今后更努力地让灵魂下地狱。那会管用的,对不对?那会让地狱高兴吗?
不对,克鲁利悲惨地想道。他心上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把他拽了下去:就好像这一整天黄金般的的欢乐与乐观都反炼金术之道而行之,变成了铅制的气球。
绝望。
因为地狱永远不会接受。地狱会亲自沉没泰坦尼克号来嘲弄他对她的爱慕,使他烦恼。地狱没有提供选择权。他是个恶魔。他不可能逃脱。要么沉掉她,要么和她一起沉下去。没有“游泳”这一选项——如果有的话,那也是在只有零上一度的水里游泳,而船则消失,沉入深渊。
弄沉泰坦尼克号。
克鲁利的双脚继续载着他前行。他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他脑子里的一小部分知道亚茨拉斐尔一定非常担心他,而那一小部分反过来也非常担心亚茨拉斐尔。
但是他得沉掉一艘船。他得弄沉泰坦尼克号。
弄沉泰坦尼克号。
地狱没有提供选择权。他是个恶魔。他不可能逃脱。
他没有选择。
克鲁利的手与冰冷的栏杆相遇。他的身体与围绕着他的冰冷的金属相遇。他的头脑只与冰冷的麻木相遇 ;还有绝望。他身体向前倾斜,吸了一口气;让清新的咸空气刺痛他的鼻孔。
他是个恶魔。他不可能逃脱。
他得弄沉泰坦尼克号。
亚茨拉斐尔的搜索,由于没有特别做出决定,使得他来到了船头。今天晚上天很黑,黑色的天空中没有月亮;就好像一个眼罩压在他的眼睛上,沉重而令人窒息。
他得找到克鲁利。他得告诉他。他得警告他。
船头处有一个身影就在那里,在墨色的平静海洋上呈现出侧面的剪影:某个瘦削的人,长着闪亮的黑色头发,衣服剪裁的有棱有角。
那正是亚茨拉斐尔所需要的全部。
“克鲁利!”他叫道,开始小跑。“克鲁利!”
他现在离恶魔只有几米了——因为他确定那是他——但是克鲁利仍然没有转过身问候他。
“克鲁利——”
当恶魔的侧面轮廓进入视野当中之时,亚茨拉斐尔突然停住了,恐惧地屏住了呼吸。
克鲁利完全静止地站着,抓栏杆抓得如此之紧以至于他的指关节变白了,而且在抖动。他的皮肤憔悴而灰暗,而他在专注地咬着牙。
但是最让人不安的是他的眼睛:他的太阳眼镜后面是一种可怕的,完全邪恶的暗红色光芒,把他整张沉重的面孔都映成了血红色。
亚茨拉斐尔感到自己失去了血色。
“克鲁利,你怎么——你——怎么——”
克鲁利的头痉圌挛地微微动了动——就好像他试图去看天使,却办不到。
“茨拉——斐尔,”他喘息着,透过咬着的牙齿。“快走——你——不需要——看到这个。“
“克鲁利,怎么了?”亚茨拉斐尔吓坏了。“克鲁利,你在干什么?”
克鲁利发出一声可怕的呻圌吟,介于痛苦的喘息和恼怒的啜泣之间。
“我办不到!”他哭道,充满了如此的绝望以至于亚茨拉斐尔感到他自己的心都被猛地拉了一下。“求你了!我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什么?”
克鲁利痉圌挛地摇着头,再次喘息起来。“不——我不得不——我不得不——”
“克鲁利!”亚茨拉斐尔担心地大叫,伸出手去碰他,然后当一阵生物空间静电击中了他的手指的时候缩了回来。“克鲁利——”
“我得弄沉它!”
亚茨拉斐尔定住了。
克鲁利现在开始气喘了,空气从他的牙缝里通过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的眼睛如同地狱之口。“我得——弄沉——泰坦尼克号,”他重复道,似乎把他所有的全部能量都注入了这些字句当中。他悲惨地呻圌吟着。“我不得不做。地狱——恶魔——命令——船……”
沉默降临了。冰冷刺骨的寒风使得他们的头发在脸颊周围抽圌动。刺痛他们的皮肤。
亚茨拉斐尔仍然没有动。然后,毫不在乎后果,他伸出手,放在克鲁利的脸上。当剧烈的,比荨麻刺还要厉害的刺痛传过他的皮肤的时候,他几乎畏缩了,但仍然没有放松。他强迫自己用自己的双眼包容那双放光的深红色眼睛;用他自己的恐惧来包容他的恐惧。
“克鲁利,”亚茨拉斐尔说,足够平静,恐慌仅仅是匆匆藏在表面之下——“克鲁利——请你——放弃。你得让我帮你。放弃吧。”
长长的片刻沉默,只有咆哮的海洋的涌动,而天使和恶魔凝视着彼此的双眸——蓝眼睛盯着红眼睛;夏天的雨水扑灭了森林大火。然后,克鲁利放弃了,发出一声苦恼和羞愧的巨大叹息,克鲁利慢慢回来了。他的脸放松了;他双目后面可怕的火焰开始黯淡下去;亚茨拉斐尔感觉到他手上的刺痛不再锋利。
几乎没有呼吸,他慢慢地用他的手握住恶魔的手,而恶魔的手仍然紧紧地攥着栏杆,就好像飞机被击中的飞行员即使在飞机迅速跌到地面时仍然会紧紧地攥着损坏的操纵杆。他轻轻地把手指头撬开,一个接一个,直到克鲁利站着,手放在体侧,低着头。他由于费力,全身都在颤抖。
亚茨拉斐尔颤抖地呼出一口气。“我亲爱的,”他低语道。这并不是一个问题,但是却有一种恳求的声调;他在询问。
克鲁利把头靠在天使的肩头。
“我不得不做,天使,”他嘟哝道,而亚茨拉斐尔能够感觉到他的胸中有痉圌挛,就好像恐惧和绝望的抽圌搐;没有泪水的啜泣。“我没有选择。我是个恶魔。我不得不做。”
亚茨拉斐尔拥抱着他;无言地安慰着他。
“但是我做不到,”克鲁利听上去既胆战心惊又洋洋得意。“不管我多努力地召唤它,都不管用了。我只是在我这样做的时候无意识地驱散它。我没法让它到来。”
他一直在试图召唤冰山,亚茨拉斐尔意识到。他最初从克鲁利的话中感到的本能的恐惧被一阵强烈的同情和怜悯所代替,对他的痛苦实在是非常理解。理解他作为一名群众员工,服从命令的苦衷。以及为此自我憎恨。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亚茨拉斐尔,“克鲁利靠着他的肩膀说。”我爱这艘该死的船。如果我做的话就会下地狱——不做的话也会下地狱。反正我已经要下地狱了。”
亚茨拉斐尔握得更紧了,紧紧地闭上眼睛,希望他不管用什么方法能够把克鲁利的忧虑挤压出来。然后他定住了。
“也可能不会。”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嗯?”
亚茨拉斐尔从他们的拥抱中抽身而出,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好吧,我是个天使,不是吗?”
克鲁利茫然而不耐烦地盯着他。亚茨拉斐尔迅速地继续开始说。
“好吧,我是敌人。对手。阻挠你地狱的诡计和命令是我的工作。”
克鲁利茫然地盯着他。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假装我挫败了你弄沉泰坦尼克号的计划?对你的上级解释船上有个天使,你无力阻止他——说你做了一切你能做的。我很确定你仍然会遭到报应,当然了,但是就没那么严重了。而泰坦尼克号也会在另一天扬帆起航的。”
克鲁利缓慢而悲伤地微笑了。“没那么简单,”他无精打采地耸耸肩。“但这不是个坏主意。我猜这能够给我们点时间。”
亚茨拉斐尔对他露出了一个轻微的,颤抖的微笑。他想要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他们都会好的——但是他已经知道他们不会。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快乐的结局。他想起了他要告诉克鲁利的事情——米达伦告诉他的事情一定会发生——但是现在,当恶魔处于如此不符合他性格的绝望之中的时候,他不能这样做。他自己的消息会使得弄沉泰坦尼克号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弄沉圣詹姆斯公园的鸭子池塘上的一艘玩具船。
一次解决一个问题吧,亚茨拉斐尔想,把他的恋人拉得更近一些。也许我们能够处理好。毕竟一切真理最开始的时候都是亵渎上帝的言行。
他猜想如果他对自己的话有信心的话就会有所帮助。
不管所有这些。此时此刻,不管他们迷茫的未来前方是什么,他们只能在1912年4月14日的晚上拥抱着彼此,假装他们是自圌由的;假装这能够持续下去;假装他们和星空下相拥的任何一对恋人一样。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时间能这样做?谁知道,他们一被分开——而他们会的:毫无疑问——他们会不会被允许再见到彼此?无论如何,这次航行还有整整一周;当然他们能在这段时间内想出一个计划。并不是今天晚上就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夜了。
克鲁利,紧紧地抱着亚茨拉斐尔的同时也被亚茨拉斐尔紧紧抱着,睁开眼睛,看到了布满星星的天空。无法停止叹息。
然后他感到自己的嘴在恐惧当中张开了。
在他的视线前方便是桅杆瞭望台,当他早些时候走过去的时候在那里他感觉到两个被半冻住的年轻人驻守在瞭望台上。当他盲目地走过去,因为他的目的而麻木的时候,他听到他们谈论他。但现在两个身影变成了三个。
恶魔能够在黑暗中视物,而且他们能看得很远。而克鲁利能够看到阿斯蒙蒂斯站在离那两个人之一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向着他的耳朵里低语。
然后他感觉到当亚茨拉斐尔注意到克鲁利肩膀上方的什么东西的时候,在他的怀抱中变得僵硬了,某些克鲁利看不见的东西;某些海里的东西。他放开了他,转过身来。
冰山硕大无朋;棱角分明,剃刀般锋利,令人毛圌骨圌悚圌然。它的宽度至少是船的三倍,至少也有五十英尺高。它在暗夜当中勾画出一个明亮的轮廓。它径直向他们撞来。
克鲁利从肩上往回看向瞭望员。他们的视野中空无一物;阿斯蒙蒂斯给他们施了魔法。他们没有看见。他们不会看见了。
他再度转身;看到了亚茨拉斐尔大睁的,惊慌的眼睛。在那似乎要永远延续下去的十分之一秒当中,他们先盯着彼此,再看向冰山。
然后他们转过身,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