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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篇:水火即济 ...

  •   上篇水火即济
      序
      话说唐初太宗年间,天下有两大名士,司天监李淳风与太火令袁天罡,二人皆是通天晓第之人。晚年结伴游于山林,乐的逍遥。这年端午清晨,二人在山间一青石上相背而坐,畅言古今。李淳风提议让袁天罡画图解事,由自己来写谶作诗相和,袁天罡兴致浓浓,当下应诺。
      二人五日推及三千年人世变迁,笔墨不歇,实则是袁天罡入定以神通力观照古今,李淳风以卦术辅验一二,天帝见此,圣意纠结,遂派陈博下界制止二人。陈博化身一老者,立二人前,“呔 ,谁叫汝胡乱测算?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汝不惧轻泄天机之后果乎?”李淳风言:“向来天机不由人知,若人知而从善止恶,泄天机何错之有?”
      陈博反问:“若有人闻天机而生是非之心,为祸生灵,过乎?”
      李淳风言:“过在是非之人而不当罪天机客。”
      陈博笑言:“那你可知天机其实不定,世道皆由人心决定,尔曹乱算一通,未必能验后来之事。”
      李淳风言:“吾出道三十年来,上预天时,下察地利,中推人事,未尝有毫厘之失,若有不能验者,即刻还家抱孺子耍也。”
      陈博将腿一叉,“那汝且算吾是前进还是后退?”
      李淳风瞪大了眼。陈博呵呵大笑,“吾言事在人为,人心所向,天意难违,说不说有何用,不如还乡念弥陀。”
      袁天罡推了李淳风一把,“罢了,罢了,终者自终,始者自始!”
      二人草草收尾,下得山来,见一农妇抱一婴孩儿大哭,李淳风询问何以悲伤如此?农妇言:“长子昨日跑失,不知去向,心急如焚。”
      李淳风掐指一算,“已落入陷阱,东方三里,往寻可得。”
      妇人半信半疑,李淳风说:“不会出错,愿以一世清名向汝保证。”
      妇人悲喜加交,速往东奔去。
      袁天罡也掐指算了算,“吆,李兄,这次你可能走神了,这孩子现在东方三里不假,不过即将被猎户所救,三日后将从南返家,平安无事,汝一世清名今日难保矣!”
      “唉,吾受此名累及半生,今日卸去,正好轻装归岐山,悠然采菊,图个自在,岂不快哉!”
      袁天罡哈哈大笑,“吾今也要去云游至五台山去觅个清凉!”
      二人走过一条河,河口有群老妇种菜,衣衫褴褛,十指干裂,面色如土,银发稀疏。李淳风叹道:“自古兴亡,百姓皆苦。今之盛世堪比汉初文景之治,数百年难遇一回,黎民尚劳碌忧愁,更何况乱世之民,苦何甚也!”
      袁天罡曰:“自今百年之余,世无祸乱,民德归厚,风雨应时,苍生幸甚,为前世所难及,周公再生亦不过如此。”
      李淳风问:“过此而后,华夏尚有大盛之世否?”
      袁天罡言:“自古治乱相因,循环往复,焉能无盛世,过此,赵家会胡后,三杨逢朱时,均为一盛,然不过几十年好光景,夷狄之乱,彻骨之痛也。不过胡人治中原亦可安天下,自此千年之后,天前熙光,维止两首,百余年不衰也。”
      李淳风又问:“人世不过百年,一家三代难以同荣,生民之憾也,可将来有维系数百年不衰之万古盛世否?”
      袁天罡沉思一番,“据今约一千四百年后,有一极盛之世,为几千年不遇,堪称万古一现。”
      “哦,盛世何种景象?”
      袁天罡曰:“千里眼加顺风耳,万里传音非神通。铜车铁舟驱如飞,钢龙银鸟腹容众,广厦忽起千万间,天下寒士难言欢。落花有意皆因缘,流水无情差礼钱。”
      李淳风曰:“这怪异场景,大概是因造化游戏吧,非吾能想象,自古盛世之开创,或因崇道或因尊儒,礼法昌明,此大盛世以何因缘为发端?”
      袁天罡曰:“圣贤辈出,化济终生,慎重追远,民德归厚,圣辉普照,四海归心。王姓代代异,德与尧舜同。”
      李淳风又问:“此盛世能维持多久?”
      “九百年太久,八百年有余。”袁天罡信誓万分。
      “哦,堪比三皇五帝时代,盼吾子孙留于该世,长久兴旺也。汝与予几十年想投一场,今日作别,不知还能否想见?”
      “嗯,缘聚自有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机缘重合,来生兴许还得缠在一块儿。”
      “罢了,罢了,”李淳风忙摆手,“既生风,何生罡,来生若再聚,只愿会在那个万古盛世开启之际,以免乱世相逢,做个对头。”
      “哈哈哈,”袁天罡爽然大笑,“好,依你,就在那日出之地,何如?”
      “好,届时仍以推背为号,告辞!”
      “保重!”
      第一章天下第一术士大会
      古灵凝神,一口气撒六下,阴爻,阳爻,阴爻,阳爻,阴爻,阳爻,火水未济,意味事不可穷也。故授之以为济。事物发展固无穷尽,然而凡事皆可以有始。我们故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呢?“
      京城已是深夜,灯火俱已暗淡。青石路面上偶尔过往的都是巡查的官兵。深宫内一位穿丝袍的年轻人坐在一幢建筑模型前凝思。他一手捏着小刀,一手支着腮,眼睛盯着那个宫殿模型,喃喃自语:如果这个顶再小一些或再往右偏一寸就好了看了。这具建筑模型细看分明就是皇宫皇宫再现。门户、栏杆、过道、宫殿惟妙惟肖。让人不得不惊叹匠心之巧,手法之精。殿外走廊的脚步声打破了他的深思,一个老太监匆匆走来,拱手行礼,“皇上,老奴有要事要禀奏”。年轻人回过神缓缓扭过头来:“魏公公,这么晚了,有何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皇上,老奴为君效力,日夜匪敢懈怠,还请皇上爱惜龙体,为天下里弥漫安身立命,恒远担当啊!”“嗯,魏公公真乃社稷栋梁,究竟有何事奏请?”魏公公将身凑近年轻人,两眉一耷拉,“皇上,老奴听闻以江西术士名姚示成者,向工部侍郎卢森昊上书,妄言京城西南隅挖凿运河会伤及龙脉。此实属妖言惑众,老奴已获书证。望皇上深究此事。”“嗯,那魏公公可有何想法?”“依老奴之见,此是东林奸党惑乱朝政之余波。且看卢森昊下一步举措如何。另外,有确切消息称五年一度的天下术士大会近日要在京城召开。各地看风水的、算卦的聚集一处,非议时局,乌烟瘴气,蛊惑人心。老奴奏请将此类人一并铲除,以绝后患。”“这恐怕不妥吧,如果他们愿为朝政出力呢。再说本朝历来言论开明,谏官仗义执言从未获罪,仅凭集会论学便定不赫之过,本朝气度何存。”“皇上宽宏,气度非奴才等能测量,不过老奴实在担心这些乱言乱语影响民风醇厚之本。不若将其类逐出京城,将此类集会明令禁止,东林之祸便用不复发,不知圣上……”年轻人似乎早已不耐烦了,手中拿着小刀在一根木条上划了好几道痕迹。“皇上……”“朕悉已知,魏公公处理此事吧,切记亲民爱仁。”“皇上圣明,老奴衷心,苍天可鉴”。话毕,急身退出,一不留神碰在门槛上弄个踉跄,年轻的皇上则继续沉思他的宫殿构造。
      京城玄武门附近的韶凤酒楼,这几日显得热闹非凡。平日这里过往的大多数关外或要出关的商贾。现在却住满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散客。这些人既不像进京赶考的文人秀士,也不像没文化的乡间粗人,气质都不同寻常。但也并非骚人墨客。他们打扮五花八门,岁数老少不等,谈起话来南腔北调。很多人有个习惯,爱用大拇指再手上掐掐点点。这天早晨,大家在大厅吃过早饭后,酒楼伙计便把饭桌抬出去而添加了许多长凳,只在堂前摆了几张方桌。一幅赤墨相间的太极两仪图挂在堂后墙上,然后有人招呼院子里和酒楼外等候的大家伙进来落座。不一会功夫宾客满堂,大约两百多人的样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坐在堂下第一排正中的秃头老者干脆盘起了眼,闭目养神。
      一声脆嗓带来了宁静,“各位请稍安,大会主持到……”众目向前往去,五个人进来上堂前款款而坐。正中间的一位笑着向堂下人群拱手施礼。先前叫喊的脆嗓又发话了,“下面请大会主持李迎昇先生致辞。”
      堂上正中间的主持轻声咳了一下,“诸位易友高人,在下江西派门人李迎昇有礼啦,各位一路辛苦。我们的天下术士大会是在十年前由家师发起举办,每五年一届。首届于中原安阳举行,主旨在于继承弘扬祖宗文化遗产,造福黎民,丰富学识,广结朋友。此举获得天下易士认可。第二届于山东蓬莱仙岛逍遥山庄召开,参会者众多,受到山东巡抚张越大人的关照,很成功。今日,在恭王府与京城周景灏员外的赞助下,我们大会在天子脚畔召开。受大会邀请的朋友吃住费用全由恭王府结算,另外周员外每人赠百两纹银作各位盘缠”。突然下面有人插了一句:“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声音阴阳怪气,让人听了很别扭。“请指教。”“受邀请的有邀请帖,可以白吃白住,还有路费想送。那这儿有几个不请自来凑热闹的朋友怎么办?难道他们的水平就不行吗?专门来捧场,却不被欢迎。”此言一出,堂下议论纷纷。“首先我们要说声抱歉,大会邀请帖是组筹人员根据以前参会名单和社会知名度来派发的。当然,在下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很多高人我们并不知晓,如有特地前来捧场的,高兴还犹不及。明日就与龚王府和周员外协商此事,给大家个答复。下面呢,由在下为众位朋友介绍其他主持”。
      堂下的人听后目光齐刷刷放在堂上,“从南向北一一来说,第一位乃命理学大师。紫薇神数传人潘九坷先生”。潘九坷微微起立一拱手“在下人称小胡子,一直受业内朋友抬举,请诸位多多指教”。
      “第二位,当今相术宗师苏衡先生。”苏衡起身,“哈哈,在下苏麻脸正是,我观今日堂前藏龙卧虎,还请不吝赐教”。
      “呵呵,都过谦了。第三位就是我左边的这位乃是当今三式绝学、一流高手,人称袖里乾坤的郑麓大师。我们今日能受周员外解囊相助,多仰仗郑先生的关系”。郑麓一欠身,冷淡的一句,“各位好”,便坐下,好像怀着什么心思。
      “最后这一位,大家可能陌生些。”大家开始打量坐在北边的这个中年男子,“前两届术士大会在最后搞了个天下第一术士评比游戏,参会者自愿参加,预测斗鸡结果。游戏共设一百场,参会者答错一场即遭退出。最后胜出者就是天下第一术士。前两届的第一术士岭南米哲凝前辈本已决定来主持这次大会,但不行的是,米老却于前段时间仙逝。今天我们请来米老的独子米麒伦先生,期冀能再现岭南卦圣百占不失的神奇”。
      米麒伦恭敬起身,微微欠身,“不敢,不敢,在下头顶先父光辉,实在惭愧。曾听先考云天下朋友情谊深厚,今日特来拜访,以续前缘”。语音略有哽咽。这是堂下有人插话,“现在已经没有天下第一了,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来比试”。“你以为天下第一那么容易就得的吗?一般人能坚持到二十场就不错了,何况一百场呢?”另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嘿嘿,就算当不了天下第一,赢你小子还是小意思,你忘了老子今天赢了你三次。”
      一个小个子老头腾地站了起来,脸被气得发青,“这里是京城,还轮不着你个四川佬说话,你跟谁称老子,看尔翁教训你。”说着说着就要捋袖子。
      大家见状赶紧起身劝架,大堂一时乱纷纷。这时洪钟般的一声把大家震住了。“安静,听讲。”大家一时惊住了,是谁能发出如狮子吼般的声音,底气十足,震得耳根子发麻。
      李迎昇似乎也惊呆了,因为他没看到谁张得嘴。一般人扯着嗓子也不可能如此震耳欲聋。他直觉今天有高人在场。“诸位朋友,比试只是切磋技艺,各家各派有个互相交流学习的机会,不应当自赞损他,更不能争强斗胜,存门派地域之见。曾子云: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吾等术士当以易会友,以友增益”。
      “说得好,赞同。”堂下一片附和声。
      这时,前排一人站起,稍稍侧身面向大众,“吾曾参加前两届大会评比,犹忆当时情景。两只斗鸡放入围场,一决雌雄。大家猜输赢结果,专人记录,猜错者出局。猜到三十场左右的时候剩寥寥数人,到五十场左右时只剩下两人,且一直猜到了一百场,全关均无失误。一位是刚才李先生所讲的岭南米哲凝前辈,而另一位是冀中才俊古上玄大师。只是不知如何评出天下第一的,倒要请教一番,以释群疑。”
      李迎昇拱手一笑说道:“我记得这位仁兄来自湖南楚地,号称‘不如天算’,是梅花易数的专家。当时确实有两位绝顶高手百占百中,被称‘南尊北灵’,两人都算准了一百场的斗鸡结果。后来大会主持小组商量再加一局。将三颗骰子用盘子扣住一掷,请两人猜点数。结果米老险胜,获得“天下第一”,未有争议。这位仁兄当年离开的早,可能有惑,本届大会评比仍按此规矩来。”
      “哈哈,这么说倒是在下太拙,那现在天下第一岂不是非古上玄所属。”
      “现在言及过早,一切要比试过后才有定论。两百只斗鸡现已圈养在韶凤酒楼。届时随机抽出,标上红黑色以示区别。”
      “可被让人偷去给炖了。”前排那个阴阳怪气额声音又冒了出来,引起一阵哄笑。有个老头甚至笑掉了一颗牙齿,“老爷子您可悠着点,这斗鸡可不比母鸡来的滋补,您老怕是咬不动。”这话本有些不敬,但用天津口音说出,更添调侃意味,几位主持人也不禁莞尔。
      “不成,不成。”有人高声嚷道。“这个方法不妥。”一个瘦小干瘪的尖脑门站了起来。
      “哦,这位有何指教?”
      “我们这是天下术士大会,各类方术人士齐聚一堂,争辉斗艳。有相面的、摸骨的、看风水的、算命的等,仅凭算斗鸡结果,非算卦的不可。那其他术士技艺再绝,岂不也成了陪衬?”这话立刻博得一部分人点头附和,堂下又是一片议论声。
      “谁说猜斗鸡非算卦不可?”那个阴阳怪气声又冒了出来,“相面的只要看两只鸡面相气势不就知道输赢了吗,摸骨的只要摸一摸两只鸡的骨头不就明白胜负了吗,看风水的只要看看两只鸡脚下所占之地不就知道判出高下了吗……”
      “算命的只要给鸡批一批八字不就推出结果了,是不是呀,潘先生?”天津口音友插话了,大堂内已是笑的东倒西歪。
      潘九坷笑着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干咳了下说道:“其实以猜斗鸡结果来论术士排行并非是当代新意。据先师讲述,本朝天下术士大会于太祖时期就举办过一次,当时是以猜物来定高下,谬者离场。到最后一场时只剩三个人,一位是本朝开国之相刘伯温,大会也是由他发起组织的。另一位是金口诀传人韩晋之,最后一位是本朝文人施耐庵。结果是刘伯温胜出,但施耐庵不服,认为刘伯温耍诈。要求再加一局,猜下一个进门的是男是女,但他还是输掉,从此一病不起,驾鹤西去。”
      “输不起就不要参加,怄气致死,太没意义。”不知谁冒失的插了一句。
      “请说话放尊重点,施老的后人今日也在现场。”大家顿时张望搜寻。
      这时盘坐在堂下第一排中间的秃头老者放下腿,缓缓站起来,然后点头示意。“各位朋友,在下施复魁有礼了。”话毕重新坐下,大众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的狮子吼音是他发出的。虽然这时施复魁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有慑人的气魄。
      潘九坷捋了捋他的胡子,接着说道:“其实,当时的前十多位都是绝顶高手,他们猜角力格斗的结果那是易如反掌。后来刘伯温仙逝后,天下术士大会被朝廷禁止,直到玄宗皇帝才又重新召开,每五年一次,天下五岳轮流举行。最初是以猜斗蟋蟀的结果来排行,以迎合世风。后改为猜斗鸡。到世宗时期又被禁止,现已是第三期集会,但还是要继承以往的传统。”
      “那其他类术士岂不是白凑这热闹了?”尖脑门还是心有不甘。
      “非也,非也。”李迎昇笑盈盈的说,“我们大会的主旨还是广交朋友,相互增进。排行只是游戏,完全可一笑置之。待会大家共进午宴后,便可分组研讨交流技艺。命学一派在三楼大厅,由潘先生主持。相学一派在二楼厅堂聚会,由苏先生主持。卦术一派在一楼本厅聚集,由郑先生、米先生二位共同主持。看风水的各位地师请随李某人乘车去周员外府一聚。这三天俱是如此安排,第五天开始猜斗鸡玩,大家自愿参加。时候不早,已经摆好了酒席,各位请随意。今日既然有缘相会,各位都应好好珍惜,请。”
      大家起身来到庭院,这时脆嗓又喊话了,“各自找桌位,二楼三楼已安排完毕,没地方的稍等,一楼大厅很快就收拾好。”大家纷纷上楼,只有一个人悄悄溜出酒楼后门,寻辆马车而去。
      京城望宁街午后车水马龙,一个不是很显眼的店铺隐在巷子内。铺面挂着一块木匾,上书“玄音斋”三个大字。店内一个三十多岁书生模样的人在翻皇历。马车停在门口,一个又高又瘦穿着黑衣的汉子下车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桌前。
      书生抬起头来看来人,惊道:“哦,崇道兄,久违久违,几个月没见你的八卦摊开张了,难道去别地儿发财了?”
      “哪里,哪里,我前阵子去了趟辽东,刚回来没几天。我今天去参加天下术士大会了。”黑衣人微然一笑。
      “啊!”店主一阵怅然,但也没说什么。
      “古兄,你可是前两届大会中,唯一与天下第一米老平分秋色的啊。现在米老已仙逝,易坛皆知。这次你何不去正天下独尊之名呢?”
      店主轻轻摇头,“我古上玄不会再参加了。商城在蓬莱逗留两个月,回家后才知先妣急病离世,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痛定守孝一年后来到京城谋生,遂发誓从此不再参加天下术士大会。现在家中只有发妻与大姐相依,我忙于生计四处奔波,已有数年未回家,准备过几日返乡置田终老也。”话毕,起身为他们倒茶。
      “哦,恕我多事,不过我很好奇,平常占卜高手测斗鸡胜负一般不会连中二十场,我自谓技术不凡也只连中三十余场,你和米老是如何做到百占不失?简直不可思议。”
      “其实这也不算奇怪。米老学道多年心无旁骛,神与天地合。真正达到大人境界,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遂心起卦而运用。不失,未到此境,仅凭悟性是很难做到的。”
      “这么说,古兄也能达到天人合一之境?”黑衣人啜了口茶说。
      “非也,我虽也练过周天行气,但与罗兄你比就差远了,我是靠着祖传的占卜工具天机钱来混饭吃的。如果但论卦艺,我只属于中流水准。”
      “哈哈,古兄过谦了,我早就认为你使用的铜钱不一般,可否讲述其来历?”
      “嗯,说来也无妨,只是罗兄勿四处张扬。先祖曾于本朝初追随刘伯温丞相,继承了他大多技艺,直到刘伯温临终前才秘密将三枚洪武通宝交付给先祖,称太祖元年发行了三枚洪武通宝母钱,是第一次用模板铸出,以表征天地人三才之道。此钱赏赐给刘伯温以表彰其功绩,刘氏将此三枚母钱带到武当山,请神道张三丰请观设坛祈禳三日。故聚有天地日月之灵气,与主人心意相通,摇出的卦未失毫厘,道尽天机。只是有一点禁忌,就是不能用之求非分之财,否则灵性消褪占卜天益也。古家此后时代以占卜水命相谋生,只是应了那句话‘通易者,鬼神多嫉之,故多贫贱坎坷。’我现今还无后,他日回河北老家安心过日子,以后不想再让子嗣染可此道也。”
      “哎,你我数年前来京城,又同在一条街上。多年来漂泊之辛酸,唯彼此能体会。过些日子我也想回老家陇西双当罗家湾,守着几十亩山林教子为业也。”罗崇道皱了皱眉。
      “那我们罗古开路,鸣旌回乡也,今日大醉一场,明天收拾包裹行囊,我三日后启程也。对了,罗兄,你前段时间去辽东做什么,听说那边金人犯境,民不聊生。”
      “我正是为此而来,去年在京郊一个集市上,遇到一个盗墓的,他卖的东西倒不是特值钱,无非是一些玉器、铁匕、碗杯什么的,不过有一本古书却极有价值。”罗崇道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随身挎着的包裹,装的是一本书,牛皮封面,里面全是宣纸对折缝边而成,墨迹清晰。
      “这恐怕不是古书吧。”古上玄翻了一下。
      “当时我买的是一部丝绸缝制的古书,全用朱砂写成,字迹已不太清楚。我花了一百两银票买回家又耗了一个月时间整理抄写,不认识和看不清的古文字全都请教翰林院书阁的吴笙彦先生雅正,总算在去年腊月编好,原本丝绸上的朱砂字后来都摩擦掉了。愚觉得辞书对边关定国安邦大有裨益,没等过年就奔赴辽东去投靠孙承宗总兵,得知他已退役。后经人引荐得遇袁崇焕提督,将此书献上。”
      古上玄瞥了眼书皮,上书《周易行兵注》五个正楷子。
      “结果袁提督才看了几页就将书掷之地上,说什么善兵者不求于鬼神,就将我送客出营。我观他一表人才,可以为栋梁,只是性多刚愎,恐日后有杀身之祸啊。”
      “嗯,罗兄用的宣纸乃是上乘货,保留千年可能都不坏,说不定数百年后还能有作用于社稷。古上玄边说边翻着浏览。”
      “古兄若觉得有用就送给古兄作纪念了。反正在我这里也是闲置,古兄手中的天机钱配上此书可成就一代名将。”
      “呵呵,我古某生平对从政毫无兴趣。对兵法军事更不热衷,就算是要预测行兵征战,也无需借助易经此书费了不少心血,还是留藏于后人吧。时候也不早了,今晚我做东,一醉方休。”
      二人结伴穿过一小巷,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饭馆。在屋子的一角坐下,随便要了几个小菜,烫了一大壶酒。罗崇道率先举杯,“你我相识相惜一场,不几日就要云水天涯各一方,从此梦中再相忆,一片赤诚在酒中,来干!”古上玄和了一句“道不明一生缘分向世休,话不尽一壶酒中无限愁。”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罗崇道笑了笑,“古兄何时变得如此消沉,人命天定,何事堪忧。”
      “人若不知未来则会忧虑,不知人生会面对怎样的过程。而若知未来则会无望,忧更甚至。所以算命先生最怕给自己算命,生怕之道自己可能一生艰难坎坷,永无出路,而心有不甘。”
      “哈哈,我来京城前曾碰到铁板神数的传人,算命丝毫不差,我向他学习两年多才掌握要领。他临终告诉我两件事,其一,正宗的铁板神数传人只能有一个,临死前三年才找继承者,此术算命比紫薇数及四柱法精准百倍,可做到算人一生,万无一失。”
      “哦,我倒是听说过此术,不想竟与传人面对面,罗兄,为我推一推命数如何。”
      “哈哈,我第一次见到你便知你一生注定不凡,难道你忘了上次在蓬莱我询问你的生辰及家人情况吗?”
      “确有此事,只是当时我们只相识,未相知,我还记得当时你与潘九坷先生论技。”
      “不错,我仍记得你的八字,也细推过你的命运。”
      “如何?请罗兄直言不讳。看罗兄所推比子平术有何高明。”古上玄放下筷子,直盯着罗崇道。
      “哈哈哈,古兄一回家便会有惊喜。”
      “什么惊喜?”
      “我若道出,便称不上惊喜了。”
      “你还跟我卖什么关子?”
      “你自己最好也别算,给生活留点悬念吧。哈哈”
      “罗兄倒是有意思,那我这一生的气数呢?寿几许?富贵子嗣?”
      “也许你内心并不十分看重这些,古兄并非常人,我今日只送你八个字。”罗崇道微微一顿。
      “速道来,在下洗耳恭听。”
      “遇康则止,逢柏则依”我不会再解释了,“命运走到哪一步,自然会明了。”
      “有没有改变的可能,我算准别人无数,可我却不想被任何人算准,包括我自己。”古上玄喝了口酒道。
      罗崇道眯上双眼,“恩师告诉我的第二件事就是铁板神数也有失准的时候,师祖当年曾遇上一个叫袁了凡的书生,算准了他的前半生,后半生却失算了。此人的命数在机缘巧合下改变了。”
      “哦,命运还能改变?”古上玄来了兴致。
      “他被师祖算过命后变得万年俱灰,行尸走肉一般,后来遇上一个和尚,给他讲述了命运之根本道理,告诉他命运可通过大善或大恶的行为来改变。袁了凡从此发心重新立命,于是一家人大行善事,持之不懈,终于改变了命运的走向。他是第一个没有被铁板钉住的人,凡夫俗子都逃不过铁板命数。”罗崇道缓缓道出。
      古上玄略思了片刻,“我还是有一个疑惑,一个人的命运有起落,而改变后的命运照样有起落。同样是起起落落,吉凶难测,为何就不能算出他改变后的命运,或者不能算出命运会不会改变?”
      “这个问题我无法解释,也许只有佛门中人能告诉你答案。我曾闻柳公为人相面,百无一失。他曾见一人生短命相,告诉对方活不过三十,结果几年后再遇之,发现其短命相纹消失了,惊讶之余详细问起此人几年间的生活。答曰珍惜时日,惟诵金刚经。我想既然人的面相气质可以因心而变,命运也一样吧。根据八字和面相可算准一时,但在决心面前,都靠不住。”
      “有道理,有道理。我也争取一下遇康不止,逢柏不依,干!”两人会心一笑,同饮。
      “我也希望古兄成为下一个随心立命之人。”罗崇道衷心说到。
      两人开怀痛饮了一会,略有醉意。罗崇道向后仰在凳子上,“古兄,你的天机钱真有那么神,可以感知天地人物,从未有失误?”
      “从未失误过,但我却不用来求非分之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古上玄感慨的说。
      “我想试两把,我出二题,你来测算,如果都说准了,我心服口服,如有一项测不准……”
      “如何?”
      “我也不会为难古兄,只是想借天机钱两天,古兄临行前奉还。”
      啪,古上玄将筷子放在桌子上,“莫说二事,就算百事千事,亦不会差错。罗兄如果只是想借此物,随时可以。如果测不准,我愿将天机钱送给你,从此不算卦也。”
      “可别动气,今日该休了,明日午时三刻我再去玄音斋拜访。”
      “随时恭候,再干三杯!”
      太阳已升至老高,古上玄才睁开眼,醉意尚未褪去。依稀想起与罗崇道的赌约。遂起床,看看太阳觉得辰时已过,从后院打水洗漱。完毕,便坐在店里闭目养神。街上早已热闹起来,他心想着与罗崇道打的赌,就从怀里摸出已过精致的丝绸袋子,掏出三枚铜钱,放在桌上摆弄。这时从外面进来了三个人,为首的是位秃头老者。古上玄摆摆手,示意道“请坐。”老者坐在他的对面,而另外两人则站在他左右。
      “我第一次来京城,听闻玄音斋主占卦很灵验,特来拜访。”老头说话很慢,一口男方口音,却也能听的清楚。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先生有何指教?”
      “不敢,老朽想占一卦。”老头盯着古上玄手里的三颗铜钱说到。
      “哦,摇一卦需三两银子,如果不准,在下愿赔十两。”
      “平常摆摊的算一卦只要三五十文而已,先生凭什么药三两银子?”老头左边的年轻人不服的问到,口气略有不敬。
      古上玄指了指门口,“玄音斋中三两以下的声音不做,而且外出看阴阳宅另外加钱。几位远道而来,我愿招待你们茶水,但规矩不能破。”
      “嗯,罢了,罢了,”老头摆摆手。“我是否可以看下先生所用的铜钱?”
      “可以,古上玄将钱奉上。”
      “别人以钱代蓍都是用嘉靖通宝,阁下却用洪武通宝,足够罕见。”老者仔细端详铜钱的正反两面。
      “这不是寻常的洪武通宝,此乃刘伯温当年所用之神器,集有天地之灵。”
      “哦,请问阁下贵姓,与刘伯温有何因缘?”
      “在下免贵姓古。先祖曾追随他受业,此宝钱是刘伯温交付先祖,后在古家一脉传承。”
      “啊,”老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把钱放在桌上。
      “才下看老先生好像也是此术的高手,只是不知此次来到京城有何贵干?”古上玄装似不在意的问了一句。
      “老朽哪里是什么高手,承蒙抬举,顶多只是略知一二而已,不过吾观先生似乎有动向,是否要远行?”
      “实不相瞒,几天之后要返回老家定居。老先生确实真人不露相,请教尊姓大名。”古上玄拱拳一问。
      “呵呵,班门弄斧,在下施复魁。觉得与小老弟有缘,相识一场,送你个见面礼吧,请笑纳!”说完他右边的黑脸汉子取出两张黄纸和一块朱砂,施复魁开始在黄纸上用朱砂作画,并且嘴里念念有词。
      古上玄将天机钱收起来,认真的看着他画符,“这个是?”
      “老朽既知你要远行,便送你一对儿神马符,可助你省些脚力。”
      “哦,多谢多谢。我听闻水浒梁山好汉中有个神行太保戴宗穿上保甲靴可日行千里,不想真有此术。”
      施复魁将符递上,古上玄只见上面划着三个对号,下面的曲线很杂乱,像马又像花。
      “你可以把它垫在鞋里,走两步试试,。”
      “好。”
      古上玄把神马符垫在鞋里,走出屋子。
      “太轻了,几乎感觉不到脚在着地,似乎在云中漫步。”
      “这下你出门就方便了,记住,想有多快,就有多快。想停下来时,就跺脚。老朽还有事情,先告辞了。”施复魁甩下衣袖,拱手道别。
      古上玄赶紧停下,送出门外并连声道谢,一直目送三人走远才折回店里,将神马符取出放入包裹。这时罗崇道来到店中,他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盒子,身后跟着个长着朝天鼻的小个子男人。那人一手拎一个笼子,笼子里各有一只大公鸡。
      “罗兄真守时啊,呵呵,还带了一助手。是准备让我测斗鸡结果,然后动手使坏不成?”古上玄调侃道。
      “古兄不愧是老江湖,但我施复魁可以对天发誓,绝不动手干扰斗鸡结果。你敢不敢测?测不准可要履行践约。”
      “来吧,请随我来后院。”
      三人来到后院摆开架势,古上玄掏出铜钱摇了六次。罗崇道与朝天鼻一人摁住一只鸡,“怎样,黑鸡还是白鸡胜?”罗崇道显得有些得意。
      “白鸡虽有麻烦,但最后还是白鸡胜。”古上玄说罢将天机钱收好。
      “那就拭目以待。”罗崇道松开手,示意朝天鼻也松开手,两只鸡却没有要斗得意思,只是低头啄食。
      “没有动象,这要怎么开始?怎么比赛?”罗崇道刚说完,树下垂下一只吐死的小绿虫子,两只鸡见状疾奔上去抢食,最后小虫落入谁口已看不清,但两只鸡开始啄起来。白鸡很快占据优势,黑鸡有些招架不住,羽毛脱落一地。这时朝天鼻吹起了口哨,白鸡听到哨声后立刻停下攻击,呆立一旁,真是呆若木鸡。黑鸡趁机狠狠地啄白鸡的脖子,白鸡疼的呃呃叫却不还口。
      罗崇道大笑,“我们绝不动手干扰,只是动口,这不算使诈吧?”话音刚落,朝天鼻一阵咳嗽,这倒不像故意的。这时白鸡猛一回头,朝着黑鸡的眼睛啄去,鲜血顿时溅了一地。白鸡趁势又一阵猛的攻击,黑鸡惨叫着逃窜,最后从后门窜了出去。
      “罗兄,这怎么论?难道跑了不算输?”古上玄笑道。
      朝天鼻将白鸡召回,朝古上玄一拱手,“先生真乃神人,在下委实佩服不已。我都没想到自己会咳嗽,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罗先生刚才对不住了,后会有期。”说罢收拾笼子率先离开,留下一脸尴尬的罗崇道。
      “罗兄你真行,竟能想到这个法子。不过我听闻有耍猴的,驯鸡倒是第一次见识到,今日可算开了眼界。”现在轮到古上玄得意了。
      “唉,古兄见笑,中午这顿酒窝请,当赔罪,走吧。”罗崇道拍了拍古上玄。
      “你昨晚不是说要出两道题吗,一块进行吧,省的待会把我灌醉了,又出什么馊主意。”
      “你呀,”罗崇道指了指,“争强好胜的秉性可没变好。你猜猜看我的盒子里装着什么东西,你猜出名堂来,我便送你一个惊喜。”
      “这么小个盒子,还能变出新天地来。”古上玄重新掏出六枚铜钱,一次次地撒在地上,“火雷噬嗑,二爻动变火泽睽。哼哼,罗兄,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能看出来吧。”
      罗崇道竖了竖大拇指,“古兄说这叫什么吧,给你三次机会。”
      “噬嗑,此物可吃,二爻动变出兑,数目两个,动卦为木,植物,且味酸,静卦为火,色赤红,红果类。夏天,苹果未熟,橘子未红,枣子尚青,杏非赤色。还用我猜三次吗?两个李子是耶。”
      “非也。”
      “也有可能是早熟的葡萄。
      “非也。”
      “这个,”古上玄略为思忖片刻,“啊,红豆味不是酸性,樱桃这东西又不常见,是不是?”
      “亦非也。”罗崇道否定。
      “那会是什么,应爻不落空,里面肯定有东西,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神物。”
      “其实性质被古兄算准,数目也不差。只是任何人所知有涯,未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故卦变睽。”说完打开了盒子。
      古上玄定睛一看,这是什么东西。相互对视,罗崇道亦不知其名。
      “这个东西是前日一江南朋友送我的,予不知其何名,敬请古兄定夺。”
      “呵呵,又着了罗兄的道了,”古上玄不禁莞尔,“看这东西像柿子,以往未闻也,不知产于何地?”
      “据称来自西域,在江南有少量种植,当代人称番茄。这位江南朋友是连株带泥盆,一并用车拉来,正值新鲜,否则路上恐怕早已腐烂。”
      “确实是新鲜玩意,既然来自西域,又像柿子,色彩如此艳丽,干脆叫西红柿,如何?”
      “西红柿,很形象啊,古兄取名实在是提纲挈领。走,吃酒去,边吃边说。”
      两人来到昨天的酒肆,罗崇道打开盒子,“古兄,今天就以此西红柿开胃,如何?”
      “妙哉,我就知此物可食,味酸,但不知吃法。不如生吃,尽得其味。尝尝,人生第一次吃西红柿,真乃一惊喜也,罗兄,请。”
      两人拿起西红柿咬了一口,忍不住啧啧称赞,一致预言在不久的将来,西红柿会在华夏遍地开花结果。“为西红柿的顺利传播干杯。”罗崇道提议。几杯酒下肚,古上玄觉得今天的酒劲更大,再加上昨天的醉酒导致的头痛,他感觉头晕想呕,于是一挥手,“罗兄,在下已不胜酒力,今日且到此为止吧,过两天还要赶路。”
      “饮酒何必要醉倒,情谊深时——情谊深时……”罗崇道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汇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情谊深时酒换水,呵呵,小二,赶紧上菜。”古上玄喊道。
      酒足饭饱后,二人回到玄音斋,“古兄,我们昨日的约定是否还算数,醉话可也得算话。”
      “谁说不算,我今对着天地与先祖宣告,天机钱输给罗崇道,从此不用六爻纳甲术也。”
      “别,别,古兄何出如此轻率之语,我只是借用算两件事,算完后定完璧归赵,如此神奇,我可不敢霸占。”
      “只管拿去好了,我古上玄绝不食言,否则便让寡妇当马骑。”古上玄将钱扔到桌子上,脸扭向一边。
      “哪个寡妇要是敢骑你身上,她儿子岂不就成了皇帝。总之姓罗的一定要还,否则断子绝孙。”罗崇道也急了。
      “好好好,莫发此誓,依你便是了,罗兄要用来算何事,请便好了。”
      罗崇道拾起天机钱放在胸口,“古兄,这里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古上玄把店门关上,指引罗崇道来到后院一小屋内,“我平日睡这里,屋后是一荒院,没人注意,罗兄欲占何事,现只你我二人。”
      罗崇道叹了口气,“现今朝纲极度混乱,真应了那首诗:忠臣贤士尽沉沦,天启其衰乱更纷,纵有胸怀能坦白,乾坤不属旧明君。天子朱由校幼稚无知,魏阉残害忠良,人神共愤,天下将乱也,京城恐非久留之地,你我还是早日离开吧。”
      “我本要回乡的,难道罗兄要用天机钱推算国运,这我可没试过。”
      “非也,我前几日做一怪梦,一条大蟒从天而降,由东北落入京城西南,大地裂开一巨口,大蟒钻了进去,忽又冒出头来,当时我被吓傻了,浑身出冷汗,不知是何兆,想亲自算一算。”
      “哦,我知罗兄自幼练过混元导气法,感应能力超常,这恐怕确非祥兆啊。”
      罗崇道屏住气,双手捂钱放在眉心前,然后洒在地面青石板上,只听“叮咚•••叮咚•••”响了六次,两人同时在手心上划了起来。

      “嗯——宫鬼爻临螣蛇发动在坤宫,确有地震,位在西南,同时有怪异之象发生,死伤无数。应在后日,我分析得对不对,古兄?”
      古上玄点点头,“不错,我今晚收拾行李,结完房租,明日就出发。”
      “那你一定要等我明日一起话别,我也回去收拾行囊。罗某一去辽东数月,店里学徒受原房东催促帮我搬了家,结果我那算盘却不见了,学徒也回家不见踪影,我知道以他的人品绝不会偷去的,肯定放的地方有些偏,待我回去算一算。”
      “这个应该可以的,只要不用来求非分之财。唉,对了,我突然忆起一件事,前年曾在京东祖山上遇一道士,他观星象很厉害,告知我西天暗光涌动。五年内必有草莽自西出,以京城巨响为号。还说什么一马进门来,良田左右分,莫不是……?罗兄,你我还是回乡避难吧,失苟且存活于这世道。”
      “那我就告辞,明日不见不散。”罗崇道起身拱手。
      这两天的韶凤酒楼吵闹非凡。二楼厅堂内,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苏先生,我说他这辈子三个儿子,他说他只有两个儿子,而且都快知命之年了,怎么还能生第三个?苏先生请看看,他到底还能不能再生一个?”
      “兴许人家回家娶一个小的,趁热乎还能生。”一人调侃到。
      “兴许人家在外还有一个风流种,在家瞒老婆,在外朋友。”众人一阵哄笑。
      三楼也是吵吵囔囔,众人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乱喷,九坷还不时的起身维持秩序,省的大家打起来。
      只有一楼还安静一些,只有几个人在东南角争论问题,声音也不大。中间一圈人围着两个人,看他们下棋对弈。
      “我肯定赢,郑先生该认输了吧。”米麒伦把炮推到底。
      “在下预测还是我赢。”郑麓将马跳开,局势陡然一变。
      这两位占卜高手,哪是在比算卦,分明是在较量棋艺。
      “郑先生算算下步该怎么走。”观棋的人也都不是君子。不过这两位如果真的是走一步都要算算的话,这棋三天也算不完。让象棋高手们看了估计也不知道怎么说。
      周员外府现在也不安静,二十多人在走廊下边走边讨论。
      “向来峦头派为堪舆学正宗,北方的阳宅十要法纯是乡间愚人所学,自欺欺人罢了。”
      “三合派、九星派、三元九运之学不足为取。八卦卦气之变才符合阳宅布局所需。”
      “扯,八宅派是为了防止东营人偷学才胡乱编造的,慢慢的连自己人都给骗了。”
      各派学人各不示弱,大有为了捍卫本派荣誉不惜掀翻员外府的劲头。而邵凤楼和这里的一切活动早已被朝廷了如指掌。那些魏忠贤的爪牙特别想抓住这些术士的蛛丝马迹,只是他们不知道自第一届术士大会召开时,便立下了一项规矩:勿谈国事。这些平素仗势欺人的鹰犬们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们习惯于快刀斩乱麻的方式。
      “酉时已过,大家快来吃宵夜。”
      人们开始搬凳子摆桌子,可这次进来的不是端菜的伙计,而是一群官兵。
      为首一人大声宣布:“尔等四方草民,在此非法聚众,流言蜚语,惑乱视听,今受命将各位一并押至府衙,听从发落,违者重判。”
      此时人们谁也不敢出声,惴惴不安的立在原地,胆大者已悄悄开始在手上掐指头。而周员外府的情景跟这里也差不多,二百多人被带至京城衙门,暂安置在临时清空的营房里。大家谁也不敢抱怨,只是相对苦笑。只有郑麓显得非常冷静,喃喃自语:“那一步棋我走错了,不该换车,不换就赢了。”
      古上玄早早吃过晚饭,把玄音斋那块匾收进店内,找房东叙了叙,结清房租交出钥匙,然后回店收拾。他打开一铁柜子取出一沓子银票放入包裹,用一本书压住。夜幕已降临,但天气炎热,古上玄静静躺在床上,心潮涌动。京城,再见了,你的繁华,你的沉重,都在我的记忆里慢慢淡去。
      天亮的很早,古上玄起床整理好,抬眼看了下日历,五月初五,端午节啊,出行不利。古上玄摇摇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拿起包裹准备吃饭后去找罗崇道话一声珍重。还未走到门口,就听着街外一阵嚷嚷声,探头一瞧,只见一小队官兵押着罗崇道及另外两个在附近胡同里摆摊看相算命的走过来了。一个官兵来到店口,“就是他,也带走。”两个人过来抓住古上玄左右两臂,古上玄略作挣扎就随他们去了。
      稀里糊涂的走了半里路,古上玄突然想起些什么,冲罗崇道问:“罗兄,你的算盘找到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只是如意算盘落了空,我刚收拾好行李就被官兵带到这里,还说要把我们京城所有术士发配边疆。”
      “这倒也不错啊,增加人生阅历。”古上玄笑道。
      “你们俩别废话了,待会到顺德门听候发落。”为首的一个官兵喝到。
      “哇,这得走多远啊,这么热的天,弄的跟游街示众似的。不如我出银两,大家一同坐车如何?”罗崇道几近哀求。
      “你以为让你观光呢?如果银子多就拿出来。”当头的绷着脸。
      话音一落,谁也不敢言语了,整整走了一上午才来到顺德门外人工河渠前,只见三四百人被分散开站在渠两旁,官兵站在四周把守。
      “你俩去左边,你俩去右边。”为首的指挥着四个人从渠道口分开。古上玄和罗崇道各站一边隔渠相望。参加天下术士大会的几乎都在其中,正午太阳正烈,大家都显得有些蔫,甭管是易坛泰斗还是各类大师此刻都像是一群囚犯。
      一顶轿子由远及近,后面还跟着两三百官兵。轿子到渠前停下,一个穿官服的人走了出来,驻足讲话:“本来你们这些江湖术士在京城非法集会,妄言福祸,蛊惑人心,论理应当发配充军的,幸而有周大人在魏公公前替你们求了情,这才判决将尔等逐出京城,若在搞这种集会,绝不轻饶!”
      官员身后官兵逐即分两队,官员宣布:“渠两旁的人沿渠南行二里然后分开,由东西两方出城,不得返城一步,违者发配。”
      渠两岸的官兵护着人群缓缓南行,术士们都很疲惫,无精打采,丧气连连。古上玄看见了李迎晟在前头走,紧赶几步追到身边:“李先生,久违了。”
      “哎呀,上玄,这次大会怎么没见你?”李迎晟略显诧异。
      “我没有去参会,不过我本来在京城开铺子,这次一并被逐。”
      “看来你是受连累了。”李迎晟有些歉意。
      “哦,不不,我本想这两日就回家乡的,正好乘此机缘行路,还能和这么多朋友一起话别,没什么遗憾的。”
      不一会儿功夫走了二里路,来到水渠的岔口处,渠两边都摆放了一些桌椅,那是平时挖渠的民工们吃饭用的,一群人早已等候在哪里,为首的看穿戴也是一个官员。李迎晟悄声告诉大家,这就是周员外之子,吏部监察使官。
      周大人冲两岸人群拱手问候,“诸位朋友,辛苦了,知道各位要远行,家父特命我准备一些酒食位各位送行,大家歇息整顿片刻,尽快回家吧。”
      人们突然来了精神,大多数早已是饥肠辘辘,腿脚发软,奔向饭桌也不客气一声就大吃起来,古上玄同李迎晟坐一块儿吃得只剩残羹冷炙之后,看大家都在喝茶聊天也就打开话匣子。
      “李先生,您看京城坤位挖凿这条渠会有何影响?”古上玄低声问道。
      李迎晟将肩膀斜过来,悄悄地说:“在周员外家里谁也没有提此事,按照三六九运飞星走势来说,前年是下六乂运,去年紫禁城开始修葺一新,坤位正是向星生气之位,纳坤水入巽兑二宫,形成平洋水库,不仅财碌大发,而且文章奋进,歌舞美色享之不尽,但如果按本派砂水断法则凶,本来子山午向应是左水倒右出坤位,现使水由坤入且开三叉口分流巽兑,恐伤朱氏人气也。在下一同门师兄姚示成向工部某官员提及过此事,只不过那人与东林人士有过瓜葛,此事可能反成把柄也,莫再言,莫再言。”
      对岸人群开始哄哄起身,一带对喊道:“未时三刻已到,尔等速归,天黑之前离城,不得延误。”
      古上玄慢慢站起来,又喝了一杯茶,抹抹嘴准备出发,忽听对岸罗崇道冲他大喊:“古兄,你的家伙还在我这儿,我去河北何处寻你?”
      古上玄扭过身来走两步,“不必了,保重——”
      大家伙儿很多都扭过身向对岸挥着手,“后会有期。”
      约莫又走了十里路,古上玄一伙儿碰见一群马夫驾着车在路边,带队的官兵说:“现已离南城门不远,愿意乘车的可以付费乘车走,愿意步行的步行,今后勿回京城,好自为之,解散!”
      人们惜别之后大多坐车走了,古上玄摸摸身上没有银两,银票都在身后包裹里不方便就地取出,于是叹口气,还是走吧,虽然脚底都快磨出了泡。
      古上玄出了城门又走了三里路,觉得实在走不动了,遂就近觅了一家客栈吃饭休息,睡前想打点热水烫烫脚,就向店小二要,店小二告诉他,平日院子中的井满满的,今天突然干了,不知所向,古上玄猛然心头一惊,难道?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姓罗的不是说回去还有惊喜吗,睡吧,也许是白天太累了,古上玄很快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起来,略吃些早点,他找出一张银票结了帐,然后就出发,看太阳已是辰时,路旁出现了麦地。因天气干燥,麦梢儿有的已泛黄,古上玄想起了童年,麦子熟时,大人们收割麦子,小孩儿都在地边儿玩耍,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祖父交给自己的知识,娘亲讲给孩子的故事,那么神奇,永远也忘不了。
      正当古上玄沉浸在美好中的时候,天气突然骤变,乌云不知从何而来,狂风四起,天空变成了墨色,古上玄四周望了望,乌云形状显得很狰狞,在他的记忆中,那是妖怪来了,他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犯愁的时候只感觉到天空东北方一道亮光一闪,紧接着一声巨响震得他耳朵嗡嗡响,古上玄只觉五脏六腑一齐涌向嗓子眼而,连魂魄似乎都要蹦出来,不敢动弹。
      这时大爆炸对于京城造成的破坏是罕见的,据历史记载,天启六年五月初六辰时,京城忽有声如吼,从城东渐至城西南角,现一大火球,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乱石横飞,有一硕大灵芝云直竖冲天,刹那间尘土飞舞,万室平沉,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方圆三十里内木石人畜如雨纷落,历一时辰乃止,人畜大多形体不全,触目惊心,伤亡人数达两万人,罕见处在于死伤者衣服鞋袜皆无,尽是裸体,衣服皆远飞至昌平,挂在树梢。正在紫禁城内施工的工匠们从高大的脚手架上被震下来,两千余人跌成肉饼。石驸马大街五千斤大石狮子飞出十几里外的顺城门,甚至有的人被吹到三百里外的蓟县。御史向迁枢,潘云翼在乾清宫被震死,住在城西南的向家、潘家全被埋入土中。大爆炸猛发之时,朱由校正在乾清宫用膳,听到巨响后,慌乱失措跑去交泰殿躲避,尾随的小太监被飞崩的瓦石击中脑袋而死,只剩下朱由校一人奔入交泰殿,躲在房角大桌子下面才幸免于难。
      这场大爆炸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国,朝野震骇,人心惶惶,西汉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一下子占据了整个人心市场。王公大臣纷纷上书,要求皇帝匡正时弊,重振朝纲,朱由校见群情激奋不得已下了一道罪己诏,表示要痛加省醒,并拨黄金万两安抚灾众,可能受惊过度。翌年,熹宗因病驾崩,魏忠贤也随后被搞掉,中国历史上一个无比荒诞昏暗的时代就此终结。
      后世对于这次王恭厂爆炸的原因各抒己见莫衷一是,有人认为是地震与火药引燃共同导致,也有人以为是地球内部核爆炸,有的观点认为是陨石坠落,还有认为是反物质作为。但这些论点都不能解释民众裸体,衣物首饰全飞至昌平校场的怪相。还是《西游记》的观点比较靠谱:妖怪出现。今天的人说是外星人搞恶也能糊弄过去。
      正因为这次事件太诡异,不合一切常理,以至于后世有些不相信奇迹的人对此怪相持怀疑态度,以为是时人过分渲染夸大灾变。其实每个人一生中都有可能会遇上一些神奇而又无法解释的事情,只有一部分人或自己经历过,跟别人说了也没人相信。孔夫子对此的做法是不语怪力乱神,却又祭神如神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篇:水火即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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