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证其罪（四月大邱记事）》凡多

7、6

　　下班后我发简讯给荷拉，说晚上在局里加班不回去了，然后开车去到起光租住的单身公寓。大概在门口翻钥匙的声音被他听到，我一开门见他就站在玄关的镜子前看着我笑。他好像也才回来不久，外套还搭在一边没有挂起来，笑容也还是礼貌的员工标准，微笑服务一天后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免显得有些僵硬，但是一点不让人觉得讨厌。
　　“今晚待到几点？”
　　“那要看起光哥哥心情，收留我到几点啊。”
　　“哥哥心情糟糕得很，现在就想把你扔到街上去！”似乎还记恨下午的事，他有些不满地撅起嘴，走上前把胳膊搭在我肩上，我搂住他，一边吻他的唇角一边说着讨好的话，手边已经开始解他衬衣的纽扣，“起光哥哥，我错了，真的不是有心的，职业习惯。”
　　“你们警察审讯的时候都那么说话的吗？对民众也是？”
　　“审讯嘛，谁会跟犯人客气。”
　　“我是犯人吗？”把我的外套丢到一边，起光赌气地捶我的肩膀，“真过分。不想原谅你了。”
　　“原谅我吧。”
　　“嗯……不行、绝对……”
　　我们一边亲吻一边解着彼此身上的衣物，着急地前戏都几乎省略了，进去的时候起光吃痛地狠狠咬我的手背，只说要我动作利落一些。我知道他事先有准备，不过还是有些怕自己太性急弄伤他。距离上一次有机会这样好好地亲近真的太久了。

　　完事后，即使还有力气，起光也总是瘫在床上不想动弹。我就搂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腻在被子里发呆。起光不是那种纤弱的男孩子，我喜欢他结实又细致的身体，尤其喜欢摸他背后突起的蝴蝶骨，那种触感让我特别有快感。大概，就像我内心深处极度的自恋那样吧，只不过现在，转变为对他的迷恋。起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捡起地上的牛仔裤，从口袋里拿出什么，靠在床头上把玩起来。
　　居然是东云的名片。
　　“怎么，想联系看看吗？”我笑着问。
　　“试试看无妨吧，他看起来还……蛮帅的。”
　　“东云小你一岁哎。”
　　“那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女人都流行找弟弟辈的男人了。大不了我学做top喽。你不觉得，他递名片的时候，那样子真的很可爱吗？”他有些害羞地眯起眼笑，真好看。“而且也很有礼貌的样子，比你好多了。”
　　“我不可爱吗？”
　　“你可爱过吗？”他有些惊疑地睁大眼睛看着我，略显呆滞的样子真可爱，“整天跟个面瘫似的，笑起来都痞痞的不像好人。”捏捏我的嘴角向上抬了抬，他坚决地摇摇头。
　　好吧，虽然有些不甘，我承认，我这张脸，天生不是能跟可爱扯得上的style。
　　“好啊，那我帮你们牵线。”我凑过去些，揽过起光的腰，“东云呐，他人确实不错，靠得住，在外面待过，见多识广，性格也好。不过，他枪一直玩不大利索，干我们这类活的，过一天算一天，跟他的话，得有点心理准备……”
　　“跟你不也是吗？”他抬眼看我。
　　“我？……我有配枪。而且，都干这么久了，说危险不危险，也就那样。”
　　像在天上的丙熙哥那样，猝然告别这个世界，那样的几率，哪一天，也会轮到我身上吗？在警队任职三年多的我，对于生命的消逝，似乎并没用太大的感触，除却一年前丙熙哥殉职，和两周前尚玄遭遇枪击以外，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令人对生命消逝能产生感触的事。而这两起事件，都不过是人生中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们刑警只要出警就心里有数。但是，东云他，他很可能在会，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遭遇不测。”
　　像尚玄，在休假日陪姐姐给外甥女挑小衣服的时候在商业街上挨了两枪，谁能想到百货商场顶楼的大广告牌后面会藏着狙击手。
　　“这么危险，还要做？”
　　“都已经做了。何况，没理想的人绝不会做法医的。献身于理想不是很好吗？”我挑挑眉，尽可能地微笑，把话说得轻松些。起光仍然不理解，这种心情，外行不理解很正常。
　　“如果这样的话，我想他更适合单身。或者——”
　　“同样不介意殉职的人。”
　　起光抿起嘴巴点点头，随手把名片扔到床头柜上。沉默片刻后他唤我。
　　“俊亨。”
　　“嗯？”
　　“我叔叔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我侧过头，有些迟疑。该怎么告诉他呢？如果在郊外发现的无名尸确认是李在燮，那真是不幸，如果不是就更糟糕。
　　“你要听实话还是官话？”
　　“当然实话。”
　　“事实上，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在近郊。”
　　听见“尸体”这个词，起光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我。
　　“……尸体的损毁情况非常严重，法医鉴定出的基本特征和你叔叔李在燮先生全部吻合，但目前为止，还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
　　“所以，需要进行DNA对比吗？采集我的血液？”
　　“是这样，目前联系不到你堂哥的情况下。”
　　“……是，谋杀吗？”
　　“是，确定死者身份后会展开侦查。尸体的处理手法比较……挺绝的。所以，不是固然好，如果是的话，只有请你节哀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样么……”起光垂下了眼帘，虚笑道，“叔叔为人正派，处世总还算谦和，怎么会这样……”
　　“别这么早下断言，总还要怀抱希望啊。”我坐起身摸摸他的头。
　　“其实你们今天不来找我的话，我可能都忘了他不见好久的事了。坦白讲，我倒希望是他。”起光眨眨眼，解嘲地勉强笑了笑，“别拿我当犯人喏。虽然这么说很不像话，见尸总比到现在都没消息来得好，他到了那个地方，我就不用念着他了。安心一些。”
　　“我理解。”见尸总比没有消息来得好。

　　“但是起光，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那时候不是在光州吗？”
　　“你15日报案，我17日就回来大邱了。我是刑警，你总该跟我说一声，也许之前就帮你留意了。”
　　“现在不是也等到了吗。”起光低下头，避开我的眼光，“17日，可能已经忘记了吧。我不想一直替他担惊受怕地挂念，所以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

　　他分明知道，我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在此之前，起光从来没有和我讲过他家人的事，交往近一年，我只知道他父母早逝、他独自生活而已。

　　“起光，认识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叔叔……”
　　“我不见得什么事都要告诉你吧，我又不是你老婆。”
　　“……”
　　“……”
　　我看着起光的侧脸，不知道该怎么讲谈话继续下去。
　　他神色凝重，是认真的。
　　我呢？我何尝不是认真的，还是不够认真的。

　　和从前我们之间有过的长久的沉默相同，结束沉默的仍然是起光。
　　“那个孙法医，你们很熟吗？有机会的话，带他来我们店里喝咖啡吧，我请客。”
　　“三人约会吗？”
　　“多个朋友总是好的。”
　　“是么……算熟吧。”
　　我和东云，算很熟了吧，还是该说不太熟呢？
　　“有多熟？”他追问。
　　“在一张床上滚过，那么熟。”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