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证其罪（四月大邱记事）》凡多

1、0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诡谲却异常真实的梦，以至醒来后，我仍几度有过那即是真实的错觉，并且深信不疑。
　　梦里，我是一个死人，一个蜷在一口废井井底的冷冰冰的死人。井废弃了许多日子，井壁上结满了厚厚的湿滑的青苔。将我扔下来之前，那人用石块砸断了我脊背和四肢的骨头，以至于我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蜷在井底。而后，长久没了动静。我无法转动眼球察看他是否已经离去或闭上眼睛，只有怔怔地望着从我破碎的头颅下溢出的几乎干涸的暗红色液体缓慢地滴落在井底的苔藓上。不久，有一些油质的粘稠液体从井口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带着一阵难闻的苦涩味。紧接着的，是一个市价一千两百块的劣质打火机。那人站在井边默默地注视着我，直至我烧得再没了人样，这才挪动石头，盖住井口，真正地驾车离去了。

　　过去的二十六年中，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自己将会如此死去，参与工作后，更是有机会仔细详尽地思考这个问题，假想中的情况有数百种之多，却终究没能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完美假说。悄然葬身于废弃的枯井不见天日，诚然不算是最为惨烈的一种。不过，相较我冗长无趣的人生而言，这样仓促而富有戏剧性的结束，或许正是为一瓶乏味无奇的粗劣香水浇注了生命的那第十三种元素也说不定呢。
　　然而这想法仅仅在我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时持续了二十余秒的时间。当我起身，推开房门，看见起光正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扶着书本，一手抚摸着书页，专注阅读。我看着他的侧脸，长长地呼了口气，庆幸那只是个梦。
　　对，我的人生尽管乏味，可还不能就这样草草结束。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半小时前吧，看你睡的熟就没叫你。”起光翻了一页书，背对着我回答，“最近好像一直都在忙？”
　　“恩，老头拿我们当苦力了，整天跑动跑西的，没个闲。”
　　我走过去，拿过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时间，傍晚五点三十四分。一条未读简讯，八分钟前，荷拉问我什么时候到家，她正准备做晚饭。我回复她：正在路上。
　　我看向起光，起光也正抬起头看着我，手边的书本半合。
　　“你要回去了吗？不再留一会儿？”
　　他弯弯的爱笑的眼睛露出遗憾难过的神色。不得不承认，看着这双眼睛说“不”是件不大容易的事，说“忍心”则是不可能的事。
　　“今天不行。”
　　我抿抿嘴巴，俯身在他额头轻吻了一下，“下次再来看你。”
　　起光垂下眼帘，勉强地微笑送我到出门。
　　“路上小心。”

　　我叫龙俊亨。
　　庆尚北道刑侦一队，龙俊亨。

　　李起光是我的……莫不如说，我是起光的恋人。交往近一年，之前感情一直很好。事实上，我们已经有三周没做过爱了，工作忙是原因之一，另外，最近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起光希望我和荷拉离婚，他是真的喜欢我，而我不能那么做。荷拉是个好女人，从我见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最适合陪我走完一辈子的那个人——如果没有遇到起光的话。我在荷拉的父母面前承诺过，要一直照顾她，爱她，疼她。荷拉也确实如像我想象中那样完美，凡事妥帖，处处体谅我，没出过一点差错。我没有理由提出离婚。遗憾是，婚后两年我才认识起光罢。

　　一进家门就闻到泡菜锅的香味。荷拉围着浅蓝色的围裙，站在流理台前看锅子，见我回来，笑着对我说，今天辛苦了，再等一会儿就可以开饭。
　　“你也辛苦了。”
　　“我没关系。”
　　我换过家居服，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过桌上竹筐里的核桃和铁夹，小心地敲起来。等候开饭的时间，我总是抽空，尽量敲几个比较完整的核桃给荷拉。荷拉原本并不碰山核桃，听说这东西养头发，便托朋友从老家带回一箱来，渐渐便喜欢上了。
　　才敲开第二个核桃，手机就铃叮咚地响了起来，斗俊打来的。
　　晚饭时间打来，总不会是问“今晚你家吃什么我去蹭一顿好不好”这样的便宜事，那是尚玄而非斗俊的作风。

　　“喂，俊亨。吃晚饭了吗？”
　　“还没。”
　　“太好了。马上来局里，快点。朴老头又给咱派案子了，得赶紧去看。”
　　“看什么？”
　　“尸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