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寂》蒋小曼

5、命悬一线

　　就在此时，两道剑光倏地自旁边的林中刺向那正在灌木丛中搜索的蒙古兵。

　　那持弯刀的蒙古兵卒不及防，被剑刺中，即刻倒地。其他蒙古兵反应过来，纷纷拔出腰间的短刀，与那两名埋伏的剑客打斗起来。

　　逸之在灌木丛中愣住了，也不知道逃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血腥场景。间或有温热的血洒落到他的脸上，他也不知躲闪。

　　那两名剑客的剑法流畅，如行云流水般飘逸，却又是剑剑都指人要害。所谓兵器长三寸，命便长七分。而那些蒙古兵的短刀虽然处于劣势，但却胜在狠辣，完全是不顾性命的拼杀。一时之间，竟是胜负难辨。

　　一名蒙古兵持刀的手突然被长剑斩落，带着喷涌的鲜血掉落在逸之的面前，那名蒙古兵吃痛长吼一声，便晕厥过去。另外一名蒙古兵低头看向同伴被斩落的断手，不经意之间看到了躲藏在灌木丛的逸之。

　　尚在懵懂之中的逸之突然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扼住喉咙，从灌木丛中拖了出来。他惊愕地抬头，正对上一双血红的眼睛。

　　躲在树后的祈依看到这一幕，心口一紧，竟不顾安危地直接冲了过去。但她哪还来得及，未等她奔到灌木丛边，那个蒙古兵手中的短刀已然刺入了逸之的胸口。

　　“不。”祈依惊呼，这种极度的惊慌与失措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

　　看着逸之的小小身躯如同一块残破的布块被蒙古兵抓起来。那种害怕的感觉就如同心脏被那个抓住逸之的蒙古兵的手狠狠抓住，让她整颗心都纠成一团，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她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根本不会武功冲过去能做什么，也来不及考虑自己这样冲过去会不会被那些蒙古兵杀害。此时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便是救逸之，一定要救到逸之。

　　仿佛是一眨眼的事，剑光一闪，短刀被击落，那蒙古兵的脖子被利刃抹过，顷刻喷涌出大量的鲜血。小逸之被温热的鲜血迎面洒了满脸，突然就回过了神来，哇地大哭了出来。

　　那蒙古兵抓住逸之的手一松，逸之摔倒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衣衫的胸口位置逐渐被鲜血一丝丝浸透。

　　此时祈依已经跑到了灌木丛中，她冲过去紧紧地抱住逸之，用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受惊吓过度的逸之。

　　一边抱住逸之，祈依一边起身欲向前方的树林逃离，她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路，并没有注意到那倒在她们身边被砍断手臂，晕厥过去的蒙古兵竟醒了过来，他的左手摸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断臂与短刀，表情狰狞地将短刀刺向毫无防备的祈依。

　　“哥哥！”一声惊呼自祈依身后响起，她有些茫然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舒澈那张有些苍白的侧脸，鲜血自他的手臂上一滴一滴滴下来，那断臂的蒙古兵被长剑横贯胸口，睁着血红的双眼渐渐瘫倒在他的脚下。那用手臂为她挡下致命一刀的正是那个总是神情淡漠的白衣剑客——舒澈。

　　舒灏将最后一名蒙古兵击杀之后，表情慌张地赶到兄长的身边，“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小伤罢了。”舒澈将受伤的左臂放下，垂下眼帘，淡淡道。

　　那一队蒙古士兵已被舒澈二人全数击杀，此时地面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淋漓的鲜血与满地的残肢记录了刚才那一场激烈的搏斗。

　　逸之的哭声渐弱，祈依紧紧地捂住他仍在不停浸血的胸口，清丽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映荷自午睡中醒来，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看到顾伯在整理行囊，她揉了揉自己睡得有些酸胀的肩膀，看向四周，小姐和逸之都不在。

　　“小姐她们呢？”映荷有些奇怪地问到。

　　顾荣答到，“刚才我醒来便没看到小姐她们，不知是不是陪逸之去捉蟋蟀去了，刚才午睡前逸之便说着想抓只蟋蟀玩。不过算起来她们去了有一会了。”

　　两人正焦虑着，就看到王祈依抱着逸之自后方树林中走出来。

　　映荷迎上前去，正欲接过逸之，忽然看到了祈依身后的人，她的神情一滞，“这两个人怎么…”然而她话还未说话，便被一个清朗明快的嗓音打断。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舒灏面带笑意地对映荷拱手作了个揖道，神色甚为轻佻。

　　映荷俏脸一红，欲讥讽回来时注意到了逸之身上的血迹，立马语气紧张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逸之他怎么了？”

　　“我们方才遇见了蒙古兵，逸之被刺伤了，刚才已经包扎过，所幸没有性命危险。”祈依的声音因为哭过而有些沙哑。

　　顾伯一边疾步走到祈依身边检查逸之的伤口，一边紧张地询问到：“小姐可有受伤？”

　　“我没事，多亏这两位公子相救，否则我和逸之恐怕都回不来了。”

　　这两个江湖粗人能做什么好事，那些蒙古兵说不定就是他们引来的呢。映荷暗自腹诽。不过碍于小姐的情面她也只得硬起头皮对那两人说道：“多谢两位公子相救。”

　　舒灏立马笑嘻嘻地接口道：“公子多礼了。”说完又故作深思状道，“不过，不知在下究竟应该称呼公子你为公子呢还是姑娘呢？”

　　映荷实在不想和这人多费唇舌，于是转头向一直沉默着的舒澈询问到：“为何蒙古兵会在这里出现呢，还有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三天前，我们发现了这队蒙古兵的踪迹，今日引了他们进树林，欲伏击。”舒澈极其简洁地回答了映荷的问题。

　　看吧，果然是你们这两个瘟神招惹来的。映荷不禁在心里暗暗接口道。

　　不过这个舒澈实在有些惜字如金，根本就没把问题回答清楚。

　　祈依将哭累了睡着的小逸之轻轻地放在之前整理过的地面上，让顾伯照料着，也回头询问到，“但是，这队蒙古兵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三天我们都在暗自跟踪他们，发现他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的下落，不过具体是什么人，我们也不知晓。”舒灏难得正经地说道，“昨日我们在这林中布下陷阱，今日去引了蒙古兵过来，谁知差点害了两位，实在过意不去。”

　　“你们不是江湖中人吗？为何还要管这事？”映荷实在有些不习惯他这副正义的模样。

　　“国难当前，驱逐鞑虏乃是所有南宋百姓的事。作为行侠仗义的剑客，我和我哥又怎么会袖手旁观呢。”舒灏脸上浮现出的骄傲神情让映荷恨不能上去拔下他的厚脸皮来。

　　“对了，还未请教…”舒灏的话语一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接着问到：“两位姑娘的芳名？”

　　“小女子名叫王祈依，这是我的婢女映荷和管家顾荣。”祈依答道。

　　“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两位姑娘会从徽州过来此荒山野岭之中？”

　　“实不相瞒，小女子家住临安，时局动荡，不得不远离家乡，流亡在外。”王祈依故意隐去了自己的身世不表。

　　“那么，姑娘你们接着准备去往何处呢？”

　　“家父曾在钓鱼城居住多年，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正是此处。”

　　一提到钓鱼城，一直沉默着的舒澈也不禁颌首，平静如水的眼中闪过一丝敬仰的光芒。

　　蜀郡合川的钓鱼城，是南宋与蒙军多年战争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年，蒙哥大汗挟西征欧亚非多国的威势，分兵三路伐宋。蒙哥亲率的一路军马进犯四川，于次年二月兵临合川钓鱼城。

　　钓鱼山三面被嘉陵江、涪江、渠江包围，形势陡绝，倚天拔地，雄峙一方，依山筑建的钓鱼城得天独厚，易守难攻。

　　蒙哥铁骑东征西讨，所向披靡，然而在钓鱼城主将王坚与副将张珏的顽强抗击下，却不能越雷池半步。七月，蒙哥被城上火炮击伤，后逝于温泉寺。

　　钓鱼城的守将王坚，张珏及全城百姓坚守城池多年，不仅写下了历史上罕见的以弱胜强的战例。并最终导致当时的蒙古大汗蒙哥战死城下，对蒙军造成了致命的打击。这一场南宋王朝与蒙古大军的生死决战直接影响了之后多年的战势。

　　所有南宋百姓均以钓鱼城及其守将和全城百姓为荣。

　　得知了祈依一行人是去往钓鱼城，舒灏有些兴奋地毛遂自荐，要护送她们安全地抵达钓鱼城，自己也好去钓鱼城见识一下。

　　映荷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与这个没礼貌的江湖粗人一起上路，不知道自己嘴上会吃多少亏，那可是她最不想遭遇的。

　　然而她们三人之中只有顾荣会些武功，她与祈依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一路走来本来就艰险无比，如今又带着一个孩子，更是困难重重。如若再次遭遇蒙古兵，恐怕就难以幸免了。但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剑客做保镖护送她们，一路上必然安全很多。

　　祈依与顾荣思虑及此，便接受了舒灏的好意。

　　松树林外。

　　“哥，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此时的舒灏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不舍地拉住兄长舒澈的衣袂问到，一点也没有刚才与蒙古兵拼杀的威风与气魄。

　　舒澈只当没看到他祈求的目光，沉声道：“那队蒙古兵会在此处出现，必然是有原因的，他们寻找之人或许就是随母逃离的卫王，我必须赶在那奸臣与元军之前找到他。”说到这，哪怕身负重伤被敌人围困之下也能从容自若的舒澈，脸上也显出一丝哀戚之色，“之前张大人已修书来，端宗受了大惊，境况十分不妙。”

　　“那我和哥哥你一起。”

　　“不，你护送她们。那个名为王祈依的女子不一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便是钓鱼城守将王坚之女。”

　　骤然听见这个事情，舒灏不免睁大了眼睛，惊道：“那她方才为何不说？”

　　“或许是不愿意吧。总有自己的苦衷罢了。”舒澈淡然道。

　　“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护送她们抵达钓鱼城的。”知道了王祈依便是一代名将王坚之女，舒灏不由豪气大增。

　　“嗯，路上小心。等我处理完了事情便来钓鱼城与你会合。”

　　“哥，你也是。”

　　松树林内。

　　映荷的一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边语气不耐道：“两个大男人道个别也像女人似的，这么久都不回来。”

　　“许是有事要交待吧。”其实祈依现在心里颇有些感触，这两兄弟虽然性格南辕北撤，一个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山，一个如同夏日骄阳。但看得出来，两兄弟之间的感情很深厚。刚才舒澈为她挡刀时，舒灏的那一声充满紧张与担忧的哥哥，令自己失神许久。曾几何时，自己也这样呼唤过。

　　映荷心里仍是记恨着舒灏之前对自己的讥讽，不高兴地说道：“小姐，我们干嘛要他保护啊，和他一起上路说不定更危险呢。”

　　“我们三人这一路走来本来就实属不易了，现今又要带着逸之，如果再遇见蒙古兵，恐怕就难以幸免了。”

　　顾荣也接口道：“两位舒公子均是武艺高强品格高尚之人，有舒二公子在旁保护，路上必然轻松安全很多。”

　　“品格高尚？依我看，武艺高强或许是，但品格极其低劣才对。”

　　“多谢小姐夸奖。”舒灏刚走进树林便听见映荷对自己的评价，立即厚着脸皮笑道。

　　映荷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的欠抽表情。她不由得嘴角抽搐，面前这个人，要和她们一起相处好几个月，想起来就让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