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秋之歌》玫瑾

2、携手同行

　　走难的时日何青青终于感悟到娘常说祸从口出患从口入的真谛了，这段日子他们一家风餐露宿饮朝露食野菜，从丰腴的身材一下变作瘦骨如柴。她养了三只蚊子作伴将它们关在帐内一只叫二虎一只叫三泰一只叫树勇，然后她发现只有二虎最爱叮自己，在她还以为这蚊子真的是二虎上身的时候她爹告诉她，这蚊子是母的。
　　除了同蚊子玩，她每日就要接受爹娘轮流的思想教育，比如娘说：“你讨厌一个人也万万不能说出口，藏在心里让别人看不穿那才叫高。”比如爹说：“孔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现在同小人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你羞不羞？”在思想教育的时候何青青都放自己的魂神出游，等游几圈回来也就到晚饭时间了。偶尔她也会沉思爹和娘的话，虽然听进去的不多她称其为取精华去糟粕。然后她决定要做一个女高人，要做到深藏不漏把二虎他们耍的团团转。
　　今天何永平走到附近的民居绕了一圈回来后对夏燕芝说：“当朝宰相的夫人王氏的弟弟强霸民女还杀了人被捉了现行，那宰相正在头疼如何解救他的小舅爷恐怕我们的事有一阵子不用担忧了。”夏燕芝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可以回去了？”何永平瞟了一眼何青青道：“不行，我们暂时在此地过日子吧，怎么说也是你爹管辖的地方，出了事也好照应。”说完何永平无奈的叹了叹气，怜惜的看着夏燕芝说：“苦了娘子了。”
　　夏燕芝的生父就是当年高宗从镇江务场调配到真州别置务场的那批官吏之一的夏万醇，带头者张浚是唯一一个正直之人却无法制止他们恶劣的求富行为，这些官吏们在真州专门办理出卖楚州盐钞从中谋取暴利，惯性敛财使得民怨沸腾。后来私卖盐钞一事罢黜了各州各县的官吏，夏万醇早就搭好了天地线秉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精神忍痛送礼八个半人高的龙泉窑流水纹青瓷瓶给秦桧，谁知瓶内另有乾坤只觉搬起来其重无比。事情一出秦桧一庇也就相安无事。夏燕芝是夏万醇的第四个女儿，说来也怪夏完淳娶了五房生了四个女儿就是生不出儿子，用近千金寻得良方五夫人也怀上了，生了对双依旧是女儿气得夏万淳一病不起。
　　绍兴二年，何永平行医至明州。金人搜捕一战后爆发了一阵瘟疫，何永平赶到时情况已经急如星火，许多大夫聚在一起讨论如何解决，可到头来到底是什么病症都无人知晓，说五疫之至，皆向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病根难寻。何永平走访村落检查食源水源，皆无异。村民腹泻呕吐不止死去的惨状萦绕何永平的心头，他夜不能寐在病床旁守护病人，丝毫不担心被传染。灯光下火苗噼啪一声作响，何永平转头看见一只蝇虫掉在地上，这蝇虫体型比普通的蝇虫要大去一倍，忽而他脑子一转终于找到了病源。
　　胡马所到之地自有马粪，马粪中带有此等蝇虫的卵体，村民们用马粪肥草肥田，而此等蝇虫的天敌在明州还未有，蝇虫满天不免会传播毒气。经此一事，何永平名声大振，越传越神传到夏万淳耳里何永平就成了神医。有此等神医当是要请入门求助的，一来是要医治体虚之症二来是医治无子之症，倘若一世无子这千万家财如何安置，无子夏万醇即便是死也无法安息，这困扰了他多年的心病仿佛找到了救命的灵药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马上派人去请！”
　　何永平四处行医，居无定所，待到夏万淳的人找到他时已是入秋。何永平一看是万人憎恶的夏万醇找来，心想正好可以顺势治治这位大财主便如礼随行渠道了真州。脉象一把，何永平微微笑道：“大人此乃开郁之症，另外阳虚不举请问大人这时期可有房事？”
　　夏万醇气急道：“还有什么房事，我这两年躺在这床上可是一动就头疼，自觉是否时日不长了才请来何神医啊。”这中气十足的样子怎算是时日不长？何永平点点头方道：“大人无碍的，小的自会帮大人调理好身子不久后心病也能解决。”夏万醇一听精神就好了，这果然是神医名不虚传啊！一把握住何永平的手眼泪鼻涕横流道：“神医啊，要能治好老夫这病，老夫……”话语哽咽在喉一想还是不能胡乱说话，万一这神医之后胡乱要价怎么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何永平有礼的道：“大人放心，小的分文不收，只要大人保证调理期间万事听小的便可。”
　　夏万醇思考再三，想着这穷酸郎中还能拿我如何？既说分文不收那倒无所谓了，忙应了声好就让何永平退下了。几天的熟地、山萸、远志、巴戟、肉苁蓉、杜仲、肉桂、茯神、白朮、人参药剂补下来，夏万醇仿佛回到了小伙子血气方刚的年华，笑声都显得洪亮有加。不止头不晕能下地，这几房的夫人脸色都红润了。
　　可到了第五天的晚上夏万醇忽然晕倒在地，赶忙请来何永平，何永平严肃的说：“大人，开始要禁房事了。”这夏万醇蔫了吧唧的躺在床上哼哼道：“神医啊，我，我这又是怎么了？”何永平道来：“虚火炎上，肺气不能下行，您这是用气过度了。”
　　这每次来来回回的不好请干脆就让何永平住在夏府里头以便照看，看这气派的门面布置装潢，里头又有多少百姓的血汗，何永平背手停在院子里惋叹了一声。这时从墙外翻进来一个身影，身手灵活矫健脚步轻盈，那双灵眸一抬闪烁着犹如清透泉水般的亮泽。这少女将食指停在双唇之前对何永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何永平眼睛一眨眼前的少女就消失了，犹如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幻觉，他摇头失笑，踱步回到了房间，可那双眼眸散发的光芒却再也无法从他脑海中抹去。
　　次日又到了时辰把脉，何永平按照先前的药方交给了小厮如同往常一样告退回房。小厮一步并两步地追到和他低着头道：“先生的方子可是写错了？”何永平眉头一紧，转瞬间又化作虚无微笑道：“何处有错？”他上下打量着这小厮，与往日无所不同只觉声音尖细了几分，再看往小厮腰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并不拆穿。接过药笺装作一惊道：“看我，把麦冬写作天冬了，多谢小弟提醒。”
　　小厮并未抬头，轻声道：“这样重要事情先生岂能写错，天冬多用于阴虚有热，麦冬则是滋阴助肺之气，清肃下行，以生肾水。先生一错，我家老爷可要多躺一季呢。”语风一转又像嘲讽：“这么简单先生又怎会写错？”他分明看到那一抹邪笑，只好硬着头皮装作糊涂屈身作揖道：“是啊，我怎么能写错，还是要多些小弟的提醒否则是要出大乱子了。”小弟二字故意语气加重，他俯身时又撞见那光芒四射的眼眸，不禁一惊。
　　随后得知这位小厮，正是夏家千金三房夫人所生的四小姐夏燕芝。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盯促着何永平，以防他存坏心做坏事。何永平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只好尽心医治好夏万醇的病症，可生子之事他还确实无能为力，也说：“大人如今还算壮年，此事不可多做勉强，不妨多吃鸡肉，鸡蛋黄，麦类食物。夫人们就多吃葡萄，柿子，番茄，大豆类食品。有无帮助，也看天意了。”
　　听他这样说来，夏万醇也不做多留，随意给了些银两也算作打发了何永平。只是临行那天，何永平身后跟了一个人，她一路跟到了城门前。何永平哭笑不得的转身对她说：“夏小姐，我已不为夏家做事，你不必再费神。”夏燕芝扑哧一笑道：“何先生常写错笺子，我盯着也是为百姓生命着想，你行医一天我就要盯着你一天。”他未见过如此大方爽朗的闺阁小姐，她并无羞涩却是认真，这句话，仔细一品倒成了一辈子的承诺。
　　二人携手同行，途径之处遇到有需要治病的人就施予援手，贫困人家甚至不收诊金，不管乱世纷扰，他们只有彼此。过了许久才知道，这位身手矫健的女千金，常常翻墙偷溜出门，为失去家园的老人孩子们送“温暖”，夏燕芝说，也当做是为夏万醇积德行善，她的话语很柔很轻，却不知个中情意之重。一年后他们的女儿何青青呱呱坠地，从此二人心中除了彼此，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宝贝女儿来得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