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慕》凄小辰

56、番外二 贺以昊

　　他说，他从出生到现在，只倒塌过两次，但是他只承认一次。

　　25年前的S市，贺家一度成为社会的焦点，茶余饭后津津有味的谈资。商界里，贺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一贯冷酷的作风加上如同机器人般精密的能力，几乎没有任何负面新闻，直到，贺家二儿媳陈婉从高耸入云的贺氏集团坠下的那刻……

　　贺家那时由贺老当家，贺老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贺承文，小儿子贺承屿。所以他曾是贺家小少，贺老的第二个孙子，贺承屿的儿子，也是现在贺氏集团控股人贺以陌的弟弟。但那只是曾经。

　　贺承文作为长子，性格稳重内敛，是继承人的不二人选，同时娶了门当户对的叶家女儿，两人生了儿子贺以陌，可惜叶家女儿是早产生子，没支撑多久就离世了。而小儿子贺承屿玩世不恭，最后要娶一个酒吧驻唱女。贺老得知消息的时候，以誓死不接受一个酒吧驻唱女为贺家二儿媳的姿态随后拿起桌上的古董砚台，朝他扔去。

　　贺承屿偏过头，淡淡的说了句，“她怀了我的孩子。”

　　于是，陈婉成为了贺家二儿媳。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4年。终究在那天爆发。

　　贺老抄起桌上的文件袋，朝陈婉脸上甩去，文件袋落在地上，白色的纸张从袋子里落在地毯上。“下作的东西！谁借你的胆子！敢把不知道那里来的野种冒充我贺家的后代！”贺老眼里是克制的怒气，捏着拳头的手，青筋都在抖。

　　“爸……”陈婉知道地上的纸张是DNA的结果，声音有些抖。“求您让我带着小昊参加葬礼。”
　　贺老听到她这话，彻底怒了，“害死我儿子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染指我儿子！你带上你儿子，立刻给我滚出贺家！”

　　陈婉猛的抬起头，漂亮的脸上有打击，有请求，还有绝望。

　　的确，陈婉是个漂亮的女人，可即使漂亮也掩盖不了她是酒吧驻唱女的事实。打从一开始，贺老就没完全相信他们，于是设局让贺承屿和贺以昊做了DNA。果然，贺以昊不是贺承屿的孩子。

　　当然，贺承屿也是知道真相的，他不在乎，陈婉也是受害人，他能接受也愿意接受。同时他也很清楚自己的爸爸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于是他说了谎，于是才会在得知自己爸爸做了DNA检测的时候想抢先一步开了快车而出车祸。

　　葬礼在7天后举行，贺老下了死命令，不让陈婉参加也不让贺以昊参加。

　　4岁的贺以昊，穿着陈婉给他准备的丧服坐在沙发上，贺承文牵着贺以陌朝门外走去，忽然贺以陌问贺承文，“为什么弟弟不和我们一起？去世的二伯不是弟弟的爸爸么？”

　　贺承文蹲下来，笑容和煦，但说的话却现实冰凉。“不是，去世的二伯不是弟弟的爸爸，所以他不能去。”

　　贺以昊一怔，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他是不知道自己爸爸是谁的孩子，他不姓贺。

　　他们都不知道，所有人都觉得一个4岁的孩子哪能记着这些，可是贺以昊记得，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个被自己叫爷爷的人如何把文件袋摔在他妈妈脸上，如何说他妈妈，如何说他。

　　陈婉最后还是抱着他去了葬礼，守在周围的人死死拦着，陈婉一手抱着他，一直不断的请求想进去。

　　没人妥协。
　　陈婉没妥协，贺家更没妥协。

　　那一夜，陈婉抱着贺以昊坐在地上一晚上，那群守在周围的人也跟着拦了一晚上，到了半夜总算有人看不过去，放他们进去。

　　陈婉跪在贺承屿的墓前，抬起手指覆上碑上的笑脸。往事一点点在她脑袋里安静回放，她淡淡的没落一滴泪，安静而绝望，“等我。”

　　“妈妈，你会不会想爸爸一样离开我。”贺以昊仰头问陈婉。
　　陈婉没有出声，紧紧咬着嘴唇，表情痛苦的对着他摇摇头。

　　4岁的孩子能理解到什么？他只能理解到，陈婉的摇头是在告诉他，不会离开。即使年幼的他伤心爷爷忽然的转变，伤心爸爸的离世，但他至少还有妈妈。

　　***

　　第二天，陈婉抱着他去了贺氏集团，他们一直走安全通道，视线渐渐明亮，贺以昊第一次到贺氏集团的最顶楼，那是S市最高的楼之一。

　　陈婉弯下腰放下他，像个木偶一样一步一步朝护栏走去，贺以昊忽然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抓住她，“妈妈，你要去找爸爸么？”

　　陈婉停下脚步，看着年仅4岁快要哭出来的他，脸上浮现复杂而痛苦的表情，她扯扯嘴角，轻而易举的挣脱开他的小手。

　　“不是说好不离开么？”贺以昊对着她的背影大喊，眼泪模糊了视线。“妈妈！别走！妈妈！不要走！”

　　黑云忽然笼罩上空，陈婉伴着儿子的呼喊声跨过护栏，她回过头，惊世一笑随后向后仰去……这是贺以昊最后见到母亲的场景，接着他的视线就被手掌遮盖。接着，他听到一声巨响。绝望的，决绝的，解脱的，一声巨响。

　　那时他只4岁，记忆里只要他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记得。

　　报纸铺天盖地，全是在说贺家二儿媳跳楼事件，平息这件事用了贺家很长时间，但终究是个阴影，对外，贺家的解释是因为小儿子的离世，小儿媳才受不住打击选择跟随。这不是编造，而是事实，只不过在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下，他们都忽略了贺以昊。

　　贺老失去了儿子，怒气前所未有，对于贺以昊的问题，他给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酷，“我们贺家也断断不能替酒吧女养儿子！趁他还小，送到国外去。”说完老人顿了顿，小声的又加了一句，“给他找个好点的人家。”

　　贺以昊听到这句的时候，脑袋里蹦出了‘抛弃’二字，他被自己的生身母亲抛弃，被贺家抛弃。

　　也许是记忆开通的比较早，相对来说就有其他的来平衡，于是在贺家经历的变故使他选择了拿感情来平衡。

　　在美国的那段时间里，他随着时间成长，贺家遵守承诺给他找了个好家，也就是夏蕊的家。

　　只是，少年那感情和过早开通的记忆做了平衡，他越来越明白的同时，也越来越冷血。有感情是很痛苦的，不仅痛苦而且是没有结果的，不然陈婉明明答应他不离开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不然面对他那样呼喊陈婉还要当着年幼的他跳下去。

　　他不信感情，也不信人。

　　这是他第一次倒塌，也是不愿意承认的一次，他觉得他那时小，没有改变事务的能力，只能愣愣的接受，他所建立起来的对感情认知是在自己无力反抗下被推倒，他以为对自己没有影响，殊不知，从被抛弃的那刻起，他失去了感情。

　　***

　　美国的新生活一过便是20年，他做过很多事，送报纸，洗盘子，很苦很累的零工活，也在17岁的时候初入股市小试牛刀，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不再是世家公子，身上却流露这无法言说的高贵。

　　他也学会了伪装，始终相信只要不付出感情就不会受伤，所以他热情对待养父母，成为了他们的得意门生，并答应娶他们的女儿夏蕊为妻。

　　但是，他还是放不下，他要向陈婉证明，向贺家证明，向这个S市证明，他贺以昊即使是酒吧驻唱女的孩子，即使不在豪门成长，即使被抛弃，依然改变不了他卓越的能力。

　　于是，他开始计划进军S市。也因为这个决定，他迎来了第二次的倒塌。

　　在S市，他遇到了高慕。那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项目，必须成功，甚至是一鸣惊人。和容氏合作，是一定会成功的，但想要一鸣惊人，那么容氏就必须是手下败将，他注意到了高慕，这个能影响容阳的人。

　　得知高慕是高家的孩子，他更加坚定了利用她，既能限制容阳的能力又能和高氏有联系，这实在是一举两得。

　　他深信自己已经没有感情了，所以他对高慕发出了追求攻势。只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重心一点点偏移？纯粹的利用，到摇摆不定，到出手威胁，再到最后的放手，他每次都用相同的借口，告诉自己，只是在利用，直到最后，他发现自己早就偏离了原来了轨道，面对她直白的拒绝，他笑着姿态慵懒不以为意，可左胸膛那块却是结结实实的痛，他甚至无法忽略，从始至终他都是有感情的。

　　他常常去约她的地方，品着她喜欢的粤菜，想着为什么会对她产生感情，只是最后，他明白过来，喜欢一个人是真的说不出理由的。意识到的那一刻，他听见他感情稀薄的世界在一点点崩塌。

　　4岁开始，他一直以为感情是负担，是痛苦，是没有结果的无疾而终。可是当他放手的那刻，看到她的笑，忽然有种释怀的幸福感，很满足。

　　就这样，他破碎的，摇摇欲坠的，一塌糊涂的感情世界，被她一击而碎。这是他第二次倒塌，他愿意承认，原来拿来利用的女子，最后使他偏移的原来的目标，那个她曾经推翻了他对感情的认知。

　　***

　　不远处，高慕穿着婚纱缓缓走到容阳面前，两个人的眼中只剩彼此，耳边回响着婚礼进行曲，贺以昊勾起嘴角，静静等待命中注定的她悄然而至。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希望这次不再是为她倒塌，而是……为之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