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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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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薰是被众人半扶半抬地送回临雾居的,一路上,她仿佛痴了,不言不语不笑不怒,直到屋檐下,她才长长地吐了一口,面色平静地道:“够了,你们都回去吧。”众人不敢不听,却又不敢离去,她也不管,径直抬手推门;正在此时,门却从里面打开,一年约三旬的蓝衣妇人,举着烛台,对着齐薰低身一福,轻声道:“夫人。”
“嗯。”胡乱应了一声,齐薰走进房,“衣服都湿了,艳娘,我要沐浴。”
艳娘对着侯在门外的众奴仆抿嘴一笑,:“各位幸苦了,我会伺候夫人歇息的。”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告退出院。
齐薰除下湿衣,将身子浸入热水中,良久,才幽幽道:“没想到,他真的把我送出去。”隔着屏风,艳娘坐在桌旁,慢慢搅着芙蓉银耳羹,应道:“夫人,你该尝尝艳娘的芙蓉羹,我今天熬了好些时候。”
齐薰微微侧脸,瞟了眼屏风上女子秀美的剪影,道:“亏我还费尽心思,故意挑了一个下雨的时候,连伞也没撑,一路跑过去的。原指望他还有点怜惜之意,谁知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统统无用,”略一顿,“爱美人更爱江山啊。”说完,又觉得当着艳娘自称美人实在不知羞,飞快地瞟了一眼艳娘,看她还是不急不慌地搅着芙蓉羹,又轻轻吐了吐舌头。
这次,艳娘并没有答话。过了半晌,她站起身来,“夫人,水该凉了。”
“秋儿睡了吗?”
“谢夫人关心,秋儿早睡了。夫人也该歇息才好,夜已经深了。”艳娘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低眉垂目,手臂上搭着浴袍。
齐薰从水里站了起来,任艳娘将浴袍披在自己身上。艳娘将齐薰的长发轻轻带出袍外,低声道:“夫人的头发长了好些,已经过膝了。”
齐薰斜了她一眼,坐到桌旁,淡淡道,“你帮我梳头吧,这样干得快。”说罢,慢慢吃起羹来,任艳娘站在自己身后,为她拭干头发。
“下月初六,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齐薰一顿,试图感觉从头皮传来的任何异样。可惜没有,艳娘的手还是又轻又稳,如同她的声音:“是。”
齐薰暗中咬牙,这个程艳娘还是这样死水无波,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得不到她半点回应;明明是那样剔透灵巧的女子。
咽下口中的芙蓉羹,齐薰继续说道:“我走以后,流翠阁那边怕放你不过,定会寻你的短。若只是你一人,我倒也不担心;只怕他们对秋儿不利.....”立刻,头发仿佛被轻轻一扯,齐薰垂下眼掩去得意之色,“我还有些贴己银子,你们母子拿去另寻生路吧。”艳娘手终于停下来,在齐薰身后跪下,声音决绝:“艳娘与秋儿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去哪里,艳娘母子就去哪里。”
终于听到这句话了,齐薰高兴地几乎忍不住要跳到桌子上,但这么多年的经历和煎熬已经教会她什么叫忍耐。在艳娘目光不及之处,齐薰控制住自己,闭上眼连做几个深呼吸,才能不将心中的欢喜透露在声音中,平淡地说道:“艳娘说哪里话,齐薰今次要去的是茹毛舔血之地的邺国,邺王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秋儿年纪尚幼,我怎舍得他随我受苦。再则,我虽救过你们祖孙三代的性命,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何况你在我身边这些年也帮了我不少,性命之恩也算报完了。我虽不济,也断不会就此丢了性命,程老夫人在天之灵定不会责怪于你的。”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伸手扶起艳娘,微微一笑,“艳娘非寻常女子,怎能终身为婢为奴。”
艳娘神色复杂地抬头看了齐薰一眼,正欲开口,却被齐薰摆手打断:“已近子时,我也累了。艳娘之意,我已尽知。也罢,此事从长计议。”
艳娘无奈,话已经说到这里,再说便是图穷匕首见,只得福身告退。
齐薰含笑看着艳娘离去,这才慢吞吞地吹灯上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终于放松紧绷了一夜的脸,睁着眼睛,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程--艳--娘,齐薰将这个名字反复咀嚼;当睡意渐渐袭来时,她脑中又浮现出当年在一群流民中见到这个女子的情景。
那年余郡七镇大旱,青黄不接;当地百姓不堪官府苛捐杂税,纷纷揭竿而起,而妇孺老幼则流离失所,只得南下逃难。齐薰那时正在何府里做婢女,何家是齐郡有名的大善之家,老爷子官至四品后告老还乡,做了个太平绅士,两河都察使便是他儿女亲家。每日里,齐薰一干奴仆奉命到城外施粥救民,她见到了艳娘,这个女子是那样的耀眼,在一群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饥民中,说话温文有礼,不卑不亢,每次接过施舍的粥饭,总是微笑着道谢,丝毫没有居于人下的感觉。几番试探和交谈,让齐薰明白艳娘非同一般人,便起了结交之心。
她见艳娘有病母弱子,却无半瓦遮身;而自己也不名一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何府偷了30两银子,随着艳娘一家三人继续南下。程老夫人在途中因年老体弱没有熬过去,死前拉着艳娘的手,要她报答齐薰的救命之恩。齐薰一边擦泪,一边在心底高兴:艳娘终不能甩掉自己了;自己再也不要被人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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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几天里,齐薰没有再去见唐铭,明白自己已无退路,何必白白浪费力气,整日里带着艳娘逛园子。而唐府里的另外几位姨娘不知为何也常常到园子来,自然要和齐薰“不期而遇”。
齐薰踏着园子里的□□,转了几个弯便看到柳湘儿和她屋里几个丫头坐在湖边亭里休息,正想装没看见避开,柳湘儿已站起身,一路分花拂柳地走到跟前,盈盈一拜:“姐姐万福。”齐薰翻了个白眼,艳娘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才无可奈何地憋个笑脸出来:“妹妹,好些天不见你,气色大好。”
“姐姐说的是,”柳湘儿露齿一笑,“相爷也让奴家多到园子里来逛逛,不巧就遇到了姐姐。相爷说,姐姐下个月就去当王妃了,怕以后就见不着了。”
“哦,是啊,真是巧。”齐薰笑容一黯,握着折扇的手垂了下去。
艳娘上前一步,低头说道:“见过柳夫人。”
柳湘儿眼波一转,飞快地扫了一眼艳娘,柔声道:“艳娘也要去么?”
“是。”
“呀,以后这相府可就冷清了。”柳湘儿皱眉道。
“妹妹说哪里话,”齐薰皮笑肉不笑地插话,“相爷必会再寻些姐妹回府的,上次他还我提到百香楼的秦姑娘,只怕过不了几日,妹妹也有机会见到这位名满江都的花魁了。”
柳湘儿脸一白,支吾了几句便走了。
齐薰看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恨恨地说道:“上帝啊,为什么我就非得在这鬼地方说这些无聊话,真想一头撞死。”
“夫人,”艳娘冷冷地说道:“你又犯戒了。”
一听到这五个字,齐薰只觉心中那把邪火轰地烧了起来,顿时顾不得许多,霍然转身,一脸愤恨地看着身后的女子,一字一句道:“艳娘,你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一直感激你对我的关照,没有你我过不了这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家乡,我无时不刻告诉自己,终有一天我会回去。而也只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才觉得原来的齐薰还活着,会做鬼脸,会开玩笑,会叹气;而不是为了一个男的,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的齐薰。。。。”胸膛一起一伏。
“天阴了,夫人还是回屋吧。”艳娘低下头,突然打断她的话。
“。。。。。”楞楞地望着艳娘波澜不惊的眉眼,半晌,齐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力气用尽般涩声道:“是啊,阴了,我们回去吧。“
艳娘退开一步让开路,齐薰越过她时突然停了下来,眼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的小径,艳娘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
“艳娘,”齐薰沉声道,“以后我不会再当着你说那些话了。但是你也要记住,齐薰绝不会忘记自己的家乡,绝不放弃回家的希望。”说罢,偏头一笑,“你说,这时候,秋儿下学了吗?
艳娘扬脸微微一笑,“大概已经回来了。”
“这样啊,那我们快回去吧,他一定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