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秋思》mijia

3、古道西风瘦马

　　“皇室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更何况你还是太子……”

　　“你从小就喜爱习武胜于文墨，西陲外族战事连绵，你去那里吧……”

　　“从军三年，给朕做出些成绩，三年之后回京，如果你与他的感情仍旧未变，那么……就把你太子的位子让与兄弟，你带着他去边境驻守吧……”

　　——他是他精心培养的太子，他曾经将自己对于国家未来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但是此时此刻，他愿意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对他们说，男子与少年露出惊喜又疑惧的神色，宛若难以置信。

　　“毕竟，你是我的孩子。”他叹息。

　　“……谢……谢父皇……”男子哽咽，搀着少年就要下跪。他摆手阻止，微感疲惫。

　　出征的日子，天高气爽。

　　祭天，祭地，告庙，祭军神。旌旗猎猎，整军待发，杀牲的鲜血染上了军旗和战鼓。

　　宣读的誓师词句铿锵有力，眼睛看的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勃发的男子，他明黄的袖袍高振，“诸位皆我国肝胆忠烈之士，今奉天意讨夷，百胜无败，救民水火，保我山河！”

　　现在，那个名叫青镜的少年一定守在清净居的秋千旁，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忧心忡忡吧……

　　高举酒杯，倾斜，醇香的美酒从杯中流泻，浇灌大地。顿时，战马嘶鸣，鼓号齐响，惊天彻地。

　　清净居的少年，是否也听见了这宏大的声响，对着远方轻声呼唤自己恋人的姓名？

　　太子抽出悬挂腰间的长剑，高呼，“救民水火，保我河山！”将士追随他齐声高喊，高举自己手中的武器，壮烈的声势压过号角与战马的嘶鸣。

　　武器的剑刃反射着阳光，刺目，太子在一片刀光中定定地看向他，他知道，他在要求他的承诺。
　　他微微颔首。

　　太子猛地闭上眼睛，紧抿的嘴角坚毅决绝。操纵着坐下骏马的缰绳，他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将自己的爱人托付给了他，他答应他保护他三年，直到他回来。

　　嘴角一抹苦笑，他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看着自己的军队缓缓离去，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军队之前纵马扬鞭。喉头微微哽咽，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西北的边疆，是否有如鹅毛一般的大雪？他会看到吧？他向往了一生却无法亲眼得见的景色……

　　其实，如果想要去看北方的大雪，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他了，只可惜，他已经不想去看了，因为那个发誓会在他身边一同看雪的人已经不在了……

　　大婚的前夜，宫中却灯火通明。他第一次看见如此龙颜大怒的父皇，如此悲切近乎疯狂的母后。

　　他知道他的父皇母后是如何的爱着他，如何地对他寄予深切的厚望，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他，但是他却也同样有无法放弃的人……

　　“我爱的人是他！我不想跟一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女人结婚！”他大吼，想要挣脱却被人死死摁住，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双膝生疼，却什么也顾不得，他害怕，惊恐地看着自己不远处倒在地下失去意识的他。

　　“孽畜！你是太子！你是朕精心培育的太子！是要继承朕皇位统驭天下的太子！”父皇一拍龙椅，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大踏步走到他面前。

　　“那我不要做什么太子！您放我们走，我不做这个太子！”

　　“混账！”父皇扬手。

　　啪！

　　右颊火辣辣地疼痛，他的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如果不是被人扶住就要栽倒在地上。侧过头去，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留下，他死死咬住牙关。

　　“好，真好！”父皇怒极反笑，“你们还真是情深意厚啊！”他挥一挥手，招来侍卫，指着躺在地上的他，“把他拖到天牢里去！”

　　“您要做什么！父皇！父皇！”他大急，“求求您，父皇！不要动他，什么责任都由我来承担，请您不要伤害他！”

　　父皇冷漠地看着他，“皮肉之伤他是免不了的，如果不想让他死，就给朕做好一个太子应该做的事情，不然……”他冷笑两声。

　　绝望地看着他被侍卫粗鲁地拖走，他的心完全冷了。

　　他没有力量与整个皇室斗，他只能屈服。

　　只要那人能活下去，只要那人能够平安，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鲜血一样的大红喜袍，他却无法露出一个笑容。殿外锣鼓声响，他却浑身僵硬到无法动作。

　　“殿下，请移步吧……”

　　他木然地点头，站起身。

　　多少日了，没有得到他的一丝消息。派出了多少亲信，却都石沉大海。他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伤害？有没有生病？甚至……有没有死去？他一点也不知道……从心焦的等待到麻木地度日，他迎来了自己的大婚。

　　看着自己面前头盖红纱袅袅婷婷的女子，他仍旧恍惚。

　　父皇答应过他的，只要他大婚，从此以后不去见他，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太子，那么，父皇会放过他。只是，他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他要离开，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你能离开，那么就替我走遍大江南北。去看西边连绵的荒漠，去看东边汹涌的大海，去看北方辽阔的草原，去看南方清秀的水乡，还有，去看那漫天鹅毛一样的大雪，纷纷扰扰，可以覆盖一切的纯净……”

　　他写信给狱中的他，但是他不知道他能否收到。

　　他们是没有未来的，一直都没有，妄想得到未来，却断送了一切。

　　——现在回想，也许他早该屈服？驯服地做自己的太子，娶自己的太子妃，驯服地登上皇位，后宫三千粉黛，然后生下自己的继承人。而那人，也许也会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亦臣亦友，然后……也如他一般，娶妻生子……

　　也许，这样的结果对于一个帝王和一个臣子而言才是最合适的，但是年轻气盛的他们却妄图挣脱这样的束缚，妄图彼此一心一意，最终只能是这样的惨淡收场……

　　宫中夜深，滴漏孤灯，翡翠衾寒，辗转未眠。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往事被一层层翻动，肠断有声。

　　“万岁，夜深了，还要出去吗？”老奴来到他身边，为他披上大氅。

　　“去走走。”他轻声说。

　　挥手让其他宫女侍卫们退下，仅仅带了老奴，他闲步在空旷的皇宫里走着。

　　“万岁，再走几步就到东宫了，要去看看吗？”老奴低声询问。

　　“……去吧。”他叹息。

　　清净居仍旧点着幽幽的灯光，心事重重而长夜未眠之人并不仅仅是他一人。少年倚在窗前，看到了踏着月色而来的他。

　　微微有些吃惊，却并不惊恐，少年轻易相信了眼前身为一国之君的人，相信他不会伤害他。少年微微笑了一下，消失在窗后，片刻推门而出，对他下拜。

　　“免了。”他摆了摆手，径自走到秋千架下，轻轻推动。

　　秋千在夜色中摇晃，他想起以前幼小的自己曾经看见宫中女子玩这个，异常欣羡，却碍于自己太子的身份不敢在人前玩耍，只能在无人之时拉着那人偷偷摸摸地玩。

　　他坐在秋千上，那人在后面一下一下的推，秋千荡漾，就像要飞到天上一般……

　　“万岁？”少年轻声呼唤，他猛然从回忆里醒来，收起嘴角不由自主流露的笑容。

　　“他……我、草民是说太子殿下……还……好吗？”少年担忧地询问。

　　“他没有事情的，你不用担心。”他微笑着安慰道。

　　去往西北方向的古道，也曾经是他走过的道路吧……只不过一个是浩荡风光，领兵西行；一个是孤单潦倒，发配西陲。

　　大婚之后，父皇终于下令将那人从天牢里放了出来。但是，他没有见到他。

　　他听说，那人被发配到西北的一个小镇，那个小镇的名字，三十年后的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背着包袱，牵着瘦马，拖着在天牢里被折磨的病体，向西而行，跟随他的，只有一个忠心的奴仆。

　　通向西北的古道，卷着黄沙的西风，湮没了那人所有的踪迹，而他留在京城，留在皇宫，每日只能向西瞭望。

　　“万岁？”老奴轻唤，“万岁，夜色浓了，该就寝了，明早儿还有早朝……”

　　他点点头，转头对着少年，“你也睡吧，三年，还很漫长。”

　　少年忧伤地垂下视线，轻轻颔首。

　　他叹口气，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