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一站，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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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小陌说她有个哥哥。
她的哥哥在她没出生以前就不在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由愣了愣，张大了嘴巴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有说谎。
不知道是出于庆幸，还是忧伤，我看到她肩膀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迎着阳光，就咧开嘴笑了。
她说，如果她的哥哥能够平安出生，那么，这个世界也许就没有她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不禁揪了一下。
很奇怪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居然让我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是的，是从心理上带来的恐惧。
夏日的午后，除了蝉鸣的烦躁外，只剩下闷热。
是那种让你感到浑身不自在想用力挣脱却始终没有办法甩掉的躁动不安。
可是，那恐惧竟然还带给了我一丝寒意，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身子突然一坠，就像掉入深渊。
在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时候，小陌已经挽起了我的手，拉着我走到路边的都可奶茶店，要了两大杯的仙草奶茶。
“喏，给。”从收银员手中接过奶茶，她笑着把其中的一杯地给了我。
触到塑料杯子的一瞬间，一丝冰凉透过我的指尖迅速地蔓延到我全身。
我们坐在公园的台阶上，她侧着脸看着我，一边还在吮吸着奶茶。
“小茶。”她敲了敲我的背，我一个恍惚回过神来，手中的空杯子掉到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动到了她的脚边，那么静静的，悄悄的。我站起身，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拉到她的面前，直到把她坐着的身子完全覆盖。
“什么事？”我问。
“其实……”她低下了头，放低了声音：“这几天，我看到我哥哥了。”
我不由地一颤，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她。
“他说，他一直在天堂看着我。他说，他是我的天使。”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那首叫做《童话》的歌，
我愿变成童话里
你爱的那个天使
张开双手
变成翅膀守护你
……
我在心里笑了，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童话？我摸了摸她的头：“傻瓜，是你想多了。”
可是她却站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真的看到他了，但是，我只能看到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模样。”
“回家吧。”我看了看手上的表，表盘反射着太阳刺眼的光线，模糊间，我好像看到小陌身后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和小陌不是男女朋友，我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她也很乐意把什么事都和我诉说，包括藏在她心里的小秘密，比如她喜欢上了她们班那个高高体育委员。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小陌，掰掰手指头数一数，应该是，很久了吧，久到我已经从来都记不起。反正从我家搬到她家对面，我们就一起长大了。
不过，人有的时候总会有奇怪的感觉，比如说我，我就时常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一直疑问着我到底是谁？我常常梦见自己一个人站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任凭我怎么呐喊都听不到任何声音，是的，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可是我敢肯定自己明明是很用力地在大声喊。等到我筋疲力尽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身影出现在我面前，很模糊很模糊，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你总会明白的。然后的然后，我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手脚冰凉，被子已经被汗水浸湿，窗外路灯昏暗的灯光透过窗子投到屋里的一角，隐隐约约的，让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因为我觉得自己嗓子很疼，就像刚刚真的放声喊过一样。可是这样的事情谁说得清呢？当黎明到来的时候，我还是会认识到，这仅仅是一个梦吧。
小陌说的哥哥，也应该是她梦中所见吧。
我自嘲地耸耸肩，之前干嘛要因为她的梦境而害怕，真是越长大胆子越小了，怎么保护这个可爱的“妹妹”。
我们一路哼着歌走在回家的路上，街上的车流行人渐渐增多，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移到了西南方，染红了半片天空。
Ⅱ
我看到小陌哭了。
那个午休的时间，她坐在教学楼前的花坛上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时有人从她面前走过，走过的人不是奇怪地看着她指指点点就像在看猴子表演一样就是当没看到一样匆匆路过。
我跑了上去，赶走了站在一边起哄的人群，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我把一只手搭在她抽搐的肩头，她抬起了头。那双原本美丽的大眼睛，现在已经哭得红肿。一股心酸，没有来由的涌上心头。我微笑着轻拍她的肩，她还在轻轻抽泣。
“怎么了，小陌。”我问。
一丝光在我眼前流过，上课的铃声响起，周围一下子平静了许多，她的心情，也随着时间慢慢平静下来。
“我他妈真白痴！”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说脏话，也是第一次听见她骂自己。我微微触动了一下，随即又微笑开来。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说粗话呢，即使是女孩子，在特别伤心或者特别痛恨的时候，也是会说出一两句的吧。
原来她今天递了封情书给她们班那个体育委员，我这才想起来前两天她从商店买了很漂亮的信纸，但是在看到我的目光的时候遮遮掩掩。我奇怪她到底在干吗，那时候我还在奇怪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学会写信了，现在终于明白过来。
结果可想而知，却又出乎意料。
男生在课间的时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了那封情书，然后全班哄堂大笑。他读完后，走到小陌面前，那时候小陌心里紧张得哪敢抬起头看他。但是，她听到了，纸片被撕碎的声音，她低着的头看到了，那些破碎的花蝴蝶般的纸片落在她的脚边，轻轻地，却发出了刺痛她心的声音。
她含着泪茫然地抬起头，只见那男生啐了一口，用很鄙视的语气对她说：“就凭你这丑八怪，想给我写情书，先照照镜子吧。”
小陌在周围人的嘲笑声中冲出了教室，直到现在。
听她说的时候，我不禁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我听见自己骨骼挤压的声音，那么清脆。
她们班的体育委员我认识，叫孙伟，曾经还是一起在校足球队的。小陌的确只是一个长相平凡的女孩子，但是他怎么可以说她是丑八怪？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气昏了头，反正在大脑还没有冷却的时候，我就踢开了小陌班级教室的门，不顾讲台上那个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头的质问，径直走到了孙伟面前。他抬头不知所以地看了我一眼，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挨了我重重的一拳，当场流出鼻血来。周围顿时乱作一团，有女生们惊吓的叫声，有男生的起哄声，有老师生气的唾骂声，还有孙伟身边几个高个子男生站起来的簌簌声。
“小茶，你干吗？！”他瞪着我，并没有还手。
“小陌是我妹妹，谁要是惹哭了她，我就对他不客气。”我把每个字的音节都说得很重，他恨恨地看了我一眼，伸手让周围的人坐下。
我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安全地走出了教室，这是我想不到的。本来我还在想会不会有一场血战，会不会被通报到学校，可事实就是，我真的很平安地回到了小陌身边，虽然我知道，背后那老头叫嚣要问出我的姓名然后上报，虽然我还清楚地听见了孙伟在我转身的时候磨着牙说：“小茶，我不欠你什么了。”下面还是没有人再吭声。
很显然小陌是看到我做了什么了，她看我的眼神有点害怕。
“我们走。”我拉起她的手。
“小茶，为什么……”她犹豫了一下，问我。
“因为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我就是那个守护着你的天使。”我是这么跟她说的。
我带着小陌逃了一下午的课，我们在KTV疯了一样唱了五小时的歌，直到再也吼不动，直到满地的狼藉。我唱着她最爱听的《天使》，她拼命地给自己灌着啤酒……
最后，她醉醺醺地趴在我背上，我背着她，在夜色下，往家的方向赶回去。路过一家还没有关门的印象店的时候，我听到五月天的那首歌传进我的耳朵：
你是天使你是天使
你是我最初和最后的天堂……
我听到小陌在我耳边呢喃着：“谢谢你，哥哥……”
只觉得，那一刻，心酸到想哭。
Ⅲ
我又做噩梦了，依然是那个冗长冗长的梦，曾经折磨了我好几个晚上。我还是大声询问着我在哪里，周围依然一片寂静。
完全的安静能够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害怕。当你在一个很空旷封闭的房间里，而且还听不到一丁点声音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个身影又出现了，只是这次出现得有点不太一样。他这一次背对着我，和我说：“我是小陌的天使，我是他哥哥。”
我当场就懵了，难道很久以前梦里出现的男人就是他？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我还是知道他笑了，因为我听到他的声音，这次不再冷冰冰的，而是说：“谢谢你保护了小陌。”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后，我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发现指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心里暗暗说了一句糟糕，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裤子跳下床，才拍了一拍自己的脑袋。
今天是周末啊，真该死，怎么就忘了呢。
我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我胡乱抓了抓自己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大门前往猫眼里看了一眼，是小陌。
打着哈欠把门打开，她一走进来就调皮地走进了我的房间。
“猪，才睡醒呐？瞧你，被子都不叠好。”
我笑了笑，走进卫生间洗漱。
每到周末，小陌总会来我家玩，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有时候是一整天泡在我家玩电脑游戏，有时候是被她拉着出去逛街，然后就帮她拎大包小包，还有时候我们就互相吹牛……
其实，小陌的爸爸妈妈很反对我们来往，他们看我们家人的眼神，总是让人感觉到像是看动物园笼子里的动物。从小我就知道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反对。大人的事，我们总是不清楚，虽然我们也在长大，现在已经年过十八岁。
他们反对归反对，小陌还是能够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溜过来玩。小时候我还会害怕，害怕她爸爸妈妈凶凶的样子，可是现在长大了，他们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洗漱完毕，我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踱进卧室，斜倚着房门，眯起双眼看坐在我书桌前的她。她回头看见我，脸竟然微微红了一下。我听到她轻声说：“昨天，谢谢你陪我。”
我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头：“小傻瓜，都说了，我是你哥哥。”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禁一愣，不自觉得联想到了晚上的梦境。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向我道歉了。”她继续低着头说。
“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孙伟，他晚上给我打了电话，还发给我短信，想我道歉了。”
这下子我全都明白了，我脑子空白了半天，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还说什么？”
“他说，没有想到我反应那么激烈。他说，其实他是喜欢我的，昨天那么做，只是在考研我……”
她的话被我踢倒一张椅子的声音打断，流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看着我，不再说话。空气仿佛是陷入了冰冻的谷底，压抑地让人开不了口。
“那你原谅接受他了？”终于，我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小陌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然后把脸转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然后什么话也不说就走出了家门，把她一个人留在我的房间。外面阳光灿烂，我漫无目的地乱逛着，只想让自己的脑袋清醒清醒。我实在是不明白，女人为什么受了伤还愿意跟伤害她的人在一起？我以为小陌不会这样，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几只麻雀掠过我眼帘，然后我觉得豁然。
只要妹妹能够高兴，哪有当哥哥的赌气的？算了，那小丫头估计会愧疚得要死。我暗暗嘲笑了自己一把，往回走去。
路过街边小饭店的时候，我买了两份快餐带回去。这小妮子，估计还在我家不知所措，不能让她饿着了。
来到家门前，一只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然而，在门被我用脚踢开的时候，手中的饭盒也应声落地。我慌了，心跳得很快，因为我嗅到了满屋子的煤气味。这是怎么回事，煤气明明是关的啊！我跑进厨房，发现小陌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安静的，就像睡着般。
我疯了一样打开门窗，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把她抱到门口就守在她身边。我拍打着她的脸，可是她就是不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是真的急了，直到救护车来，直到看着她被推进抢救室，直到她爸爸妈妈赶到医院，她妈妈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给我叫我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早上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荒诞了？也许这个世界本来是很荒诞的，可是为什么，小陌要这么做？
我没有滚，我也不会滚，因为我不想就这么滚得这么不明不白。
等到我爸妈也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看见两家家长对视了一眼，小陌父母眼里充满恨意的目光。
我低下头，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空白。
持续的空白。
直到抢救室的门被推开那一刻。
我冲上去，却被小陌爸爸拦了下来。他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你们回去吧，我们不想再见到你们。我以为能够躲过你们，没想到搬来的新邻居却偏偏是你们，也许，这是上天的惩罚。看来，在你们来的时候我们就搬走，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只知道自己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没有听明白小陌爸爸在说些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们，简简单单的事，怎么就变得那么复杂了？
Ⅳ
小陌出院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然而，我却不能接近她。
在家的时候，她从来不来找我，这我完全理解，毕竟有她爸爸妈妈在，而她父母的态度又是那么明确了，可是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还是见了我就躲？
其实，我很想抓住她的手问她，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自己傻乎乎的去开煤气，但是我压根就没有机会问。第一天我到她教室门口叫她，看见她和孙伟坐在一块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她压根就不会出来见我。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开。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搞得自己也浑浑噩噩的，不就是被一个妹妹“甩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越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越觉得难过。
晚上，躺在自己床上的时候，我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郁闷与疑问，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掏出手机，暗骂自己傻。早该这么做了，我怎么也变小白了呢！发了条短信，“小陌，你怎么了？”，然后静静地等待她的回信。
然而，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了，手机也没有接到任何一条短信。也许，她睡着了吧，我这么想着，把手机往床头一放，就这么不甘地睡去。
清脆的短信音把我吵醒，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把手机掏过来，一看果然是小陌。可是往下看去的时候，我的心却突然变得冰凉冰凉的，短短的两行字：
“对不起，我欠你的。
不再联系。”
这个世界真他妈颠倒是非！我沉不住气骂了一句，把手机扔到地上。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别人父母骂了一通甩了个耳光？
就这么没有头绪地和我告别？
就这么让我生活在一头雾水里？
就这么让我一个人承受所有？
我什么也不管了，连鞋都顾不得穿就光着脚来到楼道，砰砰砰地敲响她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小陌的妈妈，她看到了我，马上把脸一沉，猛地把门关上。
这算什么？
我感觉，十几年来，自己就成了别人玩弄的小丑。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人真是奇怪的生物，越是不明白就越想知道，越想知道就会做出一些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事。
是的，我把小陌逼到了校园的围墙边。她不敢抬头看我，也不说一句话，就那么低着头，一直一直。
“告诉我，为什么？”
这已经是我第八遍问她了，可是她还是闭口不提。
我以为我们真的到了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就真的是她的亲哥哥她不会有什么可以瞒着我，我以为我对她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可是事实呢？我只是一个说甩就能甩的“哥哥”，我黯然了，一丝忧伤爬过我的眼睛，我转身走了。
“小陌！”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孙伟。
回头，看见小陌依偎在孙伟怀里颤抖。
他看到了我，径直向我走来。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狠狠地揍了我一拳，我没有还手。
我能闻到自己嘴角的血腥味，伸出舌头一舔，咸咸的，热热的……
“现在是我保护小陌，她是我女朋友。”孙伟面无表情地说。
“真的？”我“切”了一声，问道。
“我会保护好她的，我现在又欠你一拳。”他很平静地说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眼睛掠过小陌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心痛的声音，这一次转身，毅然决然。
Ⅴ
好像，自从那以后我好像就真的和小陌绝交了。外出关门的时候不再看她们家的房门，在学校遇到的时候也当做没看到就那么擦肩而过。
很奇怪，我也没有再做过以前那样的梦，这是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地方。
时间很可怕，它能冲淡一切，能够让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
郁闷的时候，一个人跑到KTV，要了一个大大的包间，循环唱着那首天使，还有童话，可是，当初听我唱的女孩子，现在已经不在。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从此没有交结，直到秋天的到来。
秋风从我衬衣领子里穿过，我感到莫名的寒冷，回到家的时候，我呆住了。
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跪在我家敞开的门前，我爸妈正在不知所措地让他们起来，而且，我妈妈还含着眼泪。
那两个跪着的人看到我，全都向我走过来。
那是小陌的父母。
我在思考着要不要叫一声叔叔阿姨，结果那四个字始终卡在我喉头说不出来。
我突然有一种怨恨他们的感觉，而且这个感觉好像是早就有了的。
我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离开，可是却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衣角，回头一看，是小陌的妈妈。
我很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就像当初她甩我耳光时一样。
可是我怎么甩也甩不掉，然后就听见她哭着大声喊：“求求你，救救我家小陌！”
我整个人像又被当头一棒，站在那里愣了半天，过了大半天才在阿姨的哭声中吐出四个字：“她怎么了？”
空气沉默了，我坐在我家的客厅的沙发上，爸爸大口大口地抽着闷烟，小陌的父亲靠在门边不说话，还有两个女人在哭泣。
我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头脑很混乱。
小陌有心脏病，先天的，我直到现在才知道。
她现在躺在医院里，是在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送到了医院。
以前我是不知道的，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告诉我。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大人们都瞒着她，直到那天早上，她到我家，在我走后开了煤气的那天。我刹那间感到一阵迷茫，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命运？
更让我感到崩溃不敢面对的事实是，小陌，是我的妹妹。
我的亲妹妹。
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个荒诞的世界，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我冲这四个中年人吼着，我问他们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原来，我和小陌是双胞胎，人们所说的龙凤胎。
不幸的是小陌，我出生的时候是健健康康的，然而小陌却被查出了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对于是两个胚胎细胞发育成的各自独立的双胞胎，一个出生就注定了不幸，这让当时的父母起了想要丢掉女孩只要男孩的念头，但是为人父母，又不忍心。
那时候，医院恰好有另一位产妇分娩，可是婴儿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
于是计划就在两家人之间达成了，我留在父母身边，而那对不知道女孩有先天缺陷的家长，感激地把婴儿抱回了家。
直到，后来那对家长带着年幼的小陌去医院，才知道真相，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把小陌当成了亲生女儿，决定不放弃她，让她无忧无虑地健康成长。只是，由于咽不下这口气，他们恨女孩的亲生父母，也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谁也没有想到两家人能够重遇，而我爸妈带着愧疚，始终不愿意和对方往来，对方也是如此。
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又被这些大人蒙在鼓里，我和小陌还是在一起玩。看见我们俩关系这么亲密，两家家长又互相担心，怕我们之间擦出什么火花。
我笑了，我很无奈地笑了，我始终是把小陌当妹妹的啊，你们这是瞎操的什么心啊！
医生说，这一次，小陌可能撑不下去了。小陌的血型很特殊，血库里几乎不剩下多少，一时很难筹集那么多，现在最有希望能够提供血液的，只有直系亲属。小陌的父母找到了我家，出于愧疚，爸爸妈妈去了，可是没有一个血型完全符合的，这个时侯，他们才想到了我，这个一直和小陌在一起，把小陌当亲妹妹却不知道她真的是自己亲妹妹的哥哥。
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些天小陌的反常了，原来在收拾小陌书桌的时候，她妈妈发现了她的日记，里面写着，她无意间偷听到的事实。
“爸爸妈妈商量着搬家，因为不想和小茶家做邻居。听到他们讨论这个，我躲在他们卧室门口偷听，天呐，我听到了什么？我不敢相信……
原来我有哥哥是真的，但是，哥哥死了是假的……
为什么大人的世界是这么虚伪？
我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叫我怎么面对他们，还有，
对面的……”
手里捧着还散发着笔墨香味的日记本，我的眼眶湿了。
Ⅵ
答应献血是义无反顾的，我们很快就赶到了医院，抽血，化验，一切的一切，进展的很顺利。然后我们去重症病房，在等待化验结果的时候，我想见见小陌，我的亲妹妹。
我看见医院病房门口孙伟憔悴的脸，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小陌了。
他抬头看了看我，叫了一声：“小茶……”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透过病房的玻璃，我看见小陌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床上，床头的心电仪有节奏地跳跃着。
我不知道她的心有多痛，但我知道我的心很痛。
原来，自己几千个日子以来，一直是和这么亲的人在一起。
恍惚间，我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梦中的身影突然变得异常清晰，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那个人，分明就是和我一模一样。
他笑了，声音很温柔：“我是小陌的哥哥，我是守护她的天使。我在天堂看着她。”
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和我说我总会明白的。
是的，当我明白的时候，这个在我看来本世纪最大的谎言，已经把小陌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妈妈，就因为自己的女儿有缺陷，就可以不要吗？同时，我又感激起小陌现在的父母，虽然他们以前从不拿正眼瞧过我。
验血报告第一时间就送来了，很幸运的，我的血型居然和小陌符合。
激动地握着验血单，我和孙伟抱着一起欢呼。
小陌有救了，小陌有救了，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
手术灯亮起，护士安慰着我不要害怕，她跟我说只在必要的时候用你的一些血液，不会影响到你的健康。
我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把手臂伸出去：“只要能救她，用我多少血都没关系。”
Ⅶ
医生对躺在病床上的我说，手术进行地很顺利。坐在我身边的爸爸妈妈也欣慰地笑了，他们心口十几年来一直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能稍稍安心地放下了。
孙伟来看过我几次，一直握着我的手。
我对他说：“你还像个爷们吗，挂着眼泪干吗。替我，好好照顾小陌。”
然后只觉得一阵晕眩，再次睡了过去。
医生说这没关系，只是失去的血比预期稍微多了一点。
只要想到妹妹体内流着自己的血，我就很满足了，也睡得很安稳。
可是，那个身影又来了，他说：“我是小陌的天使，我在天堂看着她。”
对了，我要去看看小陌，我要去看她！
有了这个潜意识，我睁开了眼睛。病房的灯亮着，惨白的病床，惨白的墙，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外面，已经陷入了深深的黑夜。
周围没有人，我想，他们应该都暂时回去了吧，或者在小陌那里。
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头还是有点晕，凭借着记忆，扶着墙来到了那间重症监护病房。
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隔着玻璃，我看见小陌还是安静地躺在那里。
我突然发现她睁开了眼睛，带着呼吸机把头偏向我一边。我看见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她的嘴唇好像在动，虽然隔着呼吸机，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在说话。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慢慢挪到她的身边。
“小陌……”我轻声唤她。
我听见她说：“小茶……”
“哥哥……”
然后“嘀——”一声被拉得长长长长刺耳的声音，我一惊，猛地看到心电仪上的线条变成了一条直线。
我怒吼着冲进值班医师的办公室，腥红着眼揪住他的领口大声喊：“你们说手术很成功的！你们说手术很成功的！这是怎么回事！”
狭窄的走道一下子变得匆忙，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白大褂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有接到紧急电话通知感到的四个憔悴的中年人，我觉得，自己的世界再一次崩溃。
骗我，都在骗我，你们明明都在骗我！
那血一样亮的“急救中”刺得我好疼好疼，我一下子冲了出去，冲出医院，不顾自己还没有完全康复的身体。爸爸喊着我名字跟着冲了上来。
外面下起了暴雨，秋天的暴雨，把我浇得浑身湿透。我浑浑噩噩地冲在雨里，想大声问苍天这一切是不是全都是一个冗长的梦，可是，没有人回答。
街道的拐角，一盏车大灯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还傻傻得站在路中间……
我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小茶……”
“把我的心脏，给小陌……”我握着爸爸的手，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爸变得好苍老。
“对不起……”
Ⅷ
小陌说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很爱很爱她的哥哥。
可是她哥哥已经不在了。
不，其实他一直在。
孙伟看到小陌嘴角浮过一丝微笑：“他的名字，叫小茶。他住在我的心里。”
“小陌。”孙伟抱紧了小陌，天空湛蓝。
小茶再也不会做那个梦了，因为梦里总是说：“我是小陌的天使，我在天堂守护着她。”
“我梦到哥哥了，他和我说，他是我的天使，在天堂守护我。”
下一站，天堂。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下一站，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