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鬼谷夜话

14、云霞

　　沈卿翰将头抵在奚月白的发顶上，将他牢牢圈在自己怀里，一手扶腰一手拍背，“乖乖，不哭了，不哭了……”说话的声音甚是温柔，好像是在哄一个夜哭的婴孩儿。

　　“不知道为什么……月白心里好难过，”奚月白哽咽着，泣不成声，“她真的没有害过人，真的没有，我看到她一生的回忆……可、可、可师父为什么说所有的妖怪都是坏的呢？……”

　　正在他俩说话间，天边那片云霞正在急速翻涌，瞬息已产生了数千种变化，无不随风而变，随云而涨，玄妙非常，似乎是什么了不得的仙门道派。

　　同时西方远远的也传来一声鹤唳，奚月白听了身体忍不住打了寒噤。

　　“怎么了？冷吗？”沈卿翰将他环的更紧了。
　　“不是的。”奚月白忙从沈卿翰怀里挣扎出来，不停的用袖子抹脸，边抹还边用那双被泪水染得水盈盈的眼睛看着沈卿翰问道，“我、我看起来像刚哭过的样子吗？”

　　“……像。”

　　“完了完了，紫云师叔和栖霞派的人就要到了，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肯定又要笑话我了！”奚月白急的直跳脚。

　　他话音未落，那边的云头已经稳稳落在他俩的头顶之上，只听的一个清朗的男音长声道，“吾辈乃栖霞派彩云真人坐下弟子钟离越、屈翾翎，奚师弟，久见了！”听声音，似乎是来自与那云霞之上。

　　话音一落，不过数息，那云霞居然又变换了无数颜色，着实炫目非常。

　　奚月白见沈卿翰一副艳羡不已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只见他左手捏诀，右手一挥，北湖上便凭空升起几道极强的水柱，直直向那云头射了过去。

　　“不好！”云头上，一个厚重的声音急叫道。不等他说话，那云霞就被水柱打散，只听云头上一声惊叫，紧接着便是一个巨大的落水声。

　　“屈师弟，看来你的行云飞霞术还得好好练练啊！”被打散的云头处缓缓降下青年男子，只见他一张玉面似傅粉，翩翩形容俊非常，此人身高八尺，身穿一件蓝底金花的海天云霞八卦大氅，黑地金丝雷纹滚边，里边是一件黑色绣金流云纹直裾，腰间系了一剪水色软剑，看形制似乎与奚月白的拿把飞剑是一对儿。

　　“钟离师兄！”奚月白一见眼前之人立刻亲昵的靠上去。

　　那钟离越也是喜动颜色，“我与屈师弟正在上山巡夜，忽觉得这边妖气大盛便匆匆赶来，路上我还与屈师弟说，看着打斗的响动，因是你无疑。”说到此处，钟离越才发现奚月白竟是只穿了亵衣亵裤，狼狈非常，忙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与他披上，“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哟，又哭鼻子了？”

　　奚月白被这么一问，脸又红起来，忙将头低下去，“……没有。”

　　沈卿翰见两人亲昵的摸样，看得是醋海翻翻，忍不住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咳、咳……”

　　钟离越这才注意到，原来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番，发现不过只是一介凡人，只道是被奚月白救下的船夫一类，便不再理他。

　　奚月白倒是拉着沈卿翰向钟离越介绍起来，“钟离师兄，这位是沈卿翰，沈公子，是……啊，对，是紫云师叔的小棋友。”说完又要向沈卿翰介绍钟离越。

　　沈卿翰对着钟离越一抱拳道，“不用介绍了，这位仁兄刚才家门报得甚清楚，就是那栖霞山上的牛鼻子嘛。”

　　“阿嚏！区区凡人，竟敢对，阿嚏，阿嚏，阿嚏，对我师兄无礼！”那被奚月白从云头打落的屈翾翎这时才堪堪从水中爬起来，湿了个透心凉不说，被江风这么一吹，那滋味就别提了。

　　钟离越倒是不以为意，也不接沈卿翰的话茬，“月白师弟，四年不见，你功力精进不少啊，刚才那手水剑，颇有结丹期的风貌了啊。”

　　奚月白心道这是由于锦儿将自身的功力传给自己所至，便老老实实的将降妖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与钟离越听。

　　沈卿翰那边不见人接话，讨了没趣，便摸了摸鼻子打算拉着奚月白走人。

　　只见奚月白那边是越说越动情，最后居然又落泪了：“月白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重情重义的妖物。”

　　“是啊，后来那妖精呢？”屈翾翎在一旁逼问道，要知道这锦儿可以他们苦苦追踪了数月的妖怪，师父还等着回去那她炼丹呢！

　　“……”奚月白刚想开口说之后的事。

　　一边的沈卿翰是个多懂得察言观色的人物，他立刻觉察出了气氛的变化，忙代替奚月白接口道，“还能怎么样是，奚仙长一剑杀了呗！”

　　“……嗯。”被沈卿翰这么一打断，奚月白也感到自己的莽撞，无论与钟离越怎么谈得来，说到底他仍旧是别派的弟子，自己对他还是应该留出必要的距离。

　　“啊？杀了？太可惜了！”一边的屈翾翎听了惋惜的又跺脚又叹气。

　　“杀了便杀了，月白倒是你，以后可别这么心软，妖怪嘴里的话怎么能信呢！”说着钟离越伸手便要去擦奚月白脸上的眼泪。

　　奚月白吓了一跳，抬头却看到钟离越正眸光如炬的看着自己，奚月白忙将目光避开，不自觉的悄悄退到了沈卿翰身边。

　　钟离越看在眼里眉头微蹙，心中暗想：这人凡人和月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钟离越与奚月白是在上一届问道大会上结识的，那时候奚月白只有十二岁，而且不知道是他天生矮小还是发育的比较迟缓，十二岁的他看上去怎么看都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带着好奇又兴奋的目光跑过来跑去，可爱非常。一般别派的小弟子会在问道大会正式开始前做一番表演，他原先也正等着看这小胳膊小腿的瓷娃娃表演什么功夫，却不曾想，他竟然是自己第一轮的抽签对手……

　　钟离越永远记得那个站在擂台对面，只有五尺高的小不点儿，那天他穿着蓝底绣云短衫下配蓝绸裤子，头上居然还戴着一顶只有凡人孩子才会戴的老虎帽子子——据说是他来问道大会的路上死缠着他师父烟波棋叟给他买的。

　　那场比武的结果自是奚月白不敌钟离越，不过这小子的实力也让钟离越大吃了一惊。被打败的那一瞬间，这粉雕玉琢小子居然在擂台上掉起了金豆子，说不得引来台下多少哄笑，而就在那时候，钟离越从他的芥子须弥袋中拿出了自己用千年寒冰打造三年的寒潭剑，这剑本是一对，他原打算在问道大会中卖掉，来换一两张稀有符咒的，可却不知为何会在此时拿出来。

　　钟离越记得那时候他就这样慢慢走到奚月白身前蹲下，掏出手绢将那孩子脸上的眼泪擦去，温声说道，“傻孩子，小月白，别哭了，师兄把这个送给你，和你约好了，四年后，我们再打过，好不好！”

　　“嗯！”那小人努力点点头，手上却不接剑。

　　“快拿去吧！”

　　那孩子顶不过钟离越，不得已接过去，只见他拖着剑，直直跑下台去，立刻就躲到了烟波棋叟的身后，待他再回头看时，只见奚月白从烟波棋叟的长袖后面露出一双含泪的眼睛，正红着脸看他，他发现自己的目光后，又害羞的躲了回去——就好像现在，他躲在了沈卿翰的身后。

　　据说问道大会结束后，奚月白因为在擂台上哭鼻子，被烟波棋叟狠狠打了一顿，还关了禁闭，后来又听说，奚月白成为了百年来修仙界第一个在十三岁就突破练气期瓶颈，进入筑基期的修行天才，又听说原来这孩子是天生的水系灵根。后来钟离越便会借着各种由头上烂柯山上看看这小子，看看他修炼的如何，看看他是不是又长高了，看看他还是不是还这么喜欢哭鼻子……

　　钟离越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懑，狠狠瞪了沈卿翰一眼，我认识奚月白这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躲在自己身后过，你倒是凭什么，你凭什么保护他，你这个低等的凡人！

　　沈卿翰接到了钟离越的目光，不气不怒，对他耸肩，还挤眼睛。

　　就这两个男人一个努力用目光杀死对方，一个努力用怪腔气死对方的时候，一边的奚月白终于压制不止内息中那股无法与自己交融的气息，他只来得及抓住沈卿翰的衣袖，紧接着一口鲜血便从嘴里喷射出来。

　　原来，奚月白虽然与锦儿是同属性，修炼方法又同根同源，可毕竟锦儿是一条鱼，鱼所炼的内丹本就是极阴极寒之物，一般修仙者都是将妖物抓来入鼎炼丹以削弱毒性。

　　虽然锦儿死前已尽量将内带毒性化解，可对于修仙者来说仍然是至毒之物。奚月白本该在锦儿传功后立刻闭关，慢慢用自己的真元吸收这股外来的妖力，可此时奚月白连番激战在前，又没有打坐调息，加之童子身也被破了，如此，这股外来的妖力不仅没有给他形成助力，反而成了一剂致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