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情劫》月影梨纱

1、前缘误

　　“五郎，今日怕是少不得一番辛苦，早些收摊便去灯会上逛逛罢。”说话的是名年过五旬的老妇，一身质地粗糙剪裁却颇为大方的蓝布褂裙，满头银丝极其简单的用根荆簪微微挽起，写尽沧桑的脸上却是副豁然的淡淡模样。
　　被她唤作“五郎”的年轻后生恭恭敬敬地应着，手中却不曾停下。几支细长的竹篾在他双手间几番穿梭俨然已是成形的骨架，接过老妇递来的彩纸，娴熟地糊上。抬眼望了眼地上早已做好的“福禄寿三星”和“八仙过海”，心满意足地对老妇说：“娘，已是最后一个了，这个‘南极仙翁’便送给薛神相可好？多亏了他这些日子的照应，咱们的灯笼生意才有起色。”
　　五郎憨然而笑，回想起数月前因着生意惨淡，他一人蹲在路边呆呆望着一堆卖不出去的灯笼发愁。那位被人称作“天下第一神相”的老人却似神仙飘然而至，可不是年画里的神仙么，南极仙翁一般的鹤发童颜，闪闪发亮的眼睛望得人心里也跟着亮堂堂的。老人一手捋着自己白花花的长胡须，一手随意拿起盏灯笼赞道：“可精巧的手工。”
　　当时的五郎一听更为沮丧，若是手工太次，卖不出去便罢，可这祖上传下来的精巧手艺却偏偏换来生意惨淡。期期艾艾的样子引来老人一阵询问，听完五郎的“诉苦”，老人“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问过五郎的生辰八字，笑说：“这个简单，你命格四柱喜木，不利西南，日后摊位坐东朝西即可。
　　“坐东朝西？命格？五郎懵懂的望着这个满是慈祥的老人一阵疑惑，难道换个方向便能令生意好转？莫不是个胡言乱语的的大爷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不信？今日大可坐东朝西试试。”说完老人将灯笼递给五郎转身飘然而去。那背影好似那花间飘舞的蝴蝶，说不出的轻盈潇洒。如是这般的身形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个白胡子老人啊！
　　一旁路过的陈二姑仿佛看到了件天大的事，扯着大嗓子冲他喊：“哎呀，刘五郎你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啊！没到十五，薛神相居然肯指点你呢！”薛神相？五郎赫然想起镇上人人称颂的“天下第一神相”，据说这位神相但凡批命，从无错漏，堪称“活神仙”呢！
　　当五郎一脸兴奋地找到别人口中“薛神相”的摊位时，却只见一方木桌上早已没了薛神相的身影。旁边的小贩看着他愣愣的傻样笑说：“薛神相的规矩你不知道？他每月十五才来给三个有缘人批命呢，我同神相摆摊这么久，从来都不得他为我批命，我看你还是下月十五来的好。”
　　每月十五才来批命，每次只批三人，还需皆是有缘人。这位薛神相莫不真是神仙？
　　放下完成的灯笼，五郎悠悠地想：今天，一定要送薛神相一盏“南极仙翁”。
　　出门时才发现外头已是飘起了鹅毛大雪，刺骨的寒风令他不由得打了个颤。母亲递过一件泛白的灰色袍子，待得五郎披上，又替他拢了拢领口：“风大，仔细着凉。”他忽然发觉这些年母亲似乎一直是这般冷淡的神色，可是自己却能在无微不至的关怀中感受到温暖的气息。望着母亲白花花的双鬓，心里不知为何深深的一阵刺痛。　　
　　“也不知道今晚的灯会是否办得起来，从不见上元节这般的天气！”隔壁摊卖胭脂水粉的阮七伸手至嘴边呵了口气，有些埋怨的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说。
　　“我也瞧着天气有点怪。这么大的雪，较往年冷得多呢。”五郎随口应了一句。
　　“可不是，难得想趁上元节好好做几笔生意。谁知道．．．．．．你自是个好命的，遇上薛神相指点，我们可就盼着好世道带来点糊口的生意喽！”阮七望着五郎仅剩几个灯笼的小摊无不艳羡。
　　原本以为镇上会热热闹闹的过个上元节，谁知突如其来的大雪密密麻麻越发下得人看不清身边的一切，平日里喧闹的街道变得异常的静谧。可不是，谁大雪天里有心思去闹腾！
　　庆幸自己预先将“南极仙翁”留下，说来也奇，自从自己按照薛神相说的改变方向之后，生意竟一下子好了起来，便是今天这样的坏天气，居然也有几个官家小姐着下人买上几盏灯笼回去玩。薛神相真真神了！
　　五郎拎起灯笼走向薛神相的摊位，耳边满是踩着雪花沙沙的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动听。待得来到摊位前，大雪竟然停了下来。
　　只见薛神相果然笑呵呵地坐在方桌后捋着胡子，五郎正待上去，忽的眼前白影一闪，方桌前竟坐下了一个身披白裘的女子。
　　狐裘，五郎见过华贵的富家女眷穿过，可全然没有眼前这女子的好看。通体雪白的狐裘与周围的白雪十分相衬，竟似融为一体！虽说看见的只是背影，却好像笼罩在云烟之中，将她衬得仙气十足。乌黑的头发整齐的披在肩上，没有任何金银珠宝的装点，却有着浑然天成般的美丽。
　　　“娘亲，我要阿姐手里的灯笼！”脆脆的声音传入耳朵，五郎这才注意到女子的身边还有两名挽着小髻的小姑娘。说话的那个小姑娘偏过头去抢姐姐手里的灯笼。红扑扑的脸庞似极了熟透的苹果，好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反观姐姐却始终跟白裘女子一般背对着，等等，那个灯笼，五郎猛然望向空空的双手，什么时候“南极仙翁”已经到了那个小姑娘的手里？
　　“砰”的一声，薛神相猛地从他那张藤椅上跌坐在地。不及起身，手肘勉强支撑着上半身极力挣扎着往后挪。往日的气定神闲此刻全然被一脸惊恐所取代。
　　那是一种由心底衍生的恐惧，似乎眼前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可怕力量，可是，那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和两个小姑娘啊！
　　“薛神相，薛神相！”五郎顾不得其他飞也似的冲上前扶住不停挣扎的薛神相，这才发觉瑟瑟发抖的老人已是满头的大汗。
　　神相犹梦初醒，口中连连叫喊：“孤星之命！孤星之命！”
　　此番动荡引起了周围小贩们的注意，大家纷纷涌向神相身边。五郎的耳边忽然传来之前那个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你几岁了？”
　　他梦魇般答道：“十六。”
　　“嘻嘻，我都九十岁啦。我喜欢你的灯笼！”
　　猛然间被周围的人推醒，这才想起那白裘女子，扭头时却已不见母女三人的踪影。
　　小姑娘的声音言犹在耳“我都九十岁啦”，五郎不禁感觉浑身一阵刺骨的寒意。他颤颤巍巍地问身边的人：“刚才的女子呢？”的谁知这人惊呼：“之前不曾有人来看相！只瞧见你啊！”
　　此言一出，五郎又是一惊，望着惊恐万分的薛神相，心想：若是我一人看错倒也罢了，可薛神相这副模样明明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他试探着问道：“神相，此间并无客人啊。”
　　神相忽的一个激灵，原本稍微松下的神经再一次绷紧，他战战兢兢的呢喃，声若蚊蝇。
　　五郎凑近，待听得神相的话之后，猛的也是一个激灵。
　　神相诡异地说：“不是人！”却似用尽全身力气拼死呼喊出来。待得再望向薛神相，只见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前方，脸色生生涨得铁青。众人朝他望的方向看去，唯有凛冽寒风中不知何时纷纷扬扬的片片雪花。
　　“神相，并无．．．．．．”五郎瞧着怀中眼睛眨也不眨的神相，心中升起不详之感。试探着将颤抖的手探向老人的鼻前，心猛地凉了一大截。
　　耳边却似乎仍有声音梦魇般不断回响：“孤星之命．．．．．．孤星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