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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视若功名如粪土 ...

  •   十月金秋,黄河两岸草木已开始败落,河中水流也不再如七八月那般湍急,放眼望去,一派萧瑟。堤坝上由远至近缓缓来了一支马队,旌旗半卷。

      “王,此处便是三湾口了,属乐安郡管辖。济水在青州地界由此汇入黄河,再直达海口。只是每到汛期,此处常常河水暴涨,冲垮堤岸。而后洪水便一路向南,致使青州土地十之七八都会受灾。”清河太守李密指着不远处的河道忧心忡忡。

      高长恭微微蹙眉,“往年水患是如何治理的?成效如何?上月大水清河损失多少,你可清楚?”

      李密拱手道:“朝廷每年下拨治水的款项本就不足,又经层层盘剥,能真正用于治水的只有其十之二三。所谓水患,多是河道经年沉积,内有淤泥而使其不通所致。而治水关键便是疏通河道,因势利导,使其水流顺畅,再加以坚固的堤坝和泄洪湖沼相辅,则天灾可挡。但因经费不足,所以以往每年只能用蒲包、草袋、沙包加固堤防,若是风调雨顺还好,可若遇到上游连降骤雨,形成洪峰,这堤坝就成了个软皮的鸡蛋,一捅就全破了。譬如上月洪峰来临,殿下虽已在沿岸加固堤防,但仍从此处决了口,淹了青州近半数土地,死了七八百口,就是这个道理。”

      高长恭抱拳道:“久闻李公乃治世良臣,如今听君一言,长恭受益匪浅。长恭以往只知征战,对这自然之力素来敬畏,却无有与之相抗衡的办法。后面治河之事,我想请李公代为思讨,但凡有任何不便之处,由本王出面周璇就是!”

      李密静静地看了高长恭一会儿,“王,治河之事向来可是吃力不讨好。费劲钱粮、旷日持久不说,就是其中风险也让诸多官员望而却步。其中银钱捉襟见肘,到我这清河更是所剩无几,我再也拿不出半分孝敬,王可要三思……”

      高长恭嘴角微扬,“李公放心,从今日起,朝廷下拨治河的费用将都交由你来统筹,一丝一毫也不会少!若是不够,你尽管来告知本王,我再想办法为你筹措就是。你只需专心治理这青州水患,其他一应事物自有本王给你顶着。”

      李密垂目道:“我李密为官数十载,现下却被殿下给弄糊涂了。殿下难道不是为我那首狂诗才将李密调来监管这河道之事吗?”

      高长恭朗声笑道:“正是因为那首诗,本王才决定由你来治这青州水患。”

      见李密脸色难看,高长恭温言道:“但却非李公所想那般想寻你的错处借机贬黜!青州地处国家腹地,本是我大齐后方粮仓,却因水患连年,变得贫瘠,反成为国家心病。昔日兄长到青州等地赈灾,听他所言,青州地方官吏盘根错节,少有几名清廉之人却都因治水不利而被贬黜,不是那些官员没有尽心,而是在此寸步难行,如何能放手与天一搏?从那时起,本王就知道青州官场一片污浊。”

      李密自嘲道:“我本任济州刺史,就是因不愿逢迎上官才遭嫉恨,借着济州的一次水患将我贬黜至清河。原本我也心灰意懒,除清河之外我是不想再问。他们那些送往迎来我一概称病不去,只求个安宁。只是殿下初任青州,于情于理都需前往拜会,所以那日才会走那青州城一趟。可他们席间送给殿下的‘拙作’,我却拿不出来,又见殿下照单全收,一时烦躁,才会题了那首打油诗送上。但这些日子下来,老夫才知怕是当日走了眼了。”

      高长恭望着奔涌的黄河,微微笑道:“‘以权谋私手遮天,半杯美酒千人血。一朝身败名也裂,荣华富贵化云烟。’你的诗骂的好啊!让本王知道这青州水患只有你能治!你尽管放手去做,本王只要一日在这青州,就一日是你的后盾。”

      “可是下官有一事不明,为何王要自损名声收受那些不义之财,与那些小人为伍?”李密不解的问道。

      高长恭笑的有些无奈,“本王并不善于与人斗弄心机,想不出将他们除去而自己毫发无伤的办法。不如与之共污,那时他们若想扳倒本王,就必然要牵扯上自身,若不扳倒本王,就得按我的规则行事。长恭无能,顾着身家性命,只有用这样的办法,虽不能除去奸邪,却可保一方百姓。”

      李密目中蒙上薄雾,颤声道:“可是如此,怕殿下苦心无人知晓,而一世英名会尽毁啊!”

      高长恭笑的释然,“长恭行事从来不为功名流芳,只为家国两昌。声名不过身外之物,纵然满是污垢,只要心正,又何需在乎?”

      李密望着他俊美无双的侧脸,不禁无限唏嘘。

      ************************************************

      死囚牢房内一片寂静,墙上插着的两个油灯发出幽暗的光芒,牢头刘二坐在张破桌前正打着瞌睡。突然,牢房的大门被打开了,鱼贯而入几名刺史府的衙役。

      “我等奉青州刺史兰陵王之命来提人犯张季龄,还不快快开门!”

      刘二慌忙应声,打开死牢木栏,将张季龄半拖半拽出来。马上有两名衙役上前,将一脸怨愤、不住咒骂的张季龄架了出去。

      张季龄被衙役用布塞住了嘴巴,一路架到刺史府偏厅之内。由王府亲卫接手,扯去了他嘴里的棉布。

      张季龄见高长恭坐在上位,心头大怒,骂道:“奸王!你徒有其名,却与那些艰险小人狼狈为奸,不惩治奸邪狂徒,返来诬陷良民!天理何在!大齐有你们这些奸佞把持,亡国之祸不远……哈哈……亡国之祸不远啊!”

      衙役们听了心惊肉跳,急忙吆喝要他跪下,他却直直地站着,不予理睬。有人过来摁他,他就顺势坐到地上,拖他起来,他还坐下。

      高长恭淡淡吩咐,让衙役们退出厅外。衙役们依言退了出去,行至厅外,只见王府亲卫上来关上了偏厅的门窗。在门窗关上的一霎那,听见高长恭冷冷的声音,“打!”衙役们互望一眼,摇了摇头,心道这张季龄恐怕在劫难逃,不过这在青州早已司空见惯,并不稀奇。

      张季龄听了高长恭的话冷冷发笑,他在此案中几番受刑,如今见到这种阵仗,已抱定必死之心,所以并不慌张。可旁边的亲卫并未动手,张季龄反倒有些奇怪,难道这些王府亲卫良心发现,不再听那奸王的话了?

      不一会儿,从后门进来两名亲卫,跪禀道:“王,衙役们已尽数离开府院。”

      高长恭摆了摆手,让亲卫退下。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高长恭满脸歉然。

      张季龄眯起双眼,“奸王!你倒底想耍什么花招?”

      他一口一个“奸王”,高长恭听了却也不生气,淡淡吩咐,“把他带上来。”

      张季龄抬眼望去,只见两名亲卫将一人从后堂押了上来,嘴里同样被棉布堵住。张季龄一看来人,满眼喷火,“恶贼!我与你拼了!”说着,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亲卫给按住,动弹不得。

      高长恭缓缓道:“张季龄,你可看清楚了,此人是否是秦士周!”

      张季龄咬牙切齿,“不错!他纵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就是秦士周!”

      高长恭微微点头,冷声道:“秦士周,你可还认得本王?”

      秦士周口中棉布已被取走,他抬头望去,瞳孔收缩,牙齿发颤,“你……你你……就是那个山大王!”

      高长恭冷笑,“那已是我们第二次谋面了,在这之前还有一次,你还记得吗?”

      秦士周眼珠转动,突然脸色一白,“你是那个落拓游侠!”

      高长恭冷冷道:“不错,你都还记得。那你就该知道你所犯之事其罪当诛!你可还有话说?”

      秦士周跌坐地上,哭拜道:“王饶命!王饶命!我愿将全部家财全部奉上,只求王饶我一命!”

      “你的家财多半为欺压乡里、强行霸占所得,这些不义之财本王自会去取,而你的命本王也一并要取。今日让你来此,只是让你死得明白!”高长恭说罢,不再理会秦士周的哭嚎,吩咐亲卫道:“拖他下去,拔了他的舌,废了他的双手,刮花他的脸,以张季龄之名丢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诺!”亲卫应声,将秦士周拖了出去。

      此时张季龄满脸惊愕困惑,不解地看着长恭。

      高长恭看他模样,微笑道:“不明白,是么?”

      张季龄愣愣地点头。

      高长恭温和道:“你那日拦住我的坐骑,血书状告秦士周淫你妻子、杀你女儿的恶性,本王当时十分震惊,将你带回府中,本想查明真相为你讨个公道。可惜一查案卷,却只找到你诬告贤良、鱼肉乡里的卷宗。知道你是越狱而逃的死囚,本王就知其中必有蹊跷。你可曾想过,你身处死牢,怎会轻易逃脱?而后你逃逸在外,官府为何竟没有严查追捕,还让你轻易的来到本王的面前?”

      张季龄彻底呆住,“我……我……”

      高长恭继续道:“本王那时若真要为你伸冤,怕你是活不到今日了。所以本王只有将计就计,以你是死囚为名,不查案件,直接将你再次打入死牢。”

      张季龄慢慢清明起来,“王是想以此消除那些暗地里的人的戒心?”

      高长恭缓缓摇头,“本王只想让他们认为我与他们是一邱之貉而已。而你所告之事,本王也需些时日慢慢访查。不想到了渤海郡,却当街撞上那秦士周强抢民女,殴打其老父。本王实在看不过去,便救下了那对父女。”

      张季龄恍然道:“王那时扮作了江湖游侠!”

      高长恭颔首,“经过访查,才知秦士周此人鱼肉乡里已有多年,所犯罪行罄竹难书。他所贿赂官员,遍及青州上下,所以才能纵容他多年恶行。这里面牵扯甚广,又盘根错节,本王无能,一时之间无法将他们连根拔除。可若有遗漏,难免他日会寻机报复,所以现在还动不得。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先惩恶贼。故而本王带人乔装,假托山匪之名,在半路之上劫走秦士周,偷梁换柱,让他替你去死。”

      张季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小人无知,竟对王口出污言,实在该死!只是王若处斩了张季龄,世人不明就里,怕是真会落下污名!季龄不才,也曾读过几年圣贤书,不敢以区区贱命损王之英明。”

      高长恭走了下来,将张季龄扶起,微笑道:“区区声名,长恭从不看重,‘英明’二字,本王更是愧不敢当。如今朝堂昏暗,本王没有济世之才,又想保全自身,实难有逆转之法。今日之所以对你明言,是怕你离开后仍四处状告,再次落入他们手中。青州之地你是呆不下去了,你可有什么去处?”

      张季龄含泪道:“小人本是扬州人氏,天保年间因躲避战祸才移居青州。逢此大祸,妻女俱亡,小人在青州已无亲眷,再无牵挂,不如回转扬州。”

      高长恭点头,“也好。本王让两名亲卫一路护送你回转扬州。”转过身,又吩咐琼琚道:“你从账房支五千铢予张先生以作盘资。”

      张季龄叩首道:“小人领殿下大恩,怎能再拿殿下银钱?”

      高长恭嘴角泛起自嘲的笑容,“本王没有办法将恶徒明正典刑,何谈恩惠?”

      ************************************************

      虽是金秋,崔季叔府的后院仍是繁花似锦。在漫漫花丛中徐徐走来数人。

      “崔使君,这兰陵王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您说他是我等同道吧,他却将我等财路一一断去;您说他不是吧,他今早又将那张季龄给斩首示众了。您说,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王司吉深深皱着眉头。

      崔季叔缓缓摇着脑袋,“说实话,如今我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了。前番派往邺城的人回来了,带回消息说此人一直身处军旅之中,性子怪癖,与朝堂之上少有交往。当今陛下对他甚是倚重,暂时动之不得。”

      王司吉急道:“什么?这消息可准确?”

      崔季叔瞟了他一眼,“我也希望有假。只是我们这次送上的礼物甚巨,几乎是我等半数家产,看在这些礼物的份上,所得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怎么办?”崔季叔声音拔高,“还能怎么办?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暂时蛰伏不动,由他去折腾。只要我等保住这位子,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呆在青州不成!”

      又一名官员上前,“使君,依下官愚见,是否是这兰陵王胃口太大,我们所送之物无法将他喂饱,才有今日之举,给我等一些颜色?”

      崔季叔挑眉,“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只是这洞到底有多深,如何探知?若是深的无底,又如何是好?”

      王司吉冷笑,“我倒有个办法。让那些上门告求的富甲巨商携礼直接前去找他,我等只从中引荐,看他要收多少才会出力。若是此洞太深……毕竟青州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界,时有盗匪横行。就像前番秦士周那般,纵有一干众人保他,依然被盗匪所劫杀。他兰陵王就是真出点什么事,也与我等无关不是?”

      崔季叔淡淡道:“你可别忘了,这兰陵王可是个勇冠三军之人。那些乌合之众如何能比周国的十万精兵!”

      王司吉阴□□:“使君岂不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

      崔季叔挑眉,慢慢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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