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人间》竹园第一卦

11、怒其不争

　　韶华把小小少年擦拭干净后，细细打量了番。
　　他的脸色极差，仿佛是长期不良的菜色，而并非伤痛所致的惨白，柔软的长发让他清瘦的脸更添脆弱之感，眉目标志，牙关紧咬，嘴唇微薄，听说这样唇形的人性情也是凉薄……总之是个没啥特色的人！韶华定义。又念起朱丹那小妖艳的胭脂唇，心中不免一动……
　　胡思乱想之际，脑袋被柔软的羽毛一扇。原来是火儿猎食回来了。
　　韶华一看那肥肥的大兔子，眉开眼笑：“火儿你真是火鸡中的战斗鸡！”
　　火儿乌溜溜的眼珠子又燃起火焰来。

　　韶华和火儿打打闹闹好段时间，才把兔子清理好。兔子渐渐的飘出了香味，韶华戳了戳，点评道：“里嫩外焦，火候正好！”细心的把兔子肉分成三份，放了份在火儿面前，自己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
　　就在此时，火儿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双目狠厉的望向林中，过了一会儿，才低头吃食。
　　“火儿，我在前生从不吃兔子。”正大口啃着着兔肉，火儿忽听韶华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前生我是个外科医生，你肯定不懂吧？就是那种会把你开膛破肚的职业。”
　　韶华顿了顿，却依然低着头自顾自的嚼着兔肉，郁郁寡欢，没看见火儿充满疑惑的神色，喝了口水，抬头对上火儿的眼神，韶华一愣，微微笑开，继续道：“不过我开膛破肚是为了救人。呵呵，在救人之前要去学习各种基础知识，经常拿兔子做实验。我们那个时代有句名言，叫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啊，实验是非常重要的……亲身经历远比想象来的更深刻不是，包括感情啊什么啊，哎，我扯远了，还记得有次，我们这群没经验的学生，把露着内脏，胸腔还没缝上的兔子松开了固定绳，本来这样做是违规的，结果它就这么巧的醒过来了，拖着肠子满实验室的跑，一地的血，掉出来好多……最后，肯定是死了。不过它本来应该没有痛楚的安静的死去的”
　　火堆旁一片寂静，只有韶华短促的呼吸。火儿似乎是在全神贯注的倾听。
　　“那时候大家都议论纷纷，说死的壮烈。个别女生还哭了，说这样很痛苦。我当时很冷漠的想，弱者是没有权力反抗命运的。”
　　“可我却经常在同学中讲，无论存在多么渺小，它们都是为了伟大的人类医学事业献身的先驱，我们该满怀着尊敬，当时还发动了一场活动，就是不吃这类食物。因此赢得了许多好评。”
　　“我是有多虚伪。即使弱小也该有选择命运的权力吧？扣上了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就能面不改色的残杀生命了么？如今我也是个弱小的孩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但是我不甘心这样……即使是死，也要像那只兔子于我的意义一样，在某些人心中留下永远的印记。”
　　“前生，我是个很失败很失败的人，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内里早已经不知道被腐蚀什么样子了……十足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当第三者插足这种事情都正大光明的做出来……我快毕业结婚的时候，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左右的，离开了依附的大树，自己什么都不是，最后竟就这么死了……这样的自己连那只为了自由和尊严死去兔子都不如吧？”
　　韶华终于抬起头，脸色苍白，正对上火儿目不转睛的眼神。
　　一人一鸡两两相望，顿时无语凝咽：“我跟只鸡讲什么……”
　　火儿怒了，原本局促不安的神色顿时消失不见，挥着翅膀飞了起来，冲着韶华使劲啄。
　　韶华嬉皮笑脸的讨好：“火儿大神！饶命！饶命~”
　　眼见着夜深了，韶华把剩下的一份兔肉放原先的火堆下暖着，嘱咐火儿：“定要提醒我是这地。”随后细细照料了小少年，看着没有醒来的意思，便喂了些水，抱着火儿躺在了少年对面。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火儿的鸡毛，不停的问出心中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疑问，从质疑火儿的毛到质疑全人类。比如：“火儿这个世界怎么有你这么奇怪的鸡？”“你的毛为什么是红色的？”“你喜欢吃人肉吗？”“饕餮就爱吃人肉！差点被他吃了。”……“你看那天空，那银带是银河吧？跟我前生的那个世界很像。”……“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世界？”
　　“我觉得……你问它，不如问我罢……咳……”青涩的童音急喘着气。
　　韶华和火儿猛地立起了身。
　　眼前的小少年微侧着身子，垂着眸，竟已清醒过来！
　　韶华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喃喃自语，顿时不知所措起来，目光落在火儿镇静的眼神上，又沮丧起来：给他听去了又怎么样了，他不过还是个黄毛小子！我竟然连只鸡都不如！
　　却见火儿踱着步，极优雅的走在方才埋兔肉的地方，然后踱到了另一边，眯着眼打盹。
　　韶华微微一笑，泪光闪烁，心中极其感动：这是此世落魄悲惨至今，唯一在乎我的……我也必当全心全意的……
　　当时的韶华并没有想到，这乱世，想要全心全意，是多么的艰难……

　　少年醒了倒是好事，韶华忙扶起他，刚对上少年的眼，便呆若木鸡。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睛？竟有两只瞳孔，呈横“8”字样。只那一瞬，专业的医学知识告诉她：这是极具研究价值的重瞳！可是一眨眼，那眼珠又恢复了正常！
　　韶华傻愣愣了好久，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的。
　　只听小少年轻声道：“姑娘……”语气文质彬彬，却没有给人小孩学大人的那种有模有样的稚气，倒显得极其自然。
　　韶华“嗯”了一声，心神不定的检查了一下少年的伤口。药草用的极对，伤口完全只有少许发炎的迹象。抬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念叨：“体温也是正常的。”
　　少年苍白干裂的唇抿了抿，略有浮肿的眼中闪着无助：“水……”
　　语毕，便见一壶水递到自己面前。只见女孩坐下，让他依靠着自己，一口一口的喂着水，又断断续续将撕得细细的兔肉放进他的口中。少年顿时觉得长久以来怀念的温暖又回到了身体里面，那来自最血亲的温暖，那来自最血亲的冷漠……
　　渐渐在思绪的混乱中，少年又沉睡了过去。
　　韶华轻轻的拍着少年的手，让他好眠，却见着他梦中泪水涟涟，心想这小小年纪独自流落森林，怕也是个有故事的可怜人吧？自己好歹有火儿相依相伴，着实已是幸福了。
　　想着想着，目光又转移到了火儿身上，火光印的韶华黑黑的大眼睛中闪烁极其明亮的色彩。火儿也并未睡着，眯着眼一直仔细的看着少年，一脸的戒备，忽然觉得有人望着自己，一看韶华，只觉得她的眼神说不出的温柔缱倦，便也不好意思起来，低着头凑近了她“咕咕”两声。
　　韶华虽听不懂，却也知道这是小家伙别扭的关心，情不自禁的轻笑起来。
　　至少，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也有你记得我……是吗？火儿……

　　就这样在少年昏迷清醒继又昏迷清醒的过程，日子一天天的流逝了，终于少年的情况大好，也能略微不间断的说上话。
　　这段时间，韶华倒是套到了许多这个世界的事情。
　　少年本名姚重华，出在姚墟城。家有一父，继母与继弟。这番误入森林却是父亲受到继母教唆想要害死他。
　　韶华愤懑：“这样何为人父！此举何为人母！重华，你休要原谅他们！反抗！一定要反抗！”
　　重华总是摇头：“既是要丢弃我，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了。等我改正，必定会阖家欢乐……”
　　韶华气到：“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我的母亲很温柔，经常抱着幼时的我枕在她腿上，给我讲着那些古老的故事，常教育我百善孝为先……”重华连说了好长的话，有些气不足，咬词却清晰的很，让韶华不知道怎么去反驳，怒气冲冲的去杀火儿带回来的那个不知名的哺乳动物。
　　简直是鸡同鸭讲。
　　重华却因想到第一日睡在韶华怀中的温暖，羞涩的笑意满满。
　　正在拔毛的韶华想给重华一个卫生眼的时候，却看见少年清新俊逸的笑脸，忙慌乱的低下绯红的脸颊，努力把拔毛这种事情做的淑女些，心想：好家伙！将来定是个风流祸害的主儿！
　　重华却不想这么安静，待气息回复又问道：“火儿是神兽么？”
　　韶华却一愣，满是血的手一把抓过身旁无聊的自己单足打转玩的火儿，问道：“它？这不就是只鸡么？”
　　这回轮到重华傻眼了：真的是鸡？是因为主人太弱小了，生生折磨到宠物强大起来了？还可以这样么……
　　重华那时年纪尚小，只觉得一切皆有可能，便也不做细想，等后来真相慢慢显现出来，才发觉真相其实多年以前自己已经猜到了……
　　倒是韶华对着那个领导人很是感兴趣，问道：“现在的皇帝叫唐尧？”
　　重华一脸敬佩：“自黄帝之后，尧帝是最出色的帝王……”
　　韶华扑哧一笑：“哪有皇帝就叫皇帝的，跟我那黄……”帝似的……
　　重华正欲教育韶华尊敬帝君，却见她总是眉飞色舞的脸如遭重击般僵硬，顿时心中一拧，痛极，只道有什么可以换回那没心没肺的笑颜，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女孩那会说话的大眼睛变得迟钝：“黄帝吗？”
　　重华不知到底出了何事，点点头：“这是第一位帝君……”
　　“然后，现在这位叫唐尧？”尧……
　　“嗯。”重华心中七上八下的。
　　“那有舜吗？”
　　重华摇头，略一思考，逗她：“我字重华，名舜。”
　　女孩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重华看，看的重华甚是忐忑不安，刚要问道，就见韶华扭了头冷冷说：“重华，我跟火儿要尽快赶去平阳，明日……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重华手足无措起来：“小华……”
　　“你始终是要回去的……”韶华平复了一会儿，对着重华微笑：“你还有你的家人和朋友……”
　　“可是你还这么小，这茫茫森林，如何走的出去！”重华皱眉：“太不安全，这里有凶禽猛兽的！我遇上过！”
　　“有火儿在，我什么都不怕。”韶华苦涩笑道，搂过火儿：“你认识回姚墟城的道路吗？”
　　重华内心极其酸涩，却不知说什么话挽留，那么多人教育过他诗书礼仪，却没人教过他，如何去表达内心的喜欢和挽回……
　　“只要辨别清方向，就不会迷路……”这样说，是想让她别让他独自一人走吗？
　　韶华拉过重华的手，温和说道：“太阳从东方出，西方落，这森林中树木茂密，这方法甚是不通。我教你几个辨别方向的方法，记牢了。”
　　重华不是滋味，只得点头。
　　“在林中寻着比较独立的大树，他们通常南面枝叶茂盛，树皮光滑，北面树枝稀疏树皮粗糙。其南面，通常青草茂密，北面比较潮湿，长有青苔。森林中空地的北部边缘青草较茂密。树桩断面的年轮，轮廓浓密的总是向着北边，宽阔的总是面着南面的。实在辨不清，就蹲下来寻寻蚂蚁洞，它们总是洞口朝着南方的……”韶华啰啰嗦嗦的说了好多，后来自己都记不清了，只觉得心中抽痛，暗暗骂自己傻瓜，竟然穿越到了上古时代这么久而不自知，明明出现凶兽时候就应该有所警觉的啊！自己原先盼着朱丹幸幸福福的，这下可剧透了，知道尧帝之后是舜帝！可偏偏面前这个自己救活的人名舜，这事实硬生生要了她命，要知道尧之后便是舜，虽然可能跟面前的少年无关，但……难道她又要对不住阿理了吗？她不要……可是这份疼痛的心情，也饱含了对于舜的愧疚吧？明明不关他的事情，明明知道他的家就是个虎口，明明说过要保护他的……如今亲手把他推回虎口的人就是她！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去面对一个名为舜的人！
　　“北方星空总是有颗星是常亮的，我总称它为北极星，却不知书上面到底怎么标记他的？”
　　重华摇头，他的书，读的还是太少了。
　　“呵，那你学的可要多了。”韶华展示出孩子气的笑颜，眼睛望向星空，眸里闪烁着繁星点点：“回去之后，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
　　火儿在一旁“咕咕”几声，蹭了蹭韶华的小手，抖落了一根羽毛。
　　韶华捡起，那根毛甚是不同，红的特别耀眼，边缘还隐隐透着彩色的光，想起这是火儿翅根处为数不多的几根羽毛。
　　拿着那根羽毛插在了重华头发上：“真是可爱呐……火儿送你的，保存好哦，千万不许丢了！”韶华色厉内荏的模样让重华苦涩的笑了起来：“这森林中的野兽怪虫还是怕火儿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着它的羽毛应该可以安全走出去的。是吧，火儿？”
　　火儿不爱搭理她。
　　重华也不知如何接口，两个人便沉默下来。
　　不过好在夜也深了，两个孩子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分离的时刻很快到来了。
　　互道了：“后会有期”，便各自天涯了。
　　韶华知晓内心的决绝，只道重华该讨厌自己这样不厚道的朋友了。却不知重华连害死自己的人都不恨，如何会去恨她？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以后才会知道的事情来了。

　　那是年幼时期的重华和韶华唯一一次相遇，虽然两个人心中都留有遗憾，但这浮世肮脏，人情淡漠，能这样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他们都没期待过还有再相遇的时候。

　　重华回到了姚墟城的后，也不顾看父亲继母惊吓的脸色，急忙去查询典籍：“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乙常居也。”
　　“称之为太乙……”韶华，你是我心中的太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