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归梦难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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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天大抵是不会有尽头的，春深似海，温柔缠绵。
我置身在家中的后院里，慵懒的卧在摇椅上打盹儿，双眼微睁。院里的几株桃树犹自娇艳盛开，清甜淡远的桃香沁入脑中，更惹得人昏昏欲睡。我正要合上双眼时，一阵和煦的春风忽然吹过，顿时漫天的桃瓣飞舞，轻柔的坠在我的面上。迷迷糊糊中我只得伸手想要拂开眼前的一片粉红，然而手指还未触到脸，整个人已经猛地坐了起来。
眼前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有一阵泛花，稍微缓了一会儿我睁眼再看——面前只悬着一片水蓝色香绣的幔帐，哪来的什么摇椅、什么桃树？
现在虽已是北京九月底的天儿，却仍然赤日炎炎。我的额头与背上午睡时濡出了些汗，沾到衣衫上黏腻不已。
原来只是场梦。
这是第几次梦到回家了？
我也不想起身，只起来双手环了膝窝在床榻上，一股心酸苦涩细细碎碎从胸口蔓延至全身。
“小姐是不是醒了？”如意从外面推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屋，隔着幔帐柔声问道。
我缓了一缓，收拾好思绪轻声说：“刚醒一会儿。”
如意动作熟稔轻快的站在塌旁弯身将层叠的绫罗床帐挽上去，对我微笑道：“小姐，九爷今儿个办完差回府了，晚膳福晋叫你去她房里用呢，说是也见见九爷。”
我低头边坐在床榻前穿鞋边听着如意讲话，待她说完才笑说：“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申时刚到。”如意答完话，我立刻在心里庆幸了一小会儿，还好没一个午觉睡到太阳落山。“如意，我先沐浴完了再去福晋那儿。”如意应了一声，细心帮我把长发挽起来：“小姐是不是不习惯京城的天儿？”我点了点头，有些忍无可忍的抱怨：“按理说早已经入秋了，怎么还会这么热呢？”说完又扭身看着如意：“你也不习惯的吧？”
如意便笑道：“那是当然了。”说完眼里又带几分关心的叮咛我：“现在这天儿只是午间燥热些，早晚还是有些凉意的，小姐可不要太贪凉了，多注意身子。奴婢现在就准备去了，待会儿来接小姐沐浴。”话音落下对我福了福身子，退出了屋子。
我睁眼瞧着如意葱绿色的纤细身影拐出了正门，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这个时空此时是康熙四十二年，而在我身上，却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具身子真正的主人——白伊尔氏静栾一缕芳魂不知所踪，而我这个三百年后、本不该存在于这里的现代人却鸠占鹊巢。
只不过是高烧住院，连着昏昏沉沉睡了两天，再度睁开眼时哪里还是医院惨白的病房，就连身子都返老还童，瞬间从二十五岁回到了十四岁。听如意的口风，这位白伊尔氏大小姐原先就一直病着，大夫都说怕是不行了。整个府里愁云惨淡、哭哭啼啼的筹备办后事的时候，又忽如其来、神乎其神的痊愈了。
静栾的阿玛是个高官，官至正二品——山东巡抚。巡抚等同现代的省长，倒真是个指的上姓名的命官。
静栾是嫡出，还有一位同胞姐姐唤作静姝，前两年那批选秀时被指给当今皇上做了妃嫔。另外还有两个庶出的哥哥，分别在外地当差。
我身子并无不适，但一想到要被迫面对这一切，便整整在床榻上闭着眼睛不吭声了两天。其间阿玛和额娘都心急火燎的来看了我数次，最后我只能豁出去——装失忆罢了。如果是在现代，必定有大批人对我竖起中指：俗，真俗！但在清朝，失忆这种鬼话，整整一大家子人也只能信了。若不信又能怎么样？穿越这种荒谬的事情，连我一个三百年后的现代人都无法接受，又何况是他们呢。
于是从那天起——白伊尔家的二小姐病得太重，脑子坏了。
静栾的额娘是个传统、温柔的典型古代贵妇，长女静姝进了宫，便把一颗慈母心通通搁在了静栾身上。虽然自个身子都不太好，但还是每日都会来探望我的情况。阿玛亦是一名慈父，并无那些重男轻女的想法，对如今家里唯一一个子女也是疼惜的紧。
虽说静栾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但之后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清廷秀女三年一选，静姝是康熙四十年进的宫，转眼明年四十三年，又是我要以待选秀女的身份入宫参选了。只是“静栾”此次大病一场，所有礼仪规矩全部忘得一干二净，加之常年缠绵病榻身子羸弱，万分无奈之下，静栾的双亲只得把我在今年九月初的时候送到了京城九阿哥的府上，将我托付给了九福晋——董鄂氏。一是为了让我尽快熟悉京中礼仪，为来年除夕过后的选秀做准备；二是担忧我身子不好，怕是等天气寒了再北上又感风寒。
九福晋董鄂氏是静栾额娘的嫡出妹妹，两人虽不是同胞，但关系还算处的不错。不过在这个以夫为天的年代，我阿玛也定是和九阿哥胤禟颇有来往了。而九阿哥又是在康熙末年这场夺嫡之争中与八阿哥胤禩最为亲密的同党，所以我阿玛说白了，还是个八爷党。
如意是静姝从小到大的贴身婢女，性子又玲珑缜密，这次我进京是额娘特意指派来服侍我直到进宫的。虽说如意对静栾极是尽心体贴，但大概因为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我潜意识里总是对这里的一切人和事物都带着点抗拒，无法全心全意的信任如意。
“小姐，您沐浴的水已经备好了。”如意的声音穿进屋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应了一声，起身走出了屋子。
洗完澡后整个人都倍感清爽，我先前烦闷的思绪不知不觉也沉静了些。
如意细心给我梳了两条垂着的发辫，又在发间簪上了些与衣裙颜色相配的珠花，才笑着说道：“小姐病愈后整个人看着容色一新呢。”我本能的摸了摸脸，有些好奇的问：“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如意又认真打量了一下我的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奴婢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变了，但是小姐从前的眼神不是这样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我没回答如意的话，只是把脸凑到镜子前，细细端详了镜中人一番。
十四岁的稚龄少女，肤色不上任何脂粉也称得上是朝霞映雪。一张微显丰盈的鹅蛋脸很是讨喜，唇红齿白，明眸善睐，整个人并无半点浓重艳俗的脂粉味，反而有一股子清新脱俗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俗语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幅绝好容光虽不是我的，但我还是从心底觉得欢喜。不是每个人都有返老还童、重温青春的机会，若是光论这张脸的话，倒不知有多少女人争着抢着做这笔交易呢。
“小姐，差不多到时辰了，咱们现在就去福晋院里吧。”如意轻声打断了我的出神。“好，那现在就走吧。”我答应了一声，从梳妆台前站起了身子。
径直走出了自个儿住的院子，只见九爷府里虽是一片盛绿，却隐隐也有了夏尾的感觉。一路所行皆是怪石嶙峋，奇花异草，让人眼花缭乱。
凭着从前看了些清史野记的印象，我记得胤禟本人并无什么才略，一生中也未曾得过康老爷子的重爱，只是此人颇有些经济头脑，明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做太子揽大权，就在仕途上一心一意的扶持八爷，却未曾想过自个儿从头到尾就押错了宝。不过据闻所有阿哥里，最有钱的就是九爷了。不管他是在户部里面安插人做公家生意、还是四处走私贩卖物品，总之他可不像其他爷那样，眼巴巴等着自己老爹给俸禄过活。今个儿来九爷府里亲眼看了看，果然是一派富贵豪华之气。
拐过了一个回廊，眼前便现出了一座院落。待走近门前时，自然有守在外面的丫头轻手掀开了门帘。屋内正端坐着一位着藕色旗装的少妇，看见从门外走进来的我眼里便晕上了两份笑意，正是静栾的姨母、九阿哥的嫡福晋——董鄂氏。她下首站了个丫鬟，正缓缓的给九福晋摇着把香扇扇风，许是天气闷热的缘故。
房中的下人见着我，立刻都福下身去请安。我最不习惯的就是这一套，便赶紧让他们起来了，边对九福晋福了福身子，柔声说：“静栾给姨母请安。”
董鄂氏与静栾的母亲是姐妹，自然是有几分相像的。她性子温和不争，对我也是恰如其分的关心与客气：“是静栾啊，你快起来吧，刚来府里一切还住得习惯吗？”“一切都很好，多谢姨母关心了。”我微垂着头，一副温顺的样子。董鄂氏听了温温一笑，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桌子上来，看着我柔声说：“爷前些日子都一直在京外办差，今儿个才刚回府来，所以我才让你来我这儿用膳，顺道也给爷问个安。”我点头称是，于情于理，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在这位爷家里住几个月，都该跟主人见个面吧。
正在说着，门帘忽的往上一挑，一位着石青色外袍的青年男子朗步走进了屋，他从外表看起来大概二十多岁，面容周正，唇角微抿，既不像史书上说的痴肥蠢钝，更是与阴柔俊美沾不上边，只是眉眼里略显阴沉，与我的目光相碰之后愣了一愣，接着又扫了一眼我身边早已躬身行礼的董鄂氏。
我这时才猛地意识到我审视他的时间实在太久，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蹲下身子了，唯有我仍抬着脸盯着他。“静栾给九爷请安。”我的屁股像被火烧了一样，迅速站起来福了下去，低着脑袋闷闷的说。九爷“嗯”了一声，坐下来道：“都起来吧。”我一边起身重新坐好，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再犯事了。
“爷，您一路辛劳了，晚膳都已经备好了。”董鄂氏此时说话的声音才叫香软，柔的想像要掐出水一样：“把晚膳呈上来吧。”她转过脸对身旁的丫头吩咐。九爷应了她一声，忽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拧了拧眉头：“你就是…”董鄂氏笑着接了话：“爷，这便是妾身给您提过的，白伊尔家的二闺女静栾。”
谈话间各样菜式都已经上了桌，九爷边夹菜边看着我问道：“静栾？哪个栾？”“是‘静女其栾，贻我彤管’的静栾。”听他发问，我便顺口答了出来。我刚穿来的时候，也曾经留心过静姝静栾两姐妹的闺名，都是出自于诗经中的《静女》。她们阿玛虽然是个满人，但给女儿起的名字着实是充满着书卷气，寓意甚好。
九爷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倒是把他原本阴郁的神情减淡了：“你书读得很好吗？”我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孩子书读的熟并不是什么好事，就赶紧摇了摇头：“不是，静栾也只知道自己的名字罢了。”九爷再没多说什么，顿时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各人只管专心用膳。我抬眼看了看董鄂氏，正好瞧见她正亲自给九爷布菜，神情专注而柔和，嘴角微微扬着。九爷却一直都淡淡的，并没有很喜欢他这位嫡福晋的感觉。
一顿饭终于不声不响的吃完了。九爷又向董鄂氏象征性的问了些家事，便起身道：“那你也早些歇着吧。”说完就掀开门帘走出屋。
我听了这话一愣。敢情九爷出了趟远门，第一天回家竟不在大老婆房里过夜吗？我一边想着一边看了看董鄂氏，却恰好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伤感，嘴角柔和的弧度也微微撇下来了些。董鄂氏一转头与我的目光对上，顿时神情又重新回复了温和。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姨母，那静栾就先告退了。”董鄂氏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先回房吧。”我福了福身子：“是，姨母也请早些休息。”说完便与如意一同向门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归梦难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