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嘴毛》妄起无明

63、第六十三章

　　──中元节快乐三更之一

　　门打开，方铁军的爸爸出现在了门口。
　　“方……方叔叔……” 柯晓曦拔、出牙刷擦把嘴，慌慌张张地把人让进了屋。
　　“我来取嫣烟的睡裙。”方铁军的爸爸跨进门里，说话的声音沉稳不急不缓，目光却有些闪烁，显然是来之前特意准备好的说辞。
　　柯晓曦赶紧给摆上拖鞋，“您进来坐。”
　　“不了，我拿了衣服就走。”
　　“啊？这大老远的，您进来喝杯水吧。”
　　“不喝了，那个……铁军他妈不知道我来，我还得赶紧回去呢。”
　　“哦。”柯晓曦尴尬地挠了挠后脖子，“那……我去给您把裙子装上。”
　　“哦，好。”

　　方嫣烟的睡裙和那条害柯晓曦多费了不少口舌的小内裤早就晾干被装好了，昨晚方铁军走的时候忘了拿。
　　柯晓曦把装着衣服的纸袋带递给铁军爸爸，“其实您打个电话我可以给送过去，或者铁军什么时候过来拿回去就行了，这还麻烦您跑一趟，真是。”
　　“嗯，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那个，衣服拿着了，我就……先回去了。”铁军爸爸说着话接过纸袋，却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
　　柯晓曦杵在那儿尴尬地愣了几秒，“那个……要不……我送您下楼……对！我开车送您回去吧？！”
　　“不用不用！”铁军爸爸连连摆手，脚下还是没动。
　　柯晓曦甩了拖鞋就把脚往鞋垫上伸，“别别，我送您！”
　　“不用！真不用！”
　　“不！我送您！”
　　“等等！那你……”铁军爸爸后退一步比了比自己的嘴，“……先擦擦。”

　　柯晓曦站到镜子跟前准备擦干净嘴边已经干掉的牙膏，才明白原来铁军爸爸并不是真的要他过来擦牙膏，或者最起码不仅仅是擦牙膏。
　　他奶奶的你还能再囧点儿么？看着镜子里只穿了条三角裤的自己，柯晓曦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洗干净脸换好衣服，柯晓曦跟着方铁军的爸爸一起出了门。

　　“你妈最近怎么样？还好吧？”等电梯的时候铁军爸爸突然问。
　　“好，挺好。”柯晓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一只脚稍稍伸出半步，想尽量摆出个看起来轻松自然的姿势。
　　“她那个‘双双发廊’还开着？”
　　“嗯，开着。不过现在不叫‘双双发廊’了，叫‘无双造型’。”
　　“无双造型？嗯，这个名字还蛮时尚的，你们年轻人很喜欢吧？你帮她取的？”
　　柯晓曦只觉得咔嚓一个巨雷在头顶劈过。两年前他妈坚持要换这雷名的时候他曾拼死制止过，可是没有用，双姐对自己的审美和时尚感一向自信爆棚。不管柯晓曦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坚持认为‘无双造型’是个又酷又潮的店名。现在听方铁军的爸爸又这么说，柯晓曦心里默默流下两行血泪：果然是一个年代的人才会有共同语言。你们的世界，我们永远不懂……

　　电梯来了，柯晓曦用手挡住电梯门看着铁军爸爸上了电梯自己才跟进去，“不是，她自己取的名字。”
　　铁军爸爸按了“1”，“嗯，小柯一向很时髦儿。她还自己给人做头发吗？年纪差不多也该歇歇了，我都提前办离退了。”
　　柯晓曦按下“B2”取消了“1”，“不怎么做了。雇了几个人。只有关系很好的老客户专门要求她才给弄。”
　　“哦，那应该轻松不少，怎么不来陪你啊？”
　　“店里还是离不开她。而且她嫌北京夏天太热，冬天屋里不够暖和。性儿又急，她受不了堵车。来过几次，每次住个十天半月就自己嚷着要回去了。”
　　“也是，我往你这儿来的路上就堵了一路。”
　　“嗯，周六周日都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开始堵。”
　　这时电梯门开了，是一层。有同样是要去地下车库人上了电梯。铁军爸爸抬脚就往下走。
　　“方叔叔！”柯晓曦一着急伸手拉住他，“这是一层，咱们去车库，我开车送您回去。”
　　“不，真的不用你送。”铁军爸爸挣脱开柯晓曦很执着地一脚跨出了电梯。
　　没办法，不能霸着电梯不让人用，柯晓曦只好跟一起下了。

　　出了单元门来到院子里，铁军爸爸慢慢腾腾地走，柯晓曦跟他保持了个礼貌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跟着。
　　走到一处树荫下，铁军爸爸停住，声音低沉凝重地叫了一声：“嗯……晓曦。”
　　柯晓曦跟着停住，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来了！来了！他要说出真正想跟我说的话了！
　　“昨晚铁军回去跟嫣烟说了她妈妈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
　　“那嫣烟妈妈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知道。”
　　“嗯……”铁军爸爸点着头，似乎在努力措辞，“虽然不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但你的情况我差不多也了解一些。你一直都很听话，学习成绩一向不错。大学毕业之后就中规中矩地工作、赚钱、买房子、在北京扎根。真的是很难得。我的印象里你始终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跟铁军的事我很意外。嗯……怎么说呢？这事儿对错咱们先不讨论，眼下铁军这边什么状况你都知道。孩子，他大概是不会再有了，对于他来说，嫣烟是最重要的。你想，当年那个女人就那么把孩子丢给了他，现在条件允许了，她又想把孩子再要回去。抛去铁军、我跟铁军他妈我们养了嫣烟这么多年付出的感情不说，单就这个事儿来讲，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气？可抢孩子的官司要看男女双方的情况，能给孩子提供的成长环境很重要。依中国目前的国情，你就是铁军的一个把柄。所以……应该怎么做，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你能明白。”
　　柯晓曦不知不觉咬紧了嘴唇，“这些话……您跟铁军说了吗？”
　　“说了。不过我自己的儿子我了解，他既然能放心把嫣烟交给你照看，那么你在他心里一定非同一般。我想有些话他肯定不会对你说的。昨晚我想了一夜，最后决定还是今天来见见你。当然了，你早就不是小孩儿，就像我不可能再动手打铁军，我也不可能现在让你答应什么。反正该说的话我已经尽力说了，道理谁都懂，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铁军爸爸定定地看着柯晓曦不再吭声。他虽然老了，但依然不难看出年轻时的风采。柯晓曦迎着他充满了担忧和恳求的目光，耳边回响着他刚刚语重心长的话语，竟然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方叔叔，我……”柯晓曦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眼睛看向了地面。
　　“昨天晚上，铁军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不知为什么，铁军爸爸突然改变了话题，“从他会说话到现在，这是他第一对我说这三个字。他说是你让他说的。”
　　柯晓曦抬起头，铁军爸爸继续说：“我问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他怎么回答？”
　　“他没有回答。他说在你家睡觉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小学，有一天他妈和他哥都不在家，只有我们两个。吃饭时我抱怨没有下酒菜，他按照记忆中他妈妈做菜的方法给我炒了个尖椒土豆片儿。我吃一口他问我好吃吗。我夸了他几句，他说我喜欢的话以后天天给我做。结果我大发雷霆，骂他没出息，不想着好好读书净惦记没用的事。他伤心极了，于是下定决心以后偏要当个厨子。然后就醒了。”
　　原来那个二货当时说梦话是梦到这个。柯晓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这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铁军爸爸不自然地笑了下。这是柯晓曦第一次见他笑，虽然不是发自内心的。
　　“谁知道呢？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谁还记得那么早的事儿。”
　　柯晓曦暗暗感慨：这爷俩儿，一个比一个嘴硬。
　　“跟你说这个呢。其实是想谢谢你。不管怎么说，是在你的劝说下他才跟我说了句软话。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本来以为到我死他都会一直跟我杠下去。唉──你们要是好朋友该多好。可惜啊，你们不止是好朋友。”
　　柯晓曦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一次沉默了。
　　“你们年轻人常挂在嘴边的那些情情爱爱我一个老头子不太懂，但我们那时的爱情观是：真心爱一个人的话，就要知道什么对她才是最好的。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至于这个TA么，我想不管是人字边儿还是女字边儿，应该没有什么不同。你说呢？”
　　叔啊！你骗谁呢？这哪是你们那时的爱情观啊，什么放不放手的，根本就是您老人家电视剧里看来的吧？！柯晓曦有口难辩，对一个跟自己苦口婆心好言相劝的长辈谁又能说什么呢？这就是“叔叔”，别人的爸爸，要是自己的爸爸，没准儿大耳刮子早上来了。
　　不理会柯晓曦的欲言又止，铁军爸爸看了眼表，“行，这回我真该走了。你保重身体，好好工作，帮我给你妈妈带好儿。”
　　说完他拍了拍柯晓曦的肩膀，转身就走了。身姿挺拔，脚步铿锵。剩下柯晓曦一个人傻傻地站在树荫里看着他依然充满了军人气质的背影欲哭无泪：姜还是老的辣，杀人不用刀，要命不见血啊！

　　一个月之后。
　　柯晓曦的广告部早就接到了招标书，最后的投标方案已经基本确定。
　　方铁军收到了法院传票，开饭店的事半个多月前就被他暂时搁置了。
　　方嫣烟跟徐敏见了两次面，每次都不欢而散。方嫣烟对徐敏始终充满了敌意，而且坚持不跟她叫妈妈。
　　方铁军的父母一直没走，他们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儿子打赢官司然后带着孙女儿一起回家。
　　秦远知道了徐敏跟方铁军的关系，但没有多嘴说过什么。
　　吴启帆和徐敏也知道了柯晓曦跟方铁军的关系，同样也还没什么异常的表示。
　　这一个月里柯晓曦和方铁军只见过一次面，两人一起吃了顿饭，谁都没提不愉快的事。

　　只是，不提不等于没有，该来的事情早晚要来。

　　这天中午柯晓曦刚在公司楼下吃过饭，他的手机响了。看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柯晓曦犹豫一下接通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