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在野》贺兰嫣

6、王媒婆谈熊矮子

　　这问题她们不是没想过，刚才为了考验左武，故意没说。此时见左武提出，顿觉左武的脑子经了这一次波折好像管用了些，竟然能够主动从人家的话里找漏子了。最高兴的当然是冯燕，笑嗔着敲了一下左武的额头道：“咱家没有，我娘家有啊。你快去河里多捕几条鱼来，下午让我去孝敬你的丈母娘和岳父罢。”

　　左武愣道：“我怎么不去？”

　　左青青偷笑着回房，冯燕牵着他的衣角道：“才说你聪明，这会儿又打回了原型。我不教你去可是为你好，你别问那么多，安心打渔去。”

　　左武依言放了锤头，拿着先人用过的渔网鱼竿卷起裤腿去柳叶河。左青青里头照看了豆豆佳佳还在睡，去老爷子的屋里瞧左老爷的症状。左老爷僵在床上，说不能说，动不能动，眼珠子有时盯着一个地方，两三时辰一眨不眨，好几次左青青来看，都怀疑老爹是不是这样睡死了，可拿起手指一探，又匀匀有着鼻息，只得拿着热毛巾为老爹擦脸擦背，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老爷子听了也没反应，该呆的还是呆，该痴的还是痴。

　　中午吃过白米饭，冯燕便赶着日头提着鱼抱佳佳回娘家。她们前脚刚走，左武就惦念母女路上安危，追着去送她们。左青青望着二哥跑出去的身影，好羡慕冯燕有这样一个老实憨厚又疼她的丈夫，微笑着把煮熟了的米碾碎，和在米汤里喂给豆豆。

　　“你看你看，多标致多贤惠啊。”远处村道上王媒婆老远就看见坐在晒场里喂孩子的左青青，扯着一个胸前挂着烟杆的老男人往左家屋前走。

　　别看老婆子个子小，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走路的速度可比身后的男人都快，一个劲的催男人快走，生怕一阵风，就能把这城里来的左家寡妇吹走。

　　左豆豆一路喝一路呛，左青青估计这方法不行，正要抱他进去重舀没掺米的汤，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慢着，左丫头！”

　　不是熟人的声音啊，左青青脚步顿了一顿，慢慢把头转向后面，竟是这样两个人，好生吃了一惊，未及询问，那老婆子就笑问：“左家，左姑娘是吧？”并不生疏，搡了老男人道，“这是俺村的张老，不不，张三。”

　　青青蹙了眉头：“伯伯伯母是来找俺爹的？”

　　“你爹？”王婆盯她家盯一天了，没想到这家还有一个爹，脑子一转，点头道，“你爹方便吗，我们找你爹有点事儿。”

　　青青道：“您先说是回什么事吧，我爹歇晌了，他醒后我转告给他。”

　　“也行，”王婆道，“我们先谈谈。”

　　左青青安排他们坐在屋前晒太阳，依旧进去倒米汤，顺便把家里放粮食的屋上了锁才出来，坐在椅子上问：“二位有什么事？”

　　王婆瞅见左青青落落大方的样子，简直婆婆挑媳妇儿似的喜欢，朝张三挤眉弄眼做了个表情。张三低着头，在地上敲烟锅，王婆便厚着脸皮，指青青腿上的豆豆道：“这是左媳妇的儿子？”

　　左丫头，左姑娘，青青都能接受，唯独这“左媳妇”，不行。靠在椅背上，淡而又淡的应了声：“嗯。”

　　王婆当她脸薄，把椅子朝她搬了两步又问：“你们是昨日搬来的？”

　　“嗯。”左青青把豆豆的脑袋换了个方向，省得被那老婆子的口水喷到，应付道，“我们祖上就是柳叶村的人。”

　　王婆一时没说话，男人厚重沧桑的声音却道：“知道。”

　　“你知道？”王婆转头问男人，男人敲光了烟锅，重新挂回自己衣襟，加重了声音道：“知道。我们走吧，别打扰青青喂孩子。”

　　“青青？”这下换成左青青惊讶了，“您认识我？”

　　男人觑了左青青一眼，和缓道：“你们家就你一个闺女，我当然知道。没事儿啦，你忙你的。”说着，苍劲的大手就推王婆的背，王婆心有不甘，却犟不过男人的力气，半推半拽到小路上才道：“张三呐，不是给你家张成讨老婆的吗，怎么半路反悔了？”

　　左青青见他们一走就起争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着眉头回屋。那边张三道：“人左青青不是好娶进门的，你才来柳叶村不清楚情况，不晓得左家成如何宠她。她是穿过金戴过银的，我瞧她神情，虽守了寡，不会安心跟我儿子过一辈子穷日子，罢了罢了，找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就行。”

　　王婆道：“落了架的凤凰还不如鸡呢，她既在镇上都过不下去了，可想境况糟到什么程度，手上还带着那么小一个奶娃娃，找得到婆家都够得她爹烧三天香，你都没问她意见，咋知道她不愿跟成成呢？我看成成挺好，高大魁梧，心眼老实，就不知道为啥，老找不到媳妇儿，连村长家的熊矮子都说上了。”

　　张三情不自禁抓过王婆的手：“说上了？”

　　王婆看了前后没人，轻道：“哪是说成的，是熊矮子趁酒劲，把人家姑娘强了……强了也不知道跑，第二日被刘长工家抓个正着，村长才连忙让我去说的。”

　　张三连连摇头，“这伤天害理的事你也做……”

　　“没办法啊。我们媒婆子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总由不得刘长工的女儿想不开上吊吧。她又比不得左丫头，是正正经经没了丈夫，守了寡的，她身子都破了，不嫁熊矮子嫁谁？”

　　张三还是摇头：“当姑子也比嫁熊矮子好，谁嫁他谁倒一辈……”

　　话没说完，张三的衣服就被王婆连扯了几下。说曹操曹操到，迎面而来的正是他们方才讨论的村长和村长儿子。村长个子一般，放在村里还算高的，他儿子却不知为何，比寻常见到的女人都要矮一两寸，头圆身胖，就像一只站着走路的大黑老鼠。人都称他“熊矮子”。熊矮子也是打了二三十年的光棍前两日才得王婆的救，这几天对王婆便分外有好感，招呼道：“王媒婆这是打哪儿回来啊？”

　　王婆习惯性地往背后挥了下手绢道：“这不，刚去给张成说门亲事。”

　　“哪家？”村长问。

　　王婆道：“左家，说他家守了寡的女儿。”

　　“寡妇？”熊矮子问。

　　“嗯，寡妇，还带一孩子。”

　　“带一孩子？多大？”

　　“半岁吧。”

　　“叫什么？”

　　“左青青。”

　　王婆一一如实回答，听得熊矮子眼睛里渐渐放起光来。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孩子才半岁，想来是又年轻又丰满的寡妇。那王媒婆与张老头关系不清不白已不是一日两日，给张成说的媳妇必定貌美，也不知成了没有。一时想得心痒，假意问：“姑娘答应了没？”

　　王婆笑着想答，话却被张三抢断：“考虑着哩。”

　　“哦。”熊矮子点点头，背着手在他爹后面踱了两圈步。他爹便问新来的左家的情况。张三隐去了他们就是镇上那富户左家，只说他们是左家亲戚，村长又细问了人口男女，和熊矮子顺道去那家看看。

　　柳叶村因有河拦着，住户分散，村长走到左家时，天上已笼着薄薄的暮色。左家烟囱里也飘出一缕悠白的炊烟。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厅里守着的左青青蓦地一惊，凑到门缝偷看外面。

　　村长道：“吃这么早的饭呐！”

　　灶上烧的其实是开水。左武一家进门半柱香的时辰还不到，就有人来敲门，依稀见是两个男人，左青青不由心内一慌，堵在门口问：“谁啊？”

　　真是年轻姑娘的声音！熊矮子听着脆生生的女人声音就跟吃了蜜蜂屎一般，“左姑娘吗？”

　　“你是谁？”传出来的左青青的声音变得不友善起来，熊矮子爹道：“熊村长，过来看看。”

　　村长？左青青顾忌地看了一眼里屋，又凑着门缝往外看，是见到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才放下心开门，寒暄了几句。村长两手空空，村长后面的矮子却提了一壶酒，贼眉鼠眼地跟在村长后面打量左家客厅，顺带打量穿天蓝裙袄的左青青。发白如乌木，肤皓似明月，外在柔美，内在丰富，耐人寻味，比他前日娶的老婆强上可不止百倍，喜欢得嘴都合不拢。

　　里头听见动静，冯燕挑帘出来看，一挑帘，撞上熊矮子眼神，“哎哟”一声，连忙进去对左武道：“不好了。”贴着耳朵，把外面情况讲给左武听。左武皱着眉，立即出去迎客。

　　男人看男人，最易看破心，没说两句话就支左青青回避。熊矮子哪愿青青从眼前消失，谄道：“一村人就跟一家人一样，大哥何必生分，叫我们都不好意思上门来了。”

　　左武虽然愣，却不蠢，严辞道：“男女之别，本就有的。爷们儿说话，叫她一姑娘眼前晃来晃去做什么？”堆起那憨憨的笑容，“熊大哥不要怪我生分，这就是规矩嘛，娘儿们，该哪儿呆着哪儿呆着，待人接物，哪里用得着她们？二位来得真巧，我们还正想登门拜访呢，既然来了，今儿家里有鱼，不如留了吃晚饭？”

　　熊村长听着口气不对，想辞，熊矮子巴不得，嘴上抹了油道：“那敢情好，尝尝令妹的手……”

　　“手”字不落音，里面忽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