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在野》贺兰嫣

19、左文回家是福祸

　　永安的冬，比设想的提前一步到来。青青经过左文家几次都过门不入，留下几枚文钱或者几颗干粮，躲在远处悄悄看他。

　　连续观察到这次变天，左文屋子里都没出现傅氏的身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时各处飞，可怜左文得势时嫌弃傅氏不善生养，暗打娶妾的主意，失势后第一个踢他的人，正是结发妻子傅氏。

　　他的日子一落千丈，青青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每日收入至少上百文钱，下雪前，篱笆筑了，房子补了，水井也挖出来了。

　　左文看着老房子，心里如同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齐齐上涌。

　　今日十月二十，是左老爷的寿辰。青青收摊回家就和二哥二嫂张罗给老爷祝寿，淘米、摘菜、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外面下雪，张三张成父子进屋时卷进几片雪花，青青搓手对张成道：“过来搭把手，把我爹扶到厅里来。”

　　左武点着炉子生火，听此把扇子交给青青，“我和张兄弟去。”

　　张成这是头一回进左家里面，不禁扬头四处打量，左武道：“我爹早前把这屋重建了一遍，房子还是挺大的，隔一隔，能隔出四五处房来。这左手的小房是青青和豆豆住的，爹住在他们后面，和我跟冯燕的房相对，老爷子晚上若有不舒服，互相有个照应。厅后穿堂的那间原住白公子，白公子的住处旁边是个仓库，储着粮食蔬菜，再过去，就是厨房和磨房”

　　张成听左武一圈介绍完，点了点头。

　　青青点好火，把炉子提到厅中间。“好嘞，”冯燕一使劲，把灶上煮的一锅热气腾腾的青椒鲫鱼端在炉子上。青青笑对张三道：“我们家的吃法，既取暖又保温，待会叔叔多吃点。”

　　张三摇了摇带来的药酒，“不会白来的。”

　　说话时，左老爷被扶出来。他慌忙起身，接过张成的手扶左老爷坐在扶手椅上，“老哥，七十大寿，吉祥！”

　　左老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费力点头。张三搓他的手道：“您老比先前好些了，别着急，儿子女儿有出息，还有福的。”

　　“嗯……”左老爷挣扎出声，又点头。

　　青青眼睛一酸，别过头去。正巧屋门敲响，急忙开门。

　　呼，呼！

　　劲风吹起哨子，映入眼帘的人，肩上头上，满满是雪。青青一惊，不知如何是好。

　　“青青，谁啊？”里面冯氏叫她，走到她背后也是一愣，“怎么是你？”

　　他尴尬地触触嘴角，“我来看爹。”

　　“怎么是你？”冯氏还是这句。

　　青青叹气，“进来吧。”

　　这房子是左文长大之所，从见到左文的那一天起，她就应该知道迟早有一天左文是会找上门来的。不是他找不找得到，而是他愿不愿意找。

　　看到左文，左武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要打，左老爷老眉深蹙，嘤嘤哭出声。左文咚的跪在地上，“爹，儿子给您祝寿来了。”

　　“你不是爹的儿子！你没有资格做爹的儿子！”左武把他往外拖。

　　左文的衣服一下就被撕破，“嘶”，在屋里格外刺耳，格外寒心。他抓着左武的手道：“我到底是你亲生哥哥啊。”

　　“有你这样的亲生哥哥吗？”左武根本控制不了情绪，“你瞧瞧，你把我们这个家整成什么样了！要不是你，客栈会被人夺走吗，要不是你，爹会成这样吗，要不是你，你的弟弟妹妹会吃这样的苦，起早贪黑，磨豆腐磨到两更，天不亮就叫小妹挑出去卖吗？左文，我要是干出像你那样的事情，我一辈子都没脸回来，更没脸叫爹！”

　　左武红着眼，左老爷也红着眼，泪水如同洪水，从眼底决堤而出。张三不想扫了左家的兴，和张成坐着没走。冯燕扶住青青的肩，大约想起这许多日的辛苦与不顺，凄惶起来。

　　左文闭了会儿眼，道歉道：“我错了，我真知道我错了，我想夺家产是我不对，老天已经报复我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你嫂子也回娘家了，看在同胞的份上，二弟你可怜可怜哥哥……”

　　“怪谁？”左武厉吼。

　　房里传出孩子啼哭，青青赶忙关上门，跑进房里。

　　“这是我们造成的吗？是你自作孽，咎由自取！”左武的愤怒透过墙汹涌袭来，吓得佳佳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缩成一团，豆豆不安啼哭。

　　“别哭别哭，”青青爬上床，抱起豆豆，佳佳跟着爬到她身边，搂住她胳膊问：“爹怎么了？”

　　“没事儿，”她腾出手摸佳佳的头，“爹不是冲佳佳发脾气，佳佳不要怕。”

　　“佳佳好怕。”佳佳从没听过自己的父亲用这么凶狠的语气和人讲话，脑袋贴在青青怀里，忍不住流泪。青青看到孩子们怕成这样好生心疼，一直留在屋内安抚。许久，外面的冲突才平息，房门打开，映入冯燕的脸：“出来吃饭。”

　　终究血浓于水，左武骂得再厉害，左文还是留在了左家，住的就是白千山曾经住的屋子。

　　青青对和左文朝夕相处特别不习惯，以前出去卖豆腐把豆豆留在家里都会很放心，自从左文住下后她的心就不安宁，总担心左文会对她的豆豆有不轨。

　　然而事实是，住在左家的左文非常老实。他像真心悔过一般，天天最早起，最晚睡，家里大活小活抢着做，连青青出去卖豆腐都要送一截。

　　这一日青青和张成去给李婆婆送花猫，李婆婆留他们吃中饭，青青把左文的种种行为全部告诉张成，说道：“他那么挤兑过我和豆豆，都不承认我是他妹妹，这会儿对我们这么好，总觉得奇怪。你说我们一没钱二没势，他对我们好，图什么呢？”

　　张成随意道：“图温饱不成？”

　　“不对，”青青又变得谨慎起来，“以我们家人的善良，只要让他住，就不会让他饿。他要不这么殷勤我还放心，一殷勤就觉得他要图点什么，而我恰恰找不出他图的到底是什么，才叫我焦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对你好，你就收着，别忘这份谨慎就行。”

　　温暖的阳光洒满大院，猫咪栖在花盆下打盹。青青和张成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落山才意兴阑珊的离开。

　　这个冬天，相安无事。攒了四个月的钱，过年用了一半，买种用了一半，到第二年春天，又是空空如也。

　　不过有了从小做农活长大的左文，事情变得顺利多了。他和左武在屋前挖出块菜地，专门种菜，种了吃，吃了种，两亩田里，就洒满水稻苗。用左文的话就是：“菜比稻好种，旮旯里、花盆里，只要有土有水就能发，而且不是一年一回两回，想发多少就发多少。稻就不同了，对田的要求高，良田亩产能上百斤，薄田远远跟不上，碰上饥荒年份，家里有米比有金银还可靠。”

　　青青跟着他在田里观摩，不仅学了插秧，还受了教育，真心夸道：“大哥懂真多。”

　　左文淡笑笑，“大哥种过田，你没有种过，当然觉得我懂得多了。等你自己种上一两年，就知道这些没什么了。”他话不多，拍拍青青的肩，收工回家。

　　这年风调雨顺，左家丰收，有了积蓄，由左文出面，低价买进临近的两亩田。田野延伸到柳叶河，他便和左武合力从柳叶河挖渠过来，顺便在河边围了道网子，专养水殖。

　　这三年，在左文的协助下，左家的财力阔绰起来，青青也从一个十八岁的稚嫩少女成长为熟谙农活的二十一岁妇人。

　　她再也不争一时一刻的东西，因为那比起全家人的幸福安宁没有任何意义。她也不再浮躁自大，因为那比起她一生的长度，也没有意义。她和春天的田野一样，和左家所有的成员一样，在努力成为一个积极吸收养分，时刻充满希望的女人。